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缉罪者【完结番外】>第51章 暧昧相处

  六月底, 北洲市气温突然飙升,天气预报发布了红色预警,烈阳下的空气仿佛无形的火焰在燃烧,稍微在太阳底下站一会, 就会感觉身上的汗毛被高温灼得蜷缩起来。

  这样的天气, 对于要出外勤的重案队队员来说无疑是最折磨人的。

  路啸和方昉这俩兄弟今天就很不幸要外出执勤, 半下午回到办公区后, 俩人一身都是汗涔涔的, 头发跟洗过一遍似的,身上散发着热气, 走哪儿都遭嫌。

  “靠,你们怎么这样,还是不是相亲相爱一家人了。”路啸指控道。

  一道中气十足的高亮女声响起:“怎么就不是一家人了, 你过来, 我不嫌你。”

  路啸一愣, 双眼大睁,猛然转身, 看见江起云正杵着一根拐杖站在办公区门口。

  他边跑边叫:“江队!我想死你了!”

  一米九大高个的热情江起云可承受不住, 她笑着闪过身子, 让路啸扑了个空。

  “我看你这是还想把我送医院吧?”

  路啸摸摸后脑勺笑:“我太想你了所以激动过头了, 你腿怎么样?这么快就能沾地了啊。”

  很快其它队员也围了过来, 七嘴八舌地表达着对江起云的想念和关心。

  江起云一边回应着一边探头往虞归晚的位置瞧。

  空的。

  她收回目光,正准备问虞归晚哪儿去,林觉予带着萧乐雨走了过来,倾身和江起云抱了抱, 又见她一直往办公区一位置瞟, 心领神会道:“在找虞老师啊?虞老师在秦队办公室呢。”

  林觉予揶揄的目光太明显, 江起云轻咳两声道:“没,行了,你们也别围着我了,我去见见秦队,你们该干啥干啥去吧。”

  “要不我扶你去啊,江队?”路啸道。

  江起云调头往电梯间走,“不用,我复健呢。”

  乘坐电梯到达秦方明办公室所在的楼层后,江起云一路和刑侦大队其它同事边寒暄边往大队长办公室走,到办公室门前后,她站定,叩响了门。

  “进。”

  江起云推开门,秦方明的办公桌前果然站在虞归晚,两人见来人是江起云,都有些意外,虞归晚率先走到门边,扶住江起云,“你怎么来了?”

  秦方明也从起身走过来问:“怎么不在家好好休养?”

  江起云动了动左腿,“问过医生了,可以落地试着慢慢恢复了。”

  “那就好。”秦方明背着手,神情柔和了许多,“不过大热天的你跑局里来干嘛?病假还有几天呢。”

  江起云笑:“这不是想你了嘛。”

  秦方明瞪她,“少来,你要是真想我,下个月二号来家里吃饭,你师娘生日。”

  江起云嬉笑着敬了个礼,“好的,秦队!”

  “少皮了,人也看了,别搁我这杵着了,我还有的忙。”秦方明转身往办公桌走,“小虞扶着点她去吧。”

  两人出了办公室后,虞归晚看向江起云微微提起来的左腿问:“医生真这么说了?”

  江起云语气稍弱:“呃……我猜他会这么说的。”

  虞归晚半眯起眼,眼神有些危险。

  江起云转移话题:“你和秦队聊什么了?”

  虞归晚眼神闪烁了几下道:“没什么,走吧。”说着扶住江起云的手臂,一起朝电梯间走。

  进了电梯,江起云道出今天来的真实目的:“其实我今天来……一是为了看看大家,二是想去看看寇颜。”

  电梯门打开,虞归晚楞了一下后才扶着江起云走出去,“那你先回办公室坐一会,我去申填提讯证。”

  半小时后,虞归晚来到江起云身边,“走吧。”

  下到停车场,江起云看着虞归晚拉开白车驾驶室车门,迟疑少顷道:“不如我们打车怎么样?我来也是打车来的,挺方便的。”

  虞归晚坐进驾驶室里,“不怎么样,别人的车哪有自家的车坐得舒服。”

  江起云被自家两个字成功取悦到,开开心心坐到了后排。

  虞归晚边系安全带边提醒:“系安全带,放心,这几天我都是开车来上的班,停车还不算特别熟练,但是上路已经没问题了,等你复工后,我开车送你上下班。”

  安全带卡扣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江起云低声道:“那……先谢谢你了。”

  虞归晚没说什么,熟练地挂挡起步,白车平稳地驶出警局,朝着看守所的方向驶去。

  路上,江起云问寇峰事后怎么样了,虞归晚说寇颜被抓捕当日,寇峰一气之下进了医院,显然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居然联合绑匪绑架自己的儿子,然后寇颜被移交看守所那天寇峰来了警局,质问寇颜为什么要这么做。

  寇颜没有回答,表情很平静,但寇峰忍不住情绪失控了,骂了寇颜还想动手打她,被同事们拦了下来。

  寇峰发泄完后又跪在地上哭,一个劲地问寇颜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和对自己的亲弟弟。

  寇颜上押送车前停下来回答了寇峰,说哪怕寇峰给过她一次区别于寇茗的偏爱就好了,事到如今她也不需要了。

  虞归晚的低柔声音掺带了一丝半缕的叹息:“寇颜比寇茗大五岁,五岁,也就是相当于自她有记忆起,她就在时时刻刻见证并感受着寇峰对于寇茗的偏心,这其中,甚至也包括寇家那些巴结奉承寇峰的旁支亲戚。

  寇峰把疼爱偏爱放在寇茗身上,而把对子女的控制欲管教欲施加在寇颜身上,寇颜的心就是在这样偏颇的环境里逐渐失衡。”

  “后来在查证补证流程中我们了解到虽然寇颜回国后进入了寇峰公司担任高层管理,但寇峰并没有给她任何股份和实权,又或许是忌惮寇颜,寇峰在年初还立了一份遗嘱,尽管遗嘱内容我们无从得知,但不用想也知道他是为了寇茗而立的,既是防范寇颜,也是防范那些觊觎寇家的旁支亲戚。我想,这件事也强化了寇颜报复寇峰的动机,她不一定有多恨寇茗,报复的最大对象都是她的亲生父亲。”

  又是一出家庭悲剧,于理智上,寇颜犯罪,受到法律严惩是必须的,但法理之外的情理上,江起云对她有着怜悯和惋惜之意,就像虞归晚之前说过的那样,有些悲剧本可以避免,但这种怜悯又是极其有限的,一是身为人民警察的身份和职责,再来就是因为寇颜的间接原因,导致杜晙失控杀害那名少女。

  背负上一条无辜人命,再多的原因也无法为其开解。

  “前两天,有很多媒体突然曝光了寇峰如何发家的历史,这些媒体掌握的信息都来源于一个匿名举报者,并且包括其发家过程中的违法犯罪行为及证据,寇氏集团股票当日直接跌停,寇峰更是再度高血压发入院。”

  “冬薇说寇氏集团内部的派系本就一直明争暗斗,这件事后为了撇清保护自己,更是开始互相检举对方,市局经侦支队已经立案了,等寇峰病情稳定一些后,会立马传唤他的。”

  江起云问:“收集并提供寇峰违法犯罪证据的人是寇颜吗?”

  虞归晚摇头,“无从考证,或许是她,也或许是其它跟寇峰有仇的人,不过和寇颜极端的报复方式相比,他选择的是隐忍蛰伏,用合法的方式让寇峰付出代价。”

  交谈间,虞归晚和江起云到达了看守所,出示证件后入内,接着登记,查验提讯证后,看守人员带着江起云和虞归晚进入了一间审讯室。

  钢化玻璃隔离窗对面,寇颜坐在了审讯椅上,一头长头已经被剪成短发,没了平日的精致妆容,露出的是不经修饰的天然的肤色和五官。

  这样的面孔才让江起云找到了几分印象中那张清秀的少女面容的影子。

  寇颜看着虞归晚和江起云,微微笑道:“江警官,虞警官,你们来了。”

  江起云杵着拐杖慢慢坐下,审讯过这么多犯人,她竟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了。

  寇颜温和地笑:“还是和江队道个歉吧,我之前借着感谢你的名义接近你只是为了获取警方情报和侦查信息,但没想到江队这么铁石心肠,丝毫不为所动。”

  江起云没有接她的话,沉着眉头问:“这么做……值得吗?”

  寇颜笑容淡了些,她摇摇头道:“江队不用说这些,也没有值不值得一说,我做了怎么样的事,就接受什么样的代价,这样的道理,我懂。”

  “而我现在在为我自己做过的事买单,承担责任,江队就不要和其它警官一样,还要试图纠正在你们看来错误的认知和选择了。”

  江起云看着寇颜,说不出话了,她终于明白了她在五年后再见寇颜时感觉到的那股陌生感和差异到底是什么了。

  五年时间,寇颜从一个少女出落成人,更漂亮了,落落大方,但这种光鲜漂亮像是寇颜伪装在脸上的面具。

  笑容是真的,却是没有任何温度的,她的眼睛里装着世界的璀璨灯火,却独独没有寻觅到属于自己的光。

  现在的寇颜,褪去了华丽的外装和妆容,尚显年轻的脸显得死气沉沉,没有一丝活力和生机。

  或许就像寇颜所说,她违法犯罪,她认,但她不想听任何人来对她进行心灵洗礼,她从来没有得到过救赎和洗礼,杜晙也不是,是她自己编织的一出幻想,她在幻想里完成对自己的救赎和毁灭。

  “江队,虞警官,能麻烦你们两件事吗?”

  “你说。”

  “在我被警察带走的那间民宿天台有一盆白绣球花,里面放着杜晙的那串犬牙手链,你们带给易沛吧,这是他送给他哥哥的,也是他哥哥留给他的念想。”

  寇颜顿了顿,微微垂眼继续道:“花盆下还有一个牛皮袋装着的信封,帮我把它带给贺希蕊的父母吧,就这两件事,拜托了,江队。”

  原来……寇颜早就做好了被抓的准备,她是在那里等着警察来的。

  “好。”

  离开看守所返程的路上,虞归晚道出刚才没有选择对寇颜说的话:“其实寇颜在杜晙杀死贺希蕊的那一刻,她就已经从梦里醒来了,一个会因失去理智杀掉无辜少女的人怎么可能是她幻想里的那个英雄,她只是不愿意醒来罢了。”

  “甘愿在幻梦中放逐自己沉沦深渊,继而走向毁灭。”

  江起云单手撑在脸侧,没有再说什么。

  虞归晚直接驱车回到了公安家属小区,在停车场倒车入库的时候又陷入了困境,江起云下车指挥:“方向盘向右打死,对对,向左打一点,好!打死,倒,倒。”

  等白车终于正正方方停进停车位后,江起云对下车的虞归晚道:“虞老师也不是那么无所不能嘛。”

  虞归晚笑着应对她的打趣:“是,江队才是无所不能。”

  “诶,别给我带高帽子啊。”

  两人朝着楼栋电梯间走去,到了要分别的岔口时,虞归晚突然顿足道:“不知道无所不能的江队是不是也是个诚实守诺的人?”

  “嗯?”江起云看向她。

  “前几天视频里说的来看我们还算数吗?”虞归晚眼底流淌着笑意。

  江起云微微眯眼,回忆起前几天和虞归晚视频通话时,是答应过要去看小黑。

  她轻点点头,“当然,说话算话才是一个以身作则的队长。”

  虞归晚忍笑,上前挽住她的手臂,“是,江队说得对。”

  两人上了虞归晚家所在的楼栋电梯,电梯间里,江起云心绪微有起伏,毕竟,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去过虞归晚家里了,也不知道和以前有没有什么变化。

  出了电梯,江起云问:“吴姨在家吗?”

  虞归晚拿出钥匙回:“不在,和老同学聚餐去了,等会我做饭,你吃了再回去吧,给贺阿姨说一声。”

  江起云抬拳掩嘴,轻咳:“也行,谢谢。”

  打开房门,虞归晚将包和钥匙放在玄关台面上,下蹲身子迎接飞奔而来的小黑,不过小黑在跑到入户脚垫上时看到了江起云,动作一顿,警惕地往后退了退。

  江起云哼道:“这么几天就不认识我了?你这家伙也太没良心了。”

  虞归晚抱起小**:“没,来,和姐姐打招呼。”

  小黑被举到了江起云胸前,攒劲嗅她的气味,脸不认识,但气味是不会变的,它很快识别出了江起云的味道,发出软糯糯的叫声。

  “这还差不多。”江起云挠挠它的下巴。

  进到屋内,虞家的陈设和十多年前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化,一些电器更新换代了,但沙发餐桌这些都还是那一批老家具,餐厅和客厅的隔断也还是那盏红木屏风。

  沙发背后的墙上是全家福,十岁的虞归晚脸还肉肉的,留着长发齐刘海,一身碎花小裙子和小皮鞋,右手被吴静澜拉着,左手被虞舟海拉着。

  三人里,只有吴静澜对着镜头温柔地笑,身旁的一对父女表情严肃,眉眼神情活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虞舟海的性格没有江重山那么豪爽直朗,他的性格更加沉默寡言,自然也无法像江重山跟江起云一样和虞归晚既是父女也是朋友,又因为父亲和女儿到底不比母亲和女儿容易沟通和交流,虞舟海又忙于工作,和虞归晩就越来越不亲近。

  这也是虞归晚不喜欢虞舟海警察身份的原因之一。

  “吃凉面怎么样?家里食材不多了。”虞归晚去厨房拿了饮料后回到客厅,打开了空调。

  “嗯,可以。”

  虞归晚放下水,又回到厨房,十多分钟后,她拌好了两盘凉面端出来,放在客厅的长茶几上,“就在这吃吧,你坐得也舒服点。”

  “好。”

  空调运转着,吹出丝丝缕缕的冷气,隔绝了窗外的盛夏聒噪。

  两人一边吃东西一边闲聊,也不知是谁先提起的关于高中的那几个夏天。

  教室上方咯吱咯吱转着的电扇,做不完的试卷,桌上堆成小山的书本,上课偷吃辣条时散发出来的味道,以及奔跑着冲向食堂的人群。

  还有晚自习前,靠在走廊眺望远山的落日余晖,这些记忆和景象都是不可复制的青春记忆。

  吃完一顿气氛轻松愉悦的晚饭后,虞归晚取下腕间发绳边扎头发边往卫生间走,“刚刚在外面出了汗,我去冲个澡。”

  江起云点点头,等虞归晚进卫生间后,她听着浴室里传出的哗啦啦水声,问趴在自己大腿上的小黑:“你说,我要不要走了?”

  小黑闪了闪耳朵,大概是觉得江起云很吵。

  “不然再坐坐?回去也没事做。”江起云持续性地自言自语。

  她拿起遥控板打开电视,电视里放着一档综艺节目,嘈杂的背景声稍稍掩盖了虞归晚洗澡的声音。

  不过江起云的注意力也并没有能集中到电视节目上,那高高低低的水声像是钟鼓磬音往她心上敲。

  十多分钟后,卫生间门打开了,虞归晚穿着一条吊带睡裙走出来,两根细绳松松垮垮地挂在肩上,露出大片温润洁白的肩颈肌肤。

  走动的时候带起睡裙裙摆动作,其下是一对笔直修长的双腿。

  虞归晚抬臂解开了扎起的头发,将垂落的湿润发丝都挽在耳后,她走到江起云身边后落座,看到小黑正趴在江起云膝上睡得舒服,不禁微笑道:“你看,你还说她不喜欢你,喜欢才会在你身上趴着。”

  虞归晚的身上还带着一点浴室的水蒸气,她又挨着江起云,连带着身上的热气和体温都贴在江起云的手臂上。

  热量传导,这股子热气像是侵入了江起云的身体,导致她渐热渐燥,有些纷乱的心绪下,只能含糊嗯一声作为回应。

  虞归晚看了眼窗外边的天色,入夏后,白昼变长,基本要到近八点左右才会完全天黑,现在这会正傍晚,太阳挂在西边缓缓向地平线下移动,黄澄澄一片的天空里流云正潺流动。

  虞归晚看向电视屏幕,问:“你喜欢看这个吗?”

  电视上播放的是一档恋综,江起云摇头,虞归晚提议:“难得下个早班,要不要一起看个电影?”

  虞归晚每每朝江起云发出邀请时,比话语更先展露的总是笑容,平日微扬的眼梢在笑着时又像一弯弦月下垂,露出的牙齿整齐干净,面对这样的一张脸,江起云实在是很难说出拒绝的话。

  江起云轻快答道:“好啊。”

  虞归晚拿了遥控器准备挑选电影时,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江起云道:“要不去卧室开投影吧?这样你的腿可以平放在床上,会舒服很多。”

  落在黑猫头顶抚毛的手指蜷了蜷,江起云用下垂目光来掩盖自己突兀的心跳反应,她根本没理由拒绝走进那个全是虞归晚气息的小小世界,又或者说,她求之不得。

  虞归晚关掉客厅电视,把小黑抱起来,先一步进了卧室,江起云杵着拐杖也跟了进去。

  一眼就能容纳的小房间,和记忆中一样,又有些不一样。

  一样的是靠墙的单人床,靠窗的书桌,书桌旁塞得满满的书架和有些老旧的衣柜。

  不一样的是床单被套不再是青春靓丽的墨绿色或是明黄色,而是变成了更成熟冷淡的浅灰。

  虞归晚放下小黑,小黑轻车熟路地跳上书桌,摊开身子舒展四肢趴着,然后悠闲地开始舔舐爪子和身上的毛发,窗外一束夕阳黄光打进来,照得它油亮的毛发反光,多了几丝华贵的感觉。

  虞归晚打开投影,投影仪对着的白墙上出现开机动画,效果还不错,也就不需要幕布了。

  “你坐里边还是外边?”虞归晚指床问道。

  江起云的心此刻就像飘在云间又潜在深海,起起伏伏心绪不宁,她随口道:“里边吧。”

  “那你先上床,我去拿点东西。”虞归晚说完离开了卧室。

  江起云放下拐杖边上床边想,为什么这句话听上去特别有歧义的感觉,她摇摇头,抛开一脑子的胡思乱想。

  不过就是看个电影,瞎想什么呢。

  挪到靠墙一侧坐好,江起云拿起遥控器挑选起电影,小会儿后,虞归晚回到了卧室,双手端着床用折叠小桌的柱脚,桌板上放着一盘切好的水果拼盘以及两罐汽水。

  江起云一秒梦回高中的夏天,她和虞归晚不也是像现在这样窝在卧室里看了一部又一部电影吗?

  放好小桌子,虞归晚又去把窗帘拉上了些,屋里的光线也就暗了下来,只余些许的柔和的黄昏光晕铺在卧室里。

  黄昏、夏日、汽水、电影,都是夏天美好的事物啊。

  江起云感到了难得的一丝惬意和舒适,她扬扬眉问:“看什么?”

  虞归晚上了床,盘腿坐在她身边,捏起一颗绿莹莹的马奶提放进嘴里,“看你想看的。”

  投屏上闪烁的光标正好落在《霸王别姬》上,这也是江起云和虞归晚很喜欢的一部电影,学生时代就已经看过很多遍了,但经典永流传,多久都不会过时。

  江起云按下播放键,面前出现一颗还挂着晶莹水光的葡萄,捏着葡萄的虞归晚的指尖葱白圆润。

  江起云用手接过,“我自己来。”

  过了电影片头,正式进入电影剧情,时间在这一刻被人为感知而拉长,缓慢地流动着。

  随着窗外的天光愈暗,卧室里的光线亦是愈黑,投屏上的电影画面不停变化,来到了此片非常经典的一幕。

  电影中的主角程蝶衣脸着戏妆,眼含薄泪,紧紧抓着段小楼坐着的椅背,固执却又坚定地说着:“说好的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差一年,一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时隔多年再看,仍不免为此幕触动,虞姬是真虞姬,霸王却是假霸王。

  江起云在内心唏嘘了一声,不过她和虞归晚都有个习惯,那就是在观影时都不喜欢说话,完全沉浸于电影中的世界,对于感想评价一类的会放在结束后交流,所以此时卧室里仍只有音响里流出的影声。

  电影还在继续播放,两人似乎坐得比先前近了许多,肩膀贴着肩膀,露出的小臂也挨在一起,江起云的注意力从电影身上渐渐移到两人相互触碰着的肌肤上。

  光线昏暗,光影绰约的小小空间里,江起云垂眼将目光停在小桌子下,她和虞归晚若有若无碰在一起的手背上。

  卧室内的冷气像是微小因子附着在两人的手背,所以感受到的触感也是冰冰凉凉的。

  投影屏幕上电影画面亮的时候,江起云可以清楚地看见两人触碰在一起的手,画面暗的时候,便只能看见隐约的轮廓。

  她轻轻地翻转了手背,从侧立着渐渐摊平,掌心朝上。

  虞归晚似乎没注意到她这点小动作,目光仍专注地盯在投影屏上。

  平着摊开的手心很快接住了另一个人的手掌,只是这样虚虚地贴着,江起云就觉得十分满足了。

  肌肤的触碰像是安抚人心的镇静剂。

  电影这时也播放到了结尾的部分,为戏疯魔一生的程蝶衣在最后终于醒了,道出那句“我本是男儿郎,又非女娇娥”和开头呼应,然虽大梦初醒,却已过半生,拔刀自刎是他对自己的“从一而终”。

  电影在段小楼最后一句失魂落魄的“小豆子”中落幕,投影屏熄灭,屋子陷入一片黑暗。

  陷入电影收场心绪激荡的江起云忽然感觉掌心有切实的柔软相贴,虞归晚的手指穿过了她的指间,十指交握的同时,她也听到了虞归晚没在黑暗中又近在耳畔的声音。

  “阿云,电影放完了。”

  电影放完了,沉浸在戏里的人也该回归现实了。

  江起云抽回手,慌乱间想起身,膝盖撞上了小桌子,一阵乒乓响声后,江起云感觉到手下的床单湿了。

  虞归晚起身去开了灯,看见小桌子已经侧翻在床上,水果残渣和饮料也都洒了床上,其中还有几块果皮黏在江起云的腿上。

  江起云一脸惊愕的坐着,表情看上去有点可怜又有点好笑。

  “抱歉……抱歉,我帮你收拾。”江起云歉疚道,虞归晚按住她的胳膊摇头轻笑:“不用,衣柜里有新的床单被罩什么的,我等会自己换了就行。”

  “抱歉……”江起云又道了一声歉。

  虞归晚脸颊笑意更深,她没想到江起云反应会这么大,说来也不过是牵了牵手而已,太纯情了,同时又带着点笨拙的可爱。

  卧室外传来开门声和吴静澜的声音:“小晚,你回来了?”

  江起云起身杵起拐杖往外走,“那我先走了,我去和吴阿姨打声招呼。”不等虞归晚回答,她走到客厅和吴静澜打完招呼就离开了虞家。

  吴静澜疑惑江起云怎么看上去一脸急匆匆的样子,边往虞归晚卧室走边问:“小云怎么走得这么着急?”进到卧室,看到一床狼藉后,她又问:“你俩吵架了?”

  “什么啊妈,你是觉得我们有多容易吵架。”虞归晚边说边收拾着床上的东西。

  “那没吵架还不去送小云回家,她腿还没好完呢。”吴静澜说着推了推虞归晚。

  贺玫跟吴静澜都是这样,每每江起云和虞归晚在一块的时候,都会更偏袒照顾对方家的女儿。

  虞归晚追去的时候,江起云正在等电梯,听见脚步声,她转过头来,看是虞归晚,先前的尴尬又有点浮于胸间,“你怎么来了?”

  “我妈让我送你回家。”

  江起云连忙道:“不用,复健呢,我自己走走。”

  虞归晚:“那好吧,我陪你等电梯上来。”

  等电梯期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江起云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反应,心虚得紧,又觉得太过欲盖弥彰了,虞归晚应该会察觉到一点什么的。

  江起云飞速瞥了眼身侧的人,视线里虞归晚的侧脸轮廓秀丽,表情是惯常的沉静自如,似乎并不为江起云刚刚的突兀反应感到奇怪 。

  眉心渐拢,江起云看着电梯光标闪烁,已经有一台电梯在缓缓向上运行了。

  她张了张嘴,喊:“小晚。”

  第二次,这是虞归晚回来后江起云第二次叫出曾经亲密的称呼。

  虞归晚目光微动,转头盯着江起云道:“你,叫我什么?”

  江起云喉头滑了滑,盯着反光的电梯门用玩笑的语气掩盖自己的心慌意乱:“怎么,现在不许这么叫了吗?”

  虞归晚怔了片刻,柔声回:“不是,我只是很意外,我以为你不会再这么叫我了。”

  江起云耸耸肩,“我没那么小气,以前的事……”她话音一顿,原本是想就曾经这个话题好好聊聊的,但电梯却在这时到了。

  不急,她还有很多的时间和虞归晚聊起从前和现在。江起云在心里默念了一句这样的话后走进电梯,按了一楼的楼层键,“回去吧。”

  虞归晚点点头,“好,自己慢慢走,不要着急。”

  电梯门缓缓闭合,江起云看着虞归晚的脸在渐渐合上的电梯门后越来越小,心里却突然开朗清明了。

  谨慎对待爱情是一种尊重,但这种谨慎不该是患得患失犹疑不定,她应该主动开诚布公的和虞归晚聊开曾经的心结,主动问问她这几年国外的生活过得怎么样。

  不应该把喜欢、爱这件事变得这么复杂,这其中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喜欢就表达,如果有幸两人的心意相通,那就陪伴彼此走过漫漫人生路,如果心意有偏差,那也可以选择将这份心意珍藏心中,以另一种身份继续相伴。

  电梯开了,豁然开朗的江起云飞快地往家里赶,进门后,丢了拐杖,一蹦一跳地进到卧室。

  贺玫在她身后叫道:“干嘛这么急匆匆的,小心摔着。”

  江起云跳到书桌前,翻找着笔筒的那条银片云朵项链,但笔筒里空荡荡的,不见项链的影子,她有些急道:“妈,这里面的东西呢?”

  贺玫跟进来看了眼,“里面零零碎碎的一堆东西,给你收拾放抽屉里了。”

  江起云拉开抽屉,一条黑绳银质的云朵项链完好的躺在抽屉角落里,她松了口气,取出项链。

  贺玫问:“什么东西这么宝贝?给妈看看。”

  江起云将项链攥在手心道:“是很宝贝,所以不给看,好了,妈,我想休息了,你看电视去吧。”

  贺玫啧了一声,“不给看拉倒。”

  卧室门关上后,江起云摊开掌心,静静地看了两秒云朵状的银片后,将它重新戴回了脖子上。

  她拿出手机,给虞归晚发微信:[周六一起去陵园吧]。

  对方的回复回得很快,[好]。

  接着又发来一句:[我以为你上次没有明确答应就是拒绝的意思]。

  [没有]。

  江起云接着打字发送也:[你才回来那会我对你态度不好,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没关系的]。

  这句话后面跟了一只猫猫表情包,江起云认出这个动态的表情包可不就是小黑,虞归晚竟然还给它做了表情包。

  她默默点了收藏,也回了一个表情包。

  对方没有再回复信息,江起云走到床上躺下,手机放在胸口有些发热,凉凉的云朵银片贴着锁骨又有些凉,冷热交替下,她起了些睡意,模模糊糊想着,那她送给虞归晚的项链,虞归晚有好好放着吗?

  她送给虞归晚的项链也是手工做的,银泥捏成的一只小兔子,因为江起云当时觉得温婉内敛的虞归晚就像一只小兔子。

  不过现在小兔子长大了,像是变成了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

  翌日,江起云在吃早餐的时候,接到了秦方明的电话,对方说师娘王婉秦的生日改到了周日,在福润酒楼,俩师徒又简单聊了几句工作的事后,王婉秦抢走了手机,对江起云嘘寒问暖,关心她身体恢复得如何了,末了,又拐弯抹角让江起云来那天好好收拾收拾打扮打扮。

  江起云心中敲响警铃,嘴上应是,挂了电话后找到贺玫旁敲侧击,“妈,王姨最近有联系你吗?”

  贺玫往脸上抹防晒的动作一顿,道:“没呢,哦对,这不马上你师娘生日快到了,下午陪妈去商场选个礼物。”

  江起云抱臂靠住门框,“真没有?”

  贺玫看着镜子里江起云,转身大声道:“你这孩子,什么眼神,这是准备要审你妈呢?”

  江起云眯眯眼,并不被贺玫的虚张声势所吓到,继续问:“你和王姨是不是又合计着给我介绍对象?”

  贺玫抿抿嘴,“没,哪还敢给你介绍啊!介绍一个吓跑一个。”

  “那平白无故的王姨干嘛要我去那天仔细打扮打扮。”

  贺玫往卫生间外走,“那我哪儿知道,嫌你平时太磕碜了吧。”她走到玄关边,拿起遮阳伞往里装,“不说了,中午你自己热冰箱里的菜吃啊,我得去舞团开会了。”

  要说没什么,江起云是不信的,虽说媒人界都因为她相亲时的种种行为和举措从而不敢再继续给她介绍对象,但多年来,仍有一个人坚持不懈,那就是王婉秦。

  她隔三岔五就会叫江起云上她家吃饭,餐桌对面每每都会坐着一个陌生男人,次数多了,江起云也就学会找各种理由拒绝了。

  但这次是王婉秦的生日,明显是躲不掉,江起云思忖少许后,给也被邀请在列的几名队员发了短信,让到时候他们帮着打打马虎眼。

  发完短信,她又顺带着把这事在微信上给虞归晚说了。

  虞归晚发了一个[哦~]字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过了一会,又发来微信:[那我帮江队解围,江队是不是也要还我一份人情?]

  江起云打字:[你想让我怎么还?]

  一张截图图片发了过来,是条短信截图,发信人显示是秦菲。

  [虞警官,抱歉,打扰您了,刚刚给您打电话,您没接,猜测您可能在忙,所以就以短信的方式表明来意。这是两张我们学院舞蹈汇演入场的观众券,如果虞警官有空且方便的话,想要邀请您和江警官来观看,当然,如果您忙的话就算了,多有打扰了,虞警官。]

  看完短信内容,虞归晚的微信又跳了出来,[人家的好意,江警官领情吗?]

  江起云看了看电子券上的日期,就是周日王婉秦的生日当天,不过生日宴在晚上,秦菲的舞蹈汇演是在下午两点到四点,看了表演再赶过去时间正合适。

  [好,到时候一起去吧。]

  作者有话说:

  就是说在一起前是纯情版江队,在一起后( )?

  注:“说好的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差一年,一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出自电影《霸王别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