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住刚才那人的样子吗?”耳边隐约传来五条悟的声音。

  迷蒙间,夏斐然的脖子凉得像被一根冰锥刺透,头痛欲裂,一口气没喘上来,险些白眼一翻晕倒。

  “……放轻松,不用紧张。”

  手臂让人给拽了一把,她看清眼前这个人的样子。

  泛着银光的白发、五官立体的帅脸,还有唇边挂着的一抹有点痞坏的笑。

  “……五条悟?”夏斐然不自觉地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梦游似的,“你活着?你还活着!”

  五条悟稍微转一转手腕,没能挣开她。她的指甲掐进自己手腕内侧,引起一阵细微的痒。

  那体验真是八辈子难得一次。

  她脸上的神情他曾经见过类似的,比如把人从咒灵底下救出来,那些人震惊又茫然的、不敢置信的表情就是像她这样。

  应付类似的场景他向来直接将幸存者甩给后勤处理。但现下么,五条悟还没想到要如何处理,夏斐然动了。

  她直起身张臂扑上来。

  深夜十点半。盯梢饭店外的车厢里。

  五条悟抱住扑过来的女孩,她起身还因为空间太小咚地一下撞到车顶,要搁在平常,他肯定要开玩笑,可女孩一声不吭像是完全没有感觉,抱住他的脖子。

  他定住。蓝色的眼瞳转向一侧观察她。

  一方面他想着自己果然帅得能迷住万千少女包括夏斐然这个口嫌体正直的,另一方面又在想着还是得保持距离,她的表情不太对。

  直觉告诉他,就在方才的刹那之间,有什么事情悄然无声转变。

  他的身体定格,长手长脚没处放,只好维持原本的姿势,半侧转着身任女孩抱着。

  胸膛轻轻起伏着,耳垂拂过急促的热息,他不由得绷紧自己的斜方肌背阔肌。

  一绷紧,陷进他肌肉群里的她的指尖,如滑过火山的一尾小冰鱼。所经之处,滋滋作响。

  五条悟咽了口水,喉结上下滚动。

  蓦然脖子一热,一滴滚烫的液体滑落锁骨。他用极强的意志强迫自己不要大惊小怪、动弹哪怕一根小指头。

  假如能变成动物的话,猫咪悟能炸毛一百次。

  片刻之后,夏斐然搓着红透的鼻子坐回副驾驶。她迅速抽出放在仪表盘上的纸巾擦干净脸。

  看样子是冷静下来。五条悟长舒一口气。

  他没有照顾红着眼哭的女孩的经验。没有经验的时候,任凭是再强大的咒术最强,也很难把握言行。

  总不能冲着明显状态不对的她,开不合时宜的玩笑吧。

  五条悟发散思维之际,夏斐然抬起左手腕注视命轮镯子。它隐隐发光发热,似乎正处在运行状态。

  她如今算是彻底理解所谓的契约是什么意思。它不但意味着跟五条悟的联系,还能跟他一样进入重复的命运。

  她看了一眼日期时间。正是绑票某J前夕,她紧紧握拳,朝他举起戴着命轮的手:

  “悟,刚才我经历了跟你在漫画里一样的事。你有记忆吗?”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五条悟的思路相当敏捷,一下子串连出前因后果。

  “你的意思是,经历一场重复的时间循环?所以你的表情不对劲。从你的反应看,这个结局并不好。是我死还是你死?”

  “我们都死了。”夏斐然的语气浸满冰水,“宿傩斩杀我们。”

  深夜边车子发动离开。抵达附近一家居酒屋。

  喝上一大口热茶缓和的夏斐然,把今晚到明天清晨发生的事全都一一说出。

  两人拿着纸笔,在笔记本上罗列出时间线。

  五条悟的笔尖重重点在清晨九点前,某J带着宿傩突然出现的时间点。

  “奇怪,虽然宿傩是个很讨人嫌的家伙,但照我看,他不可能听从谁的命令。除了我之外,他是最狂妄的蔑视人类的家伙。”

  “宿傩也能从漫画抵达现世,如果那真是他本尊的话,他应该会肆意地搅乱现世规则,大杀特杀。某J想用创作者的身份命令他?可能会第一个被杀掉。”夏斐然用力圈出某J和宿傩的关系,“而且用你来做例子,某J没法命令你,你还杀了他。”

  “但他没有被我杀死。明明已经对准心脏一刀致命。”五条悟扔掉笔,双手垫着后脑勺往沙发背一瘫,“因为被创作出来的角色不可能杀死创作者。这是注定的因果链,先有他再有我。这是不可能被打破的吗?”

  “现在有两个重点。第一,宿傩是不是只听从某J召唤,只要某J还活着,宿傩就会来杀掉你,而你就像在漫画里那样无法反抗;第二,你无法杀掉某J,那么这件事只能由别人动手。”

  说到这里,夏斐然深吸气,眼眨也不眨:“由我来动手。”

  五条悟马上举手:“报告,我有异议。”

  夏斐然的语速很快:“驳回。”

  她抓起身侧的包起身,五条悟越过桌面,长臂捉住她的手腕。刚好包覆住命轮镯子。

  两人的命轮同时微微发光,命运似乎就在他们的牵连之中发出一声嘲笑。

  五条悟仗着自己力气大,稍一使劲就将人拉回卡座。

  “冷静点,你只是一个普通人,没必要做这种过激的事。我猜你之前压根没杀过任何一条生命吧,啊,玩小虫子不算哦。”五条悟的语调听上去很是轻松,调侃着她,“你知道如何杀人吗?搞不好会留下终生阴影。”

  “已经有阴影了!”夏斐然猛地转过身抓住他的小臂,泪花在眼眶打转,“我亲眼看着你被杀,这阴影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她的声音有些尖利,惹得其他人纷纷投来视线。五条悟感到喉咙有些干。

  她松开他的手臂,垂着头掉了一两滴眼泪后,用力擦着眼眶。

  再次抬头时表情恢复平静:“我不会的你可以教我。我学习能力很强的。”

  五条悟定定凝视她微红的眼,良久。

  喉咙又干又涩,胸腔挤压着空气,心脏在肋骨之间隐隐生闷。

  保护非术师的普通人,长久以来内化成他的一种毋庸置疑的信念、一种无法逃避的职责。尤其是杰的叛变后。

  可现在一个普通女孩跳出来说,我来替你杀掉罪魁祸首。

  我不想看你被杀。

  我想保护你。

  因为现世的束缚境遇颠倒后,他竟然也会有被普通人保护的一天。

  如果五条悟是因超越众生的强大能力而打心底轻慢众生的人,他听到她的话一定会嗤之以鼻。

  可他从来都不是。

  能力只是代表一种应当肩负的责任。

  而她,竭尽所能,想要分担他的责任。

  只为打破他的牢笼。

  忽然之间,他噗嗤一笑,接着低声笑了好一阵,那并非嘲笑,反而像是卸去什么的愉悦的笑。

  大掌放开她,她的手腕泛着红,谁都没有发觉,夏斐然只看见他的手掌很宽、手指很长,举起来似乎能遮挡漫天风雨。

  他的手就那样轻轻落在她的脑袋,慢慢揉着。

  带着一种不必言说的抚慰。

  “你受刺激太大了。但作为第一次经历循环,你的思考能力和表现已经非常出色。”长指按摩着夏斐然青筋绽出的头皮,渐渐让她真正放松下来。

  五条悟毫不吝啬夸奖她,用着从前指导学生的亲和语气,“但你想想,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我们去找某J开始。只要今晚先不动他,就会没事发生。等想好办法再去找他不就好了吗?”

  夏斐然一听,直接傻眼。

  五条悟收回手,见她慢慢回过味来,一笑。

  “好了,今晚回家。走吧。”

  夏斐然晕晕乎乎被五条悟牵着走出去。

  到家洗漱过后,她絮絮叨叨拉着五条悟说可能明天她家那点破事会找上门来凑热闹,五条悟陪她坐在客厅地毯上听着,说会保证没人能掳走她。

  两人并肩靠着沙发坐着,没有回房间睡觉。

  直至天微微亮,再到大亮。曦光照得阳台绿植蒙上一圈光环。

  夏斐然终于撑不住要睡过去。

  此时,外边铃声响起。

  五条悟倏然睁眼。

  抱起夏斐然往身后一藏。

  破空的声音,划破空间界限——

  整个房子斜劈成上下两半,天花板滑落的瞬间,五条悟清清楚楚看见宿傩在半空,而某J坐在他的肩上,笑着说:

  “果然我的梦都是真的。找到你了,五条悟。”

  鲜血喷涌的时候,意识开始模糊,视野里夏斐然扑到他身上,惨叫着。

  彻底没有知觉前,他想的不是一次又一次命运桎梏的痛苦和绝望。

  而是:这下完了,这女孩准备要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