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朔一直相信,他家少爷虽咸鱼多年,无论做什么学什么都从不争先,好不容易在科考上争点气,虽说赢了不少同为官家子弟的,说来说去也终归只是个二甲。

  但是,咸鱼又如何,游着游着说不定哪天就翻身了,譬如今日,若是钟随起先并不知霍营与赵暄给勾结到一块儿去了,他家少爷岂不是关键性的一节。

  温离与他关系泛泛,最近他常跟着盛栩舟来户部,与温离也算见了许多次,结果依旧是三言两语毕便不多交谈的关系,想来温离也只不过是因着觉得自家少爷如今进了户部也是靠着定国公的名号。

  盛栩舟一个眼色过来白朔就押着温离给避开了,纵然他也不想和温离呆在一块儿,机密在手,这不是得给少爷和钟大人留出空间才好交谈。

  只是待他回去,却发现盛栩舟与钟随站得老远,脸颊还发红,白朔心中一紧张,想着顾及下盛栩舟的脸面,压着嗓子悄声问他:“少爷,脸怎么这样红,莫不是被钟大人给教训了?”

  问出这句话倒也并非空穴来风,盛栩舟在家受宠是一说,挨的教训多就又是另外一说了,只因他念书还是练武都不爱争先,通过便作罢。上头又有两个事事都行的哥哥做对比,下面又只有一个训不得的妹妹,定国公把在头两个儿子身上施展不出去的教训人的功力十成十地在盛栩舟身上施展出来了。挨几句骂或是去家中祠堂反省都是有过的,盛栩舟遇上了也不回嘴,心里有气就硬憋着,憋得一张脸通红,没有表情的脸上连酒窝也隐匿了。

  可定国公教训也就罢了,他钟随又算得上个什么?白朔一身武艺可不就是为了保护盛栩舟才学的,真想摩拳擦掌向钟随,却被盛栩舟伸手虚拦下。

  “冷静啊……没,钟大人没教训我…”盛栩舟话音都比平时小了些,白朔怒火不消,一抬头发现温离也正站在钟随身旁护犊子似的瞪着他,他被瞪得退后半步,和盛栩舟对视了一眼,气势消了。

  钟随面上没什么表情:“肖坤树,别的地方没有长进,倒是十年如一日地喜欢用钱财收买人心。霍营在司天台拿了那么多年死俸禄,好不容易等到皇帝年纪大了开始求点异术他才能够被皇帝看到,如今端王一派橄榄枝一抛,他哪经得住银子的诱惑。不过也还不算太蠢,知道皇帝自赵旭薨了之后反而更加看重他,还有看他不曾在储君一事上多嘴的分上,没把自己跟了赵暄这事儿写在脸上…”

  “看看,”他说完用手点了点桌面上的文书,对盛栩舟抬抬下巴。

  盛栩舟会意,接过翻了翻,眼睛里闪过惊喜的光:“果真!恒王还没等假银两一案调查出来就不清不楚被陛下给禁足了,大哥二哥那边却没有什么行动,原是这件事本就是端王连着他舅父搞出来的。”

  他眼里似有讽刺,又带上了些许不解的神色:“陛下倒是动作快,就怕大人这边查到假银两是肖大人做的,陛下要是还没来得及处罚恒王……不过,这回陛下先前并不知这假银两出自肖大人之手,若真是恒王做的,往后再想寻端王的错处却寻不着,岂不是端王就可顺利坐上储君的位置了?”

  “寻个错处还不简单?这回赵暄也是故意把目光往诚玉坊上引,弯弯绕绕一番才查到他头上。若是恒王做的,怎可能就直接被发现,”钟随对他摇头,嗓音冷淡,“何况哪会人人都像赵暄这般下作,净使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单看他居然想着去拉拢霍营,就知储君之位迟迟不定,给逼得病急乱投医了。”

  盛栩舟这才心下了然,抿着嘴嗯了一声就算做应答,温离在钟随拿着文书给盛栩舟看时就拽着白朔去了外头候着,两人一时无话,又落得个一室的寂静。

  户部不像定国公府里一般,熏笼里的碳一刻不停的烧着,孟春下旬的阳光洒进中庭,碎金一般地浮动着,倒也熏得个暖融融的。

  想着钟随没事也不会寻了话题搭理他,盛栩舟也不愿两人之间好好就这样安静下去,也不管钟随才是几句话把他闹了个面红耳赤,主动问他:“大人,霍营在陛下刚登基时甚至前些年还不多受重视,自四五年前陛下却突然开始重用他,下月春分的祭日礼,已有传言说,陛下甚而把礼部的权分给国师一同操办。”

  “陛下如今偏听偏信他,无非是霍营为了哄着他造了些长生之法,不过说来司天台本也是观天文造立法的机构,让国师与礼部一同负责春分祭日一事,不算太过逾矩。”钟随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方才回他见盛栩舟仍旧干站着,听了他的话也没多反应,便也给他倒了一盏递过去。

  “大人!”盛栩舟露出些受宠若惊的神色,捧着个茶盏反向是拿了个烫手山芋,“如今我们已经有了肖大人和端王流出假银两的证据,可是明日早朝就可呈给陛下?”

  *

  看了这些日子盛栩舟心里也明白,不存在是哪一日给累着着,每日早朝皇帝都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他有时也能理解,每日起得那样早,还有这么多大事小事一股脑儿的等着自己来处理,换成他来也定是没什么精神气在的。这样的想法他只敢偷偷同大哥讲过,盛翊听完之后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 敲了他个爆栗子说在外头可不能讲这样的话。

  不过这也正是在钟随意料之内了,区区一件假银两案,虽说报官的人林林总总加起来涉及到的银两已有近万两,对于官家而言也不过挥霍的小数目,哪里会懂得几十两银子就够上京普通人家用上一年了,说是要纠察,皇帝实际上也没多放心上,用来稳定储君之争中的两位皇子罢了。

  待钟随呈上了肖坤树钱庄流出假银两,连诚玉坊的假银两也多是从肖坤树处流出的证据之后,龙椅上皇帝似是将要动怒,瞪着眼睛揉了许久的太阳穴,

  “罚俸半年!沅洛,带人去把督察员御史的钱庄也里里外外彻查…”

  肖坤树面上不豫,话语中却只推脱:“是臣御下不严,才导致钱庄中混进了图谋不轨之人,为了点蝇头小利竟在银两中作假……”

  盛栩舟心中冷笑,赵暄也真幸运得这一好舅舅,明面上皇帝竟也没处罚到他头上。

  他直到下朝满心还在盘算这回端王是否就算被摘出去了,方才回神,发现钟随已穿过人群寻到他面前,一双如黑曜石的眼睛盯着他,盛栩舟忽而软了气势,却听钟随问他:“可要去恒王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