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缉罪者【完结番外】>第91章 连环旧案

  二零一一年十月二十七日清晨六时许, 一大爷行至北江下游江堤边进行晨练时,发现漆黑夜色中的滩涂上有一大团暗影。

  出于好奇,他走到江堤漫步道栏杆旁用随身电筒照亮查看,赫然发现该团黑影竟是一具赤身裸体的男尸, 遂立马报警。

  北滨警方迅速启动命案侦查工作机制, 由重案中队负责侦办此案。

  经过法医尸检发现, 该男尸是一具成年男性尸体, 死亡时间在四小时前, 即二十七日的凌晨一点到两点之间,死亡原因是失血性休克死亡, 作案工具推测为瑞士刀,一种含瑞士军刀等许多工具集合在一个刀身上的折叠小刀。

  死者嘴部被缠绕一圈白色毛巾,口腔内堵塞了一团餐巾帕, 四肢和躯干都被粗制麻绳捆缚住, 尸表有开放性切、刺、剪创伤四十余道, 胸部部位有一朵红色花纹图案,后经检验, 确认其图案原料为死者血液, 该花纹图案为曼珠沙华。

  但现场并未发现大量血迹, 同时从死者尸斑形态来看, 死者死亡后被移动过, 是以警方确认,这里并非第一案发现场,而是抛尸现场。

  相似的作案手法让重案队内部倾向于此案嫌犯是在两个月前犯下废弃集装箱男尸案凶手,因为不仅仅是作案手法, 警方还通过现场勘查提取到41码男性足迹, 即嫌犯脚印, 进行足迹分析后,锁定嫌犯为一米八到一八五的青壮年男性。

  但是仅凭作案手法和足迹不足以让两起案子合并成一案,要想合并侦查,需要更多的证据证明其关联性。

  然而后续的侦查工作开展得并不顺利,其一是嫌犯明显具有高度的反侦查意识,未在抛尸现场留下有价值的线索,并且二零一一年北洲市的天网监控系统尚且处于一期阶段,只在全市交通要道、公共聚集场所、治安复杂场所等地方安装了视频监控设备,抛尸现场所在的江堤附近并非治安监控路段,抛尸时间是在凌晨,后续的调查访问中也未寻找到目击者。

  不过警方很快确认了死者身份,死者管洮系市内某公司销售部经理,时年三十五岁,已婚,和妻子育有一女,其妻子是家庭主妇,据邻里称,夫妻关系十分和睦。

  在后续的调查中,警方还原了死者在案发日前一晚的行程,即26日晚,死者下班后驱车到某别墅参加了一场由线上组织的线下蒙面聚会,之后于十一点左右同一位戴着黑色蛇形面具的男人驱车前往城南某小区。

  经过多方询问,警方查明了该聚会性质,是一起线上本地同性交友网站发起的线下社交聚会,死者妻子也终于吐露,她的丈夫其实是一名同志,她是在前两年才发现的,发现之后,死者曾向她道歉,承认自己是迫于家庭压力才骗了她和她结婚。

  初时,她想离婚,可想到幼女又狠不下心来,便和死者分房而居,维持着表面的夫妻关系,是以在外人看来,他们夫妻俩相敬如宾,感情甚笃。

  妻子又提到,城南某小区有死者的一处房产,而那里,通常就是他用来做真实自己,释放压力的地方。

  警方遂立马赶到城南小区,进入死者名下房产后在卧室床上发现了大量血泊血迹,通过勘查分析,确认此处为第一案发现场,同时在小区外沿街支路发现了死者的黑色轿车。

  至此,警方基本还原出案发过程,凶手是通过线上同性交友网站报名参加了该蒙面聚会,于会上与死者发生接触,后与其回到城南小区,将其杀害后,驱车抛尸至江堤滩涂上,再驱车返回小区,二次清理了作案现场。

  警方开始深入调查该聚会,从聚会组织人那了解到,参与聚会的大多是无法在社会上展露真实性向的同志,毕竟在二零一一年,同性恋这个群体并不如现在为大众所熟知,当时的北洲鲜少有什么同志酒吧或者交友APP,主要还以网站、论坛等社交方式为主。

  该网站则以本地蒙面聚会的形式引来一批同好,戴上面具,隐藏自己的社会身份,又可以释放真实自我,是以这个网站在圈子内比较有名。

  聚会每月举办一次,参与方式很简单,只需要注册为网站会员,再加入线下聚会的Q.Q群,然后于聚会当日到达地点报出Q.Q昵称即可,唯一的要求就是自带面具,在聚会上不可摘下面具,如果聚会上和谁看对眼,相约离开,私下是否暴露身份相处是双方自己的事。

  警方从Q.Q群下手,最后也只锁定到一个头像黑白,网名叫做reborn的人,当年的网络账号并没有引入实名制,想要注册Q.Q仅仅只需要一个邮箱地址而已,且还可以批量注册,而这个黑白头像的账号,经调查,是一个注册不久的小号而已。

  群里选择用小号的人不在少数,所以组织人也没有严格去核查这些账号信息,换言之,聚会组织人自己也不清楚参加线下聚会的都是哪些人,这些人来路不明,在聚会上戴着面具,在生活中也扮演着各式各样戴着面具的角色。

  案件侦查到这,几乎陷入了停滞,凶手留给警方的线索唯有一些路段监控中拍摄到的驾驶室模糊不清的人脸。

  就在侦查陷入困境时,案件的详细内容被曝光到了网络上,在当年,移动互联网正处发展兴盛之年,各类移动社交软件层出不穷,微博的发展势头也正猛,相反,对于互联网监管这一块便稍显滞后,对于网络发言审查缺乏有效管理,案件一经曝光,热度甚嚣尘上,席卷北洲全城。

  北滨警方破案压力骤升,遂邀请了位于首都犯罪心理学研究室的石中涧教授作为顾问,协查此案。

  石中涧来到北滨了解详细案情和各式资料后给出了第一份嫌犯的心理侧写报告。

  警方以此确定侦查方向进行调查,原料嫌犯行事定会更加小心,却不料就在次年一月,即二零一二年一月二日,他再次作案了。

  时值春运伊始,小学老师乔曼蔓因未抢到回渭城的火车票和大巴车票,于是选择在拼车Q.Q群约了一辆同程拼车。

  那年的网约车顺风车还未横空出世,此类黑车交运在那些年的春运期间是大多数未能抢到春运车票的返乡人的不得已选择。

  然而就是那一次,乔曼蔓去了便再未回来,她的尸体于第二天在城郊江边一芦苇荡中被人发现,赤身裸体,双手双脚被反绑于身后,绳结方式和江堤男尸案属于同一类特殊的登山结。

  死者生前遭遇了性侵,在死后,凶手用她的血在胸口处画上了曼珠沙华花,一样的标志性图案。

  但死者的死因却并非失血性休克死亡,其体表上也并未有锐器伤,死因是扼颈所导致的机械性窒息死亡。

  警方还在死者下。体提取到了属于嫌犯的精斑,但当时的DNA对比技术还没有完全成熟,公安录取的DNA信息,大多是有犯罪前科的人,不会记录保存普通人的DNA,于是嫌犯的DNA信息也就一直保存在了北洲公安的数据库中。

  同时,警方在现场提取到41码的嫌犯足迹,以及临近的泥土路上提取到两组车轮印,经过分析,嫌疑车辆为当年热销的本田CR,这款车在北洲市光一零年就卖出了近六万款,想要从嫌疑车辆进行排查,无异于大海捞针。

  调查重点最后放到死者身上,通过调查发现,死者乔曼蔓是出自渭城福利院的孤儿,人际关系简单,身边没有具备明显作案动机的嫌疑人,和江堤男尸案一样,死者和嫌犯并无直接关联。

  至此,警方基本锁定了两起案件系同一嫌犯所为,正式以2011年10.27特大连环杀人案进行最高规格的专案调查。

  石中涧也给出了补充的最新一版嫌犯侧写报告,北滨警方上下一气,势必要在凶手再次作案前将其缉拿归案。

  然而,凶手似乎知道自己在芦苇荡。女尸案中给警方留下了太多线索,在此之后长达半年的时间内都未再作案。

  石中涧也深感愧疚未能帮北滨警方捉拿凶手,故辞去了顾问一职。

  直到二零一二年六月二十七日,一名浑身遍布伤痕的男人来到分局报警,宣称有人囚禁了他长达一个月,经询问确认,男子是五月初来到北洲市打工的流动人口,他在五月底一天接到了一个人力中介公司电话,说有合适他的工作,约他见面详谈。

  当时他来到北洲务工,一个月都没能找到工作,身上带来的钱已不多,于是匆忙之下答应了对方,在前去的路上,发现地址十分偏僻,遂察觉不对,想要离开时却被突然打晕。

  醒来便已身处一密不透风的房间内,一名年轻男人每天晚上会给他带来食物和水,再以虐待殴打他为乐,有时候还会自言自语,说不该失去理智**她,否则就不会留下这么多证据,看上去十分恼怒。

  在近一个月的囚禁中,报案人精神已经浑沌,但始终未放弃逃生希望,终于有一天他找到机会,逃出了囚禁他的密室,发现自己原来深处一片城郊烂尾楼的地下室,于是他连忙逃到大马路上,拦下一辆好心车辆后,来到了警局报案。

  警方愈听,愈发觉得报案人描述的这个男人符合连环杀人案凶手的特征,又反复询问,确认对方还不知报案人已经逃走,便计划在烂尾楼附近布控进行蹲伏抓捕。

  当晚突下暴雨,警方按照计划蹲伏到了前来的凶手,但凶手也异常敏锐,察觉到异常后夺路而逃,双方于雨夜中展开了追缉。

  最后凶手跑入临近街区复杂交错的巷道,紧追不舍的江重山与其在巷道中发生了打斗,凶手抢夺了江重山的手枪射击,将江重山击倒在地后又对紧随而来的虞舟海开枪,虞舟海亦开枪反击打中凶手小腿,凶手弃枪而逃。

  江重山当场死亡,虞舟海在送往医院的途中也因抢救无效离世,受伤的凶手却突破了警方的外围布控,离奇地逃脱了。

  事后警方分析,认定凶手有同伙帮其逃脱,否则他在腿部受伤,不便行动的情况下绝不可能逃出警方设置的严密包围圈。

  连环杀人案到此,以两名刑警的牺牲全部结束,之后不管警方投入多少资源和警力侦查,凶手就好似人间蒸发,整整十年,就此销声匿迹。

  虞归晚看着资料上印着的江重山、虞舟海因公牺牲几个字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江起云揽了一下她的肩,“你刚刚说你发现了一些异常,是指什么?”

  虞归晚抽出两份资料,“这是老师前后给出的两份嫌犯心理侧写报告,第二份是对第一份的补充。”

  “第一份和我侧写的大致一样,但第二份中我有很多处不明白或者说不理解的地方。”

  “哪两处?”

  虞归晚将时间更早的一份放在桌上,“这一份,是老师在江堤男尸案发后加入侦查组给出的侧写。”

  虞归晚的指尖点在其中一排小字上:“当时警方内部意见倾向于凶手的性取向或为男性,因此十分了解这些同志交友网站,而案发现场和死者体表,也表现死者生前受过性虐。”

  “老师则认为,这只不过是凶手接近死者的手段,匿名的蒙面聚会能够帮助他在作案后逃避警方侦查,这一点才是关键,而不是性取向决定了被害目标的选择,我赞同老师的分析。”

  “而第二起芦苇荡。女尸案,凶手没有选择将死者放血身亡,而是进行性侵后扼死,甚至还留下了自己的DNA信息,在我看来,这很奇怪,前两起案件的成功作案并逃脱警方侦查会加强凶手的作案信心,固化犯罪心理结构,也会进一步完善作案手法,也就是犯罪整体趋于升级进化,但在第二个案子中,他却犯下了这么严重的失误。”

  江起云思忖两秒道:“所以你认为这个案子在系列案件中具有其特殊性,如果我们着手调查可以从此案下手?”

  虞归晚皱着眉头,谨慎地说道:“可以这么说,我感觉凶手的犯罪心理结构似乎在芦苇荡。女尸案中发生了极大的变化,这也是为什么在此之后,他居然长达半年未再作案,其中有一个原因可能是在这个案子中他给警方留下了大量的追查线索,犯罪成本和风险增加,让他不得不暂时停手。

  但对于一个心理病态的犯罪人来说,外界因素永远无法促使他真正收手,只有他的内心世界发生某种剧变,才会让他在犯罪的道路上停下来。”

  “但很显然,他的内心变化并不足够支撑他人格的正向转变,他还是作案了,只不过这次选择了绑架囚禁被害人,以长期的凌虐手段来平衡内心的杀戮需求。”

  虞归晚话音一顿,眼中升起浓浓不解:“而我不理解的是,老师在第二起案子后给出的侧写报告中为什么会推翻第一份报告中的某些内容。

  比如,在第一份报告中他提到凶手个人支配时间相对自由,身份可能是自由职业者或者是在校大学生,因为调查江堤案死者时发现,其在交友网站填写的兴趣匹配年龄都选择在18-24岁,对文艺工作者感兴趣,而嫌犯能够引起死者兴趣,那必定是具备了死者所感兴趣的某些特质。”

  “但在第二份报告中,老师推翻了这一条,并且也推翻了死者取向问题,以及凶手在芦苇荡。女尸案中的作案动机。

  他认为嫌犯是具备一定经济能力的中产人士,其取向是男性且已婚,但因其社会身份压抑真实人格,遂生出扭曲心理。

  而凶手选择的江堤案被害人正是因为其人生处境与自己高度相似,从而受到了直接的心理刺激源。

  虐杀对方,其实是在虐杀那个内心矛盾的自己,一种潜性的代偿杀戮,最后完成犯罪,是凶手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杀死了那个想做真实自我又无法实现的弱小自己。”

  “而在芦苇**尸案中,老师一开始认为凶手的作案动机并非是强。奸,性侵只是凶手操纵、支配、控制心理的外化行为,但在第二份报告中,他认为凶手的作案动机就是奸杀,这种犯罪动机转变于凶手在前起案件作案成功后,认为自己已经获得新生,摆脱了矛盾内心,即性向改变的自我证明。”

  虞归晚皱眉:“两份侧写报告差异太大了,仅仅是因为第二案凶手作案手法的转变,就造成侧写的前后颠覆,我认为实在是有些不合理,我不理解老师为什么会给出最后一版这样的侧写。”

  江起云:“或许只有石教授自己能够回答了。”

  虞归晚:“我发个短信,问一下老师怎么样了。”

  手机在桌面发出震动,石庭生转动皮椅,看了发信人后回复:[我刚到家,爸已经稳定下来了]。

  [医生有说老师的状态还能接受探视吗?]

  [不好说,要看具体状态]。

  [那好,如果老师状态稳定下来,恢复意识,麻烦庭生哥通知我吧,我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向老师确认]。

  石庭生回复之后,放下手机,他从烟盒抽出一根细烟,点燃之后,黑暗的书房里亮起一明一灭的星点火光和缭绕的烟雾。

  他借着这丁点火光注视着桌面上的立式相框。

  相框中的照片是一张全家福,十二岁的石庭生站在左侧,右侧站着石中涧,位于中间坐在轮椅上消瘦病态的女人是他的母亲,秋霖。

  两父子面对镜头的笑容十分勉力,而女人却是真心实意地笑着,眼神温柔又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眷念。

  石庭生久久地将目光凝在母亲的脸上,那张面颊凹陷颧骨突出平平无奇的脸,又带起他对于死亡的记忆。

  秋霖在他十二岁那年进入慢性肾衰的终末期,最后发展成了尿毒症,女人原本丰腴的身形日渐消瘦,饱满的脸颊逐渐凹陷,整个人陷在病床里,一次次地做着血液透析。

  石庭生曾目睹过那些鲜红的血液从女人的体内流出,在仪器里一遍遍洗过之后又输送回体内。

  那些插在秋霖身上的导血管像是杀人的利器又像是救命的工具。

  但秋霖在那一年还是离开了,在一个夏日,身体的温度渐渐转冷,石庭生抓着秋霖的冷冰冰的手指想,原来死亡是这样的。

  他身上出了汗,汗液的温度和病床上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母亲的温度一样。

  烟燃尽了,一段长长的烟灰掉落到石庭生笔挺整洁的西裤上,烟蒂的温度烫到了他的拇指,他手一松,烟头落在地毯上,燃起点点星火。

  他楞了两秒,随即踩熄。

  随后他的目光又看向照片上的石中涧,十几年前的石中涧正值壮年,身形伟岸,面容坚毅,但气质是温和的,石庭生完美袭承了他父亲的面相和气质。

  石庭生拿起相框,拭去照片上的灰点,低声说着:“爸,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你已经治好我了不是吗?为什么还会以为这起案子会是我做的呢?”

  他说着,忍不住笑了,平直的嘴角向上高高拉起,“难道这些年我表演得不像吗?还是说,其实你打心底里根本就不相信我能改变?”

  “我已经很努力在学习如何做一个正常人了,要有一些志趣相投的朋友,要有一份正常的工作,要有正常的娱乐爱好,还要有一个正常的喜欢的人。

  是你说过的,生而为人,我们每个人都渴望和其它人发生情感链接,天生的亲情,后天的友情和爱情。”

  “难道我模仿正常人还模仿得不够像吗?”石庭生像是真的很疑惑,问着照片上的石中涧:“可是连小晚也相信了啊,相信我是真的喜欢她不是吗?”

  默了几秒,石庭生放下相框,向后仰靠住椅背,整个人从月光的笼罩中消失。

  黑暗里,一道道沉沉的笑声响起,连绵不绝,在安静漆黑的房间里显得突兀诡异。

  石庭生单手捂着面,肩膀随着大笑颤抖,末了,他摘下鼻根上的眼镜,凝视着黢黑的房间,低沉地喃道:“至于那个拙劣模仿我的人,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