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栩舟一口气说完了已经在喉咙口滚了几滚的话,却见钟随半点表情没变,顷刻间泄了气——真是他自讨没趣了。

  说出这番话他并不算完全地心血来潮失去理智,也是见了赵昔已经带了身边下人们离开,周围又只余下了钟随和自己,以及自己能够信得过的心腹在,才忍不住心直口快了一些。

  钟随似笑非笑地盯着盛栩舟看,看得他愈发心虚,但他深呼吸一口,假装自己在这场两人无声的对恃之中还占着上风。

  不对啊!他心虚什么,该感到心虚和愧疚的不应该是钟随才对吗。

  至此盛栩舟站直了些,虽然还是比钟随矮了小半个脑袋。他偷摸着睨钟随一眼,默默把头往上仰了仰,企图压缩掉这相差的距离,以此来增加一下自己的气势。

  “是陛下他……”

  “钟大人…”

  一段沉默过后两人竟是同一时间开了口,盛栩舟昂扬起来的气势又弱下去,他想着毕竟自己目前还得听命于钟随,光官阶上就被压上了一头,很快地抢在钟随面前开口,语气恭敬,断然没了刚才出口呛他的气场:“您先说——”

  “没关系,”这时钟随反而对他笑了笑,似是很谅解他一般地道,“寻常皇子们也都是到了年纪跟着太傅的,只是陛下他对八皇子一贯宠爱,加之先前教导过几位殿下的老太傅已经告老,陛下于是想下旨让我任皇子太傅的…是我难当重任才斗胆抗了陛下的旨意,只不过陛下往后依旧让八殿下拿了学业上的问题来问我,为臣子,我也并不好推脱的……我与八殿下接触仅此,该是殿下年岁尚小,除了身边伺候的,这一路上也没得个接触过的外臣,才看着与我熟悉,不知小舟是怎么想的?”

  盛栩舟像是被他看透了一般,尴尬地咳了咳:“早猜到了!大人刚直不阿,是我小人之心了。”

  他说着声音越发地小下去,最后习惯性地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仿佛还想说些什么来补救。钟随原本就没有想和他计较的打算,见他听自己说完,整个人从昂头变成很心虚地缩成一团的样子,只觉得很好笑。

  是时有侍卫沿路催促着各位随行的大人们快些上了马车,是陛下歇够了要再上路的意思。正好给盛栩舟递了台阶,不必同钟随僵持在原地。于是他立即反应过来,先一步上了马车靠里坐好。

  钟随跟着他后脚上了马车,盛栩舟窝在车最里面的一个小角,见钟随坐下,目光拂过他沾上了泥点子的袍角,动了动嘴角,默不作声往里面又缩了缩,大有一副‘若不是有马车拦着,整个身子都要探出去’的架势,看着很嫌弃的样子。

  他依旧不说话,那么钟随也不说,两个人上了马车还是一样的僵持。

  钟随虽不言语,一双眼睛盯着盛栩舟不挪位,过去盛栩舟觉得钟随一双狐狸眼使得整个人容貌显得太过于妖冶,一看人就不太正派,此刻却觉得硬生生在钟随脸上看到几分委屈,委屈被自己给嫌弃了。

  “切,”盛栩舟移开视线,梗着脖子把头靠在窗沿上向外看,心里对钟随以往看不惯自己走路往泥地里钻,现在轮到自己被嫌弃了,还委屈上了的这种行为感到十分不屑;对钟随企图对他装可怜的行为感到更加地不屑。

  “少爷!别把头探出去啊,外头风沙大…”车前传来白朔急匆匆的声音。

  按照规定,下人得在车外候着,只是盛栩舟与钟随同乘一车,外头车辕上还有个车夫,容不下二人了。就谁坐这个车辕,温离与白朔争得个脸红,钟随才不会理会这些小事,盛栩舟见形势有利果断与白朔统一战线沆瀣一气。

  因为二对一,温离占了下风;不过二对一,输得不难看。

  白朔当着温离的面就跳上车辕坐好,看他不得不转身去与钟随和盛栩舟的行李待在一块儿,钟随仿佛这时才注意到他们之间已经快要熄灭的硝烟,冲温离嘱咐:“无妨,你一路多当心……”

  温离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子讲,有些感动:“大人,还是您关照我,”

  “…当心别把带着的东西磕着碰着了…”钟随语速不变,看温离感动的神色瞬时间僵在脸上,真有些过意不去,顿了顿又补充,“那你也一路当心。”

  一路从上京出发便是如此,盛栩舟本觉得白朔就在帷幔撩起就能见到的地方,路途中可方便不少,也不怕钟随冷着自己,还有个人说说话,却不是盼了他在自己和钟随僵持不下的时候来拆自己台的!

  钟随轻轻笑了笑。

  其实不知道是否还能算轻轻的程度了,毕竟在场三人加上外头的车夫都足以听得一清二楚了。

  那车夫还偏偏应声回答:“是啊,盛三少爷,往南边去虽已经不比上京风沙那般大,但马车行得快,头伸出去还当心给风吹多了会头疼。”

  盛栩舟憋出来一声“嗯”,缩回身子,只是马车里头就这么点地方,被钟随一笑,他是如鲠在喉如芒刺背,狼狈有些无处遁形。

  欲盖弥彰似的,盛栩舟又闭上了眼睛想睡。

  “已无多少路途,你或许睁眼便可到江南了,”钟随看了他一眼,占了马车一角,很乖顺地把自己缩成一团,抬手收了收自己的衣角,像是真的怕那些泥点子会沾到盛栩舟一样,语气也缓和了不少,“前几日虽路上也有停留,陛下也面见了地方官们,只是陛下此行最终目的地还是江南府,这回到了可多停留些时日了。今晚知府在府邸中设宴,我也是第一次下江南,早便听说江南园林秀美,同陛下南巡一趟也是长了见识。”

  “嗯…是啊,江南园林甲天下,”盛栩舟也没太在意钟随究竟说了多少,马车一路颠簸,孟夏午后的暖风熏得他很快睡意就涌上来。朦朦胧胧之间他一会儿想反驳刚才车夫说到的南边依旧是风沙大的,明明这儿有风没有沙,车厢里是半点儿沙也没进;又在心里感叹,钟随为何突然话说得这样多,若不是这时自己太困,不然多少搭理他几句。

  他睡得头一点一点的,钟随声音不高,倒听得盛栩舟睡得更沉,看得钟随无奈扯了扯嘴角,把睡着的人往中间拉,似怕他又睡得栽在窗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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