荀斯桓听了提议略微惊讶——失忆前的许云渺一直不太愿意和他一起去见爷爷的。

  倒不是摆在明面上的拒绝,只是每次荀斯桓这么提议,许云渺总是能找到碰巧的借口,回避和爷爷见面。

  荀斯桓心里是有些挫败感的,潜意识里觉得这份拒绝是许云渺仍有所保留,像是不愿意全身心投入他的生活圈子。

  可现在失了忆的许云渺主动提了,荀斯桓自然是乐颠颠地去安排。

  许云渺是听得心疼了,脑袋一热就提议去扫墓,转念一想又有些后悔,毕竟荀斯桓出柜这事儿也尚未得到家人理解。

  虽然爷爷好像是家里唯一一个能包容荀斯桓性向的人,但直接就去拜见,也不知会不会显得唐突。

  只是荀斯桓太急于把许云渺介绍给他最在乎的爷爷了,许云渺这厢还在犹豫,荀斯桓已经预约好了去扫墓的时间。

  荀之健葬在荀家的私人墓园里,平时有专业机构严格管理,探望前需要预约。

  荀斯桓去电预约后不久,吴叔居然打来了电话,特地询问他登记的那位同行的朋友是谁。

  “是我一个老同学,之前也是受了爷爷的留学基金的资助。”

  荀斯桓当时如此回答,下意识是想保护许云渺,不想他牵扯进荀家那些糊涂事里,尤其要远离那些冷漠势利的家人。

  好在吴叔在电话里不疑有他,只说了自己那天也会去墓园,让他留些时间,扫墓之后一起吃个饭,聊一聊。

  私人墓园在申城郊区,再多开三刻钟就能到滨城。

  二人早早出发,在服务区休憩时,许云渺嘴馋买了冰淇淋,吃得太投入,上车时得意忘形,一脑袋撞上了车门。

  撞得虽然不疼,但声音挺响,逗得许云渺自己一直傻乐个不停,差点笑得冰淇淋都要脱手之时,忽然噤了声。

  见许云渺举着冰淇淋怔愣,荀斯桓还以为他怎么了,心一下悬了起来,却听见许云渺没头没脑提问——

  “从这里去荷泉寺是不是挺近的?”

  “是,怎么了?”

  许云渺眼神直愣愣地问:“那我们能不能现在马上去一趟?”

  “渺渺?”

  “能不能?!”许云渺忽然有些激动,“我,我好像想起来了什么!”

  荀斯桓没丝毫犹豫,安全带一系,一脚油门,飞速抵达荷泉寺。

  “渺渺,你想起了什么?”荀斯桓跟上疾步往后殿走的许云渺,急得差点连车都要忘了锁。

  许云渺没顾上回答,像是生怕一开口一分神,就会抓不住他好不容易记起来的记忆碎片。

  二人一前一后冲进后殿,把殿内迎接宾客的小沙弥吓了一跳。

  许云渺大步走向摆着一串串开光手串的功德桌,急急问桌后的僧人有没有功德簿。

  僧人被许云渺焦急地表情吓住了,还真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泛黄的小本,犹犹豫豫递给许云渺。

  许云渺接过本子,深吸了两口气才打开,忙乱地翻找着多年以前的捐赠记录。

  脆弱的纸页哗哗作响,直到停在很多年前的一页上,许云渺用力看着上面写着的自己的名字,又举到了荀斯桓眼前。

  “大学毕业后我们一起来过这里!”许云渺眼里含着惊喜,“我的那串青金石,还有你的黑曜石……是我请来的,对不对?”

  “那时你找工作不顺利,我听说荷泉寺许愿很灵,非要拉你一起来求事业,对不对?”

  “我们那次也在服务区买了冰淇淋吃,我还背着你偷偷捐了功德。”许云渺激动得像天文学爱好者发现了小行星。

  “渺渺。”荀斯桓看着眼睛都亮了起来的许云渺,又可爱又心疼,接过他手里的本子问,“为什么要背着我捐?”

  许云渺一愣,猛然意识自己刚才是把秘密都说漏了嘴,声音立时小了:“怕你笑我迷信……我给你买的手串,你也从来不爱戴。”

  “那我现在不会了。”荀斯桓忍着笑,晃了晃手腕上的黑曜石,又用戴着手链的那只手去牵许云渺戴了手链的手。

  从后殿出来,许云渺拽着荀斯桓在荷泉寺里四处逛,企图能再唤醒什么回忆,走到后院许愿树前,脑袋里灵光一现。

  “荀斯桓,去借把梯子来。”许云渺忽而提议。

  “你要祈愿?”荀斯桓一下没反应过来,见许云渺点头,便真去借来了梯子,还顺便买好了祈愿丝带。

  许云渺挑好了位置,三两下爬到了梯子最高层,像要把祈愿丝带系到树的最高处,系了一半忽然憋不住了笑了出来。

  “怎么了?”荀斯桓奇怪,抬头看了几秒才发现情况不妙,可惜为时已晚。

  “渺——渺——”许云渺立在梯子上,手扶住了挂在整棵树最高处的一块祈愿木牌,仰着脖子大声朗读。

  “不许读!”荀斯桓认出了那块木牌,一下臊得脑袋冒烟。

  许云渺不予理会,继续大声念:“渺渺——我,好,想,你——回,来,我,身,边——”

  “许云渺!”荀斯桓拿他没办法,只惩罚一般捏了一把许云渺的脚踝。

  许云渺边笑边踉踉跄跄爬下来,笑得实在手脚发软,干脆身体一歪,直直倒进了荀斯桓的臂弯里。

  荀斯桓手臂一收,卡着大腿把许云渺接住了,一路端抱到荷花池边的栏杆上放下,顺手捏了一把许云渺身后的软肉。

  许云渺被捏得身体一软,手臂揽着荀斯桓的脖子扑上去,额头抵住了荀斯桓的额头,声音软糯地责怪:“你又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荀斯桓蜻蜓点水般吻了许云渺的鼻尖,“明明是你骗我,祈愿是假的,就是想偷看我写的什么,是不是?”

  “呸呸呸!”许云渺朝天双手合十,“佛祖你别听荀斯桓瞎说,我是真心祈福的。”

  荀斯桓被他逗得哭笑不得。

  许云渺不再打趣,认真说:“你上次来,说你许的愿是希望我健康平安,其实根本不是,就会编瞎话。”

  荀斯桓轻叹一口气,坦诚道:“我来祈愿时,你躺在床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来,也有可能永远……醒不来。”

  “渺渺,对你,我总是很贪心的。我想你醒来,想你康复如初,想你一生平安,也是想你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我想你快乐,想你无忧无虑,又想你的快乐和无忧无虑都只属于我。”

  “寺里的大师说,一次许太多愿望,佛祖会觉得我心不够诚。所以我只能许愿你回来我身边。”

  “如果你回来了,意味着你一定是醒了,健健康康,也还愿意爱我,愿意包容我的不好,或许也愿意和我继续走下去。”

  “佛祖知道你这么耍小聪明么?”许云渺哭笑不得,想象着那时绝望又无助的荀斯桓,又心疼起来。

  荀斯桓反问:“佛祖要是怪我,怎么会把我那么荒唐愿望都实现了?”

  许云渺答不上来,望着荀斯桓格外虔诚的眼睛,一时失神,不由自主就扬起了下巴,吻住了荀斯桓的嘴唇。

  清清淡淡一个吻,安慰又温柔,四周的空气都被安抚平静了。

  “荀斯桓,我不知道那时的我为什么要躲开。但一定不是因为我不爱你了,因为重来这一次,我是听从了心意,不由自主地就回到了你身边。”

  轻轻一句话直击心窝,撞得荀斯桓心跳乱了节奏,血液乱了流速,大脑只剩一阵嗡鸣,只听凭本能又回吻许云渺。

  许云渺被荀斯桓突然的热情弄得招架不住,可身后就是荷花池,他无处可躲,只能任荀斯桓掠夺他肺里的空气。

  长长的唇齿交缠,吻罢,许云渺伏在荀斯桓肩头喘了会儿气,又突发奇想地问:“你为什么要把祈愿牌挂那么高?”

  荀斯桓答得一本正经:“我是觉得,挂得高一点就离佛祖近一点,他老人家处理愿望的时候,能最先处理我的。”

  “噗哈哈,荀斯桓你也太幼稚了吧!许愿这种事还带插队的吗?”

  小小插曲耽误了些时间,二人达到墓园时比预约的时间晚了快两个钟头。

  荀之健的墓碑在半山腰,二人沿着陡峭又狭窄的石阶走了好长一段才到,不想吴叔竟还立在石碑边上等他们。

  许云渺有些不好意思,但累得够呛,喘得说不了话。

  吴叔倒没怪他失礼,主动冲他伸出一只手,玩笑道:“云渺,你这身体素质可不像做律师的人,要加强锻炼啊~”

  许云渺尴尬笑笑,回握住吴叔的手,一瞬间觉得眼前这位老者的面容似曾相识,却不记得何时见过面。

  “吴叔,您好。让您等了这么久,真是抱歉。都是因为我——”

  “我们路上临时接了个工作电话。”荀斯桓不动声色地抢过了话头,冲许云渺使了个眼色,是不想吴叔对许云渺有不好印象。

  吴叔不知听没听出异样,只数落荀斯桓道:“你啊你,事事都没工作重要是吧?行了,快拜拜你爷爷吧。”

  荀斯桓拿出备好的物件儿,又主动去牵许云渺,把人带到墓碑前,并肩立好。

  他真像是带许云渺见家长一般,冲墓碑道:“爷爷,我来了,还带了云渺,就是我和您说过的那个云渺。”

  许云渺没想到荀斯桓这么不避讳,况且还有吴叔在场,赧然犹豫道:“爷爷好,我叫许云渺,是荀斯桓的……”

  “是我男朋友。”荀斯桓听出他害臊便替他介绍,又对许云渺说,“爷爷知道你,我和他说过。”

  许云渺松了口气,大方起来:“抱歉,之前生了病,没能早些来看望您。”

  说完话,二人一道恭敬地清扫了落叶枯枝,擦去碑上浮尘,再摆好贡品鲜花,而后并肩上香祭拜。

  吴叔一直静静看着他们,也未露出惊讶嫌恶的神色,待他们祭拜完,欣慰道:“荀董事长这下该满意了。”

  吴叔说完又看着许云渺笑,上下打量了许久,在许云渺快被盯得脸颊发烧前说:“云渺是个好孩子。”

  冬天日落早,三人又立在墓碑前没聊几句,就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刻,山上起了凉风。

  荀斯桓见许云渺裹紧大衣,知道他觉得冷了又不好意思终结聊天,便主动提议下山去吃晚饭。

  吴叔像是不大情愿此刻就走,对荀斯桓道:“小桓,你脚程快,先下去把车子发动起来,云渺陪我慢慢走。”

  荀斯桓听出这是有话要单独和许云渺说的意思,又有点不放心,怕二人独处时,吴叔会为难许云渺。

  许云渺也听出了话外之音,冲荀斯桓道:“吴叔说得是,你走快些,把空调先开起来,我手都冻僵了。”

  荀斯桓见他神情自若,不再瞎操心,长腿三步并两步往山下去,很快把一老一病甩在了看不见的身后。

  他边快速下山,边默默想着,越想越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待下到山脚时,仍觉得心中硌得慌。

  不知吴叔独留许云渺是要说什么……莫不是爷爷生前还有什么话专门留给许云渺?

  可爷爷弥留之时,荀斯桓就在床边,若有什么话,直接同荀斯桓说岂不是更省力?

  说来,吴叔今天一眼就认出了同他一起来的是许云渺,还挺出人意料的。

  他一向来很注意,家里知道“许云渺”这个名字,应该只有父母、大哥、小妹和爷爷。

  他倒是给爷爷看过存在他自己手机里的许云渺的照片,可那些照片他从未直接发送给爷爷过……吴叔又是怎么认出许云渺的呢?

  “啊——!”

  一声惊呼打断荀斯桓的思路,他猛转身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却见一道细长的驼色人影从陡峭的山间小路极速下坠。

  驼色,许云渺的大衣就是驼色!

  荀斯桓的大脑甚至来不及反应,身体已朝着那道飞速下坠的人影冲了过去。

  可任他跑得再快,也来不及阻止那道身影下坠,如同飞鸟疾速俯冲,最后坠落在山脚的平台上发出沉闷的响动。

  荀斯桓的心脏也跟着那道人影一起,轰然坠地。

  “云渺!”荀斯桓的吼声穿透整个静谧的墓园。

  他几乎是跪扑过去,膝盖立时磕上了一地尖锐,是一颗颗青金石,因剧烈冲击而碎裂一地。

  他鬼使神差地想去把碎裂的石头都捡起来,可手抖得厉害,边捡边漏,又噼里啪啦地滚向人影的方向——

  许云渺已然倒在了一片混乱中,衣衫凌乱,浑身伤痕,半阖着眼,嘴唇翕动着,好像在说什么。

  荀斯桓听不见,事实上,他已然听不见这世上的任何声音,满眼只看见许云渺的额角,有一朵血色莲花在无声绽放。

  真的太忙了,缓了好几天_(:з」∠)_

  到第60章 正文完结,最后几章争取日更。

  (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