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门卫准时换了班,夜班时有些凶神恶煞那个早已不见踪影。
刚换上岗的这是个退休阿姨,好说话得很,平常上班看个门也不算忙,就爱拿着袋葵瓜子边磕边上班。
她是难得的对沈渡津挺有好感的人。
常常见着沈渡津早起出门上班,除开“吃早饭了没”她都爱顺带着问一句“要不要来点儿瓜子”。
虽然沈渡津回回婉拒,她还是乐此不疲。
就像现在,她看见了盛闵行那辆SUV,刚准备拿着小本子出来登记,又一瞥瞧见副驾上的沈渡津,马上热络地开口:“小沈啊?”
“张姨。”沈渡津放下车窗探出个头。
车里的低气压瞬间高上去不少。
张姨不大在意主驾上黑着脸的“司机”,眼睛越过座椅之间看见后座上的景象。
“小钟?”她不大确定,又转头问沈渡津,“哎呦,你们这是去哪儿啦?”
钟期还睡着,仿佛刚才即将苏醒的都是假象。
“出市玩儿了一圈,”沈渡津咧着嘴露出个很干净的笑,眼尾都有些上扬,语速很缓,“去看了日出。”
张姨嗔怪道:“还骗张姨呢,这大下雨天的哪儿来日出?”
边说着她边摁下按钮打开电控门。
盛闵行见门开了,直直就将车开了进去。
沈渡津一个着急,扒着侧门朝后看去。
张姨很显然也很诧异,怎么小沈交的朋友脾性和小沈能差这么远,活像有人得罪他似的。
沈渡津也无需再思考雨天是否有日出的问题,慌忙中就解释了一句:“我们今天赶时间,有时间改天再说吧张姨——”
话还没说完盛闵行边强制关上了窗。
这是实在是个很无礼的举动。
但沈渡津也只是在车窗完全关闭后看了盛闵行一眼,什么都没再说。
盛闵行似乎情绪不对劲。
他朝着那张冷峻锋利的侧脸看过去,盛闵行正放慢车速淌过一洼积水,整张脸上的肌肉都紧绷着,看起来更不好惹。
“你……”他尝试开口。但“你”完以后像是想没话找话,半晌都没你出个所以然。
“别说话。”盛闵行不同于往常,一把打断他的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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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稳当当地停在楼下,沈渡津如同获得赦免般加快速度下了车,紧接着开车门,把钟期拉出来,一点松懈的时间都不余。
他的动作令盛闵行错愕片刻,随后关闭发动机,也打开另一侧车门走下来。
他绕到与沈渡津同一边:“让我来。”
沈渡津狐疑着看他一眼,然后撤开身。
“我觉得……”看着他接手自己的工作,沈渡津犹豫着开口,“你的伤还是去医院比较合适。”
上药势必又是二人独处,他本能逃避与盛闵行独处的时光。
找个理由,把他打发了吧。
盛闵行动作一顿,转过头看他一眼,意味不明。
他问沈渡津:“你的意思是,你把他带上去,然后我走?”
这话听着哪里不对,像藏着无数怨怼。
沈渡津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各种乱七八糟的思绪在脑中碰撞起火,不敢与之对视,最后还是说:“一起上去吧,麻烦你了。”
很客套,照往常盛闵行肯定怼他,但今天安静如鸡。
沈渡津那颗心脏又开始不安地跳动起来。
盛闵行一言不发,背着钟期就往楼道里走。
老旧破小区没电梯,盛闵行背着个人只能步行上楼。
他微微喘着气,示意沈渡津开门。
沈渡津反应比他快,先他一步行动了。
屋子里已经要比出门前亮堂许多,隐隐可见客厅边缘整齐罗列的各种大小不一的花盆。
门窗紧实,一点雨水都没进来。
“钟期的房间在哪儿?”盛闵行本想走到客厅就将钟期放下,但又觉得待会儿钟期不太方便出现在这儿。
沈渡津从善如流地指了个方向,又快步去开了房门,安顿好钟期并确保其没有其他问题后才关门离开。
盛闵行早在放下钟期时就走了出去,此时正翘着二郎腿,仔细端详着恰好放在沙发旁的那盆蓝雪花。
他看见沈渡津提着药箱走来,目光微微一滞。
随即便微微坐直身体,恢复得有些淡漠严肃,像极了要公事公办的样子。
沈渡津还没完全走近,他便沉沉开口:“复缙一直都在,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渡津只听前半句便知今天无论如何躲不过去,再听后半句,果然如此。
他先是将药箱放下,并不急着答盛闵行的话,而是走到这人背后,打开了被雨水冲刷干净的窗。
屋子里空气不流通,他想让这种气闷的感觉赶紧散去。
然而效果甚微。
他问:“除了脸上,你伤哪儿了?”
盛闵行对他这种故意忽视的行为不满,狠闭了闭眼道:“你先回答我。”
沈渡津那只刚打开碘伏瓶盖的手也顿住了,料定今天不会这么容易过去,他又将碘伏重新盖上。
他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负罪感。
他说:“我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他也不理解自己这种嘴不对心的行为是为了什么。
盛闵行看他这有些事不关己的模样气得头皮发麻,那股自从得知复缙常常活动于夜幸便产生的郁闷更为加剧。
合着自己每天都勤勤恳恳每天接着人下班,在沈渡津眼里就是一文不值。
盛闵行不禁联想到沈渡津曾经使过的那些小招数。
这是还没消气,又研发出来的新的报复方式?
把他电话号码当小广告贴,没关系,忍了。
开车的时候故意整他,也没关系,他也能放过。
这次可不是情趣。
这次实在太过分。
他就把自己当猴耍。
“除了不知道,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盛闵行扯了扯身上黏腻的脏衣服,越扯越闷。
沈渡津想说“没有”,但这不是个好答案,盛闵行一定在生气。
很奇怪,他何必去在意盛闵行是否生气?
大概是因为他是未来的雇主吧。
沈渡津找到个好答案,稍稍定下心来。
他答:“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盛闵行追问他,手指在身侧无知觉地勾了勾边上的蓝雪花花瓣。
他走到盛闵行的旁边坐下:“我该早点告诉你复缙没有危害。”
“然后?”
“然后……”他顿了顿,接着道,“不需要你每天都辛苦跑夜幸一趟。”
他觉得这话听起来不中听,也容易被曲解,但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完美的言辞。
盛闵行腾地一下站起来,速度快到带起一阵不小的风,像在竭力压制着什么,走到沈渡津对面又重新坐下。
这个动作倍显疏离,沈渡津蓦地心里一空。
“所以你的意思是不需要我?”盛闵行声音略寒。
这话直击心灵,沈渡津拿捏不好怎么回答。
他半天不做声,盛闵行也不再等他开口,翘了一下嘴角又松垂下去,接着自己的话说道:“嫌麻烦就早点说。”
听起来有些恶语相向的意思。
“不是嫌麻烦。”他被呛得一愣,立马回应道。
盛闵行也不知这话怎么就从自己嘴里出去了,听起来怪像小孩儿闹别扭的。
没有小孩儿闹别扭,他倒是别扭得紧。
他突然道:“那你就是在责怪我。”
沈渡津更加愣怔,好半天才适应这突然转变到十万八千里外的思维。
“也不是。”他道。
他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这是实话。
或许在以为盛闵行是故意这么干的时候他的确有过类似的情绪,但刚才在车上他看了好半天,盛闵行不像是装的。
这人是真的不知情。
所以他一点责备的意思也没有。
相反,他还在为隐瞒了一些事情而心虚。
钟期这回出事,很可能是他们共同造成的结果,这样一来相互抵消了,也没什么好责备的。
怎么算都是自己理亏,思绪杂糅成乱糟糟一团的感觉就和大脑生了锈没什么区别,疲劳的大脑本能地趋向放松。
所以他心不在焉,盛闵行不管问什么他都是尽量朝着这人想听的答案说。
但他貌似猜错了意,因为这人在听到“也不是”的时候,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黑沉。
原本只是面无表情,如今可以说如果不是极力忍耐大有站起来和他干一架的趋势。
果然盛闵行按耐不住,站起来沿着地上盆栽的轨迹来回踱步。
“所以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骗我的原因。”
沈渡津局促地抬头:“那不是骗!”
“你今晚好怪,我说什么你都反驳,看起来很心虚的样子。”盛闵行刚好走到客厅的尽头,转身回来时已然比方才平复许多。
何止是看起来心虚,本来就很心虚。
沈渡津不自觉用指背搓了搓鼻尖,这是个他掩盖心虚的纰漏。
盛闵行暗中观察着,上次也这样,上上次……数不清多少次了,一心虚就摸鼻子,大概连沈渡津自己都察觉不了。
想到这儿他又有些亢奋,或许他就是第一个发现这小小细节的人。
谁都不知道,只有他知道。
沈渡津开始拿起棉球沾着碘伏给自己手臂上的小伤口消毒,碘伏弥散快,空气中很快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碘伏味,不算刺鼻。
“所以现在能说了吗?”盛闵行又走回他身边坐下,“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沈渡津心跳没来由地变快,好像有什么从未在意过的东西即将破土而出。
“我只是暂时没想好怎么告诉你。”他声音略低,但还在能让盛闵行完全听清楚的范围内。
盛闵行今晚都觉得自己像个炮仗,仿佛不管沈渡津说什么,他都来气。
这不太正常,他想,大概是因为被那群收了钱不办事的杂碎摆了一道,丢了点面子。
沈渡津是见证他丢脸的人,所以他对着沈渡津才会频频冒火。
如果要说单是因为沈渡津隐瞒他实情就大动肝火的话,那才是最牵强的理由。
盛闵行胸口处又微微疏通些。
他逻辑严密,犯错概率很低。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吞吐了,我记得不久以前你还是有什么便说什么。”
盛闵行边说着边伸展开那两条长腿,对着沈渡津就开始脱衣服。
沈渡津还在反应他说的话,突然就被他突如其来的脱衣行为辣到了眼睛也惊掉了下巴。
“你干什么?!”他从背后拉住盛闵行已经往上掀起一半儿的衣服。
盛闵行的肤色是很健康的淡麦色,坚实的腰线露出三分之一,上面的些许淤青不仅没影响美感,反倒还增色不少。
另一手情急之下也将盛闵行的手腕抓住,盛闵行一顿,转回来看他。
南方冬天家里都不开暖气,沈渡津大概率是着了凉,手掌温度偏低,而盛闵行似乎体温就要比一般人略高,他的手腕在沈渡津这儿感觉出来就是冒着热气的。
沈渡津很快将手放开。
盛闵行笑:“刚才不是问我伤哪儿了吗?”
“不看怎么知道伤哪儿了。”他皱皱眉,看似无辜又无意。
沈渡津脸一红,知道是自己又误会了。
也不能怪他,盛闵行看起来就像什么都有可能做的人。
他的确想让盛闵行上完药赶紧走人,一开始也是迫切地行动起来,但不知是盛闵行识破他还是怎么样,一直拖拖拉拉到现在。
盛闵行想要一个解释,他也含糊其辞没头没尾,怎么就突然一言不合开始脱衣服检查伤口了?
果然盛闵行是很精明的商人,而他稍显愚笨,清楚地得知在被牵着走却没有任何办法。
他松开对盛闵行衣服的禁锢,示意盛闵行将衣服继续掀起。
那截夺目的腰线再一次暴露出来,看起来坚挺有力,盛闵行微微活动一下,腰侧的肌肉也跟着微微起伏。
沈渡津视线悄悄在那上面多停留了几秒,复缙下手实在够狠,不知拿什么砸的红一块紫一块,破损也有好几处,处理起来应该挺棘手的,需要多花点时间。
人多有优势,复缙大概伤得更重些,想到这儿他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无意识发出一声轻笑。
视线还停留在盛闵行的腰上。
还没等他挪开视线,盛闵行的声音已经从头顶响起。
“看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