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吧, 秦队,我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了。”易沛将枪口顶在寇茗的脑门上,寇茗哭着看向秦方明,眼里尽是祈求恐惧的底色。
秦方明抬起双臂, 朝着前方几米外的农院正门前进。
“等等——”
紧张的气氛被突然想起的清冽女声打破, 秦方明顿步回首, 看见虞归晚从夜色中跑了过来。
虞归晚脸上汗水涔涔, 气息不稳, 她在众人的注视中大步走到秦方明身边,拔高声调对易沛喊道:“易沛, 我带来了你哥哥死亡的真相,你想知道吗?”
“真相?”易沛怒目攒眉,“真相就是我哥他被你们警察杀了!”
“是, 他看似是直接死于狙击枪下, 但你就真的没有思考过他在最后一刻明明准备放弃抵抗投降, 为什么又偏偏失控暴走杀害了一名人质?你是最了解他的人,你知道他自有一套行事原则, 能活, 就不会愿意去死, 释放人质投降也许只是获得徒刑不至于被击毙或被逮捕后判死刑, 那到底是什么让他突然变了一个人, 狠心杀了一个十六岁的少女?”
易沛情绪有了明显的波动,双颊不停地快速鼓动,气息粗重。
“又是为什么,在两名人质中, 杜晙选择杀害了其中一名人质, 放了另一名人质?”
易沛拿着手枪的手手背股股青筋爆出, 隐隐有些颤抖。
虞归晚向前小幅走近两步道:“我来告诉你真相,杜晙死亡背后的真正原因。”
“我查阅了五年前绑架案除你哥哥外余下同伙被抓捕后的口供笔录,其中包括详细的他们叙述的这起绑架案的全部起始经过,在他们口中,这就是一起绑架富商之女勒索赎金的绑架犯罪,而如果杜晙活着仍在服刑的话,我想他也会这么认为,但你知道,在其中一名被绑架人眼中,这起绑架案于她而言是什么吗?”
“是一场她主观美化的具有英雄浪漫情结的逃亡之梦,是她给自己编织的美好幻境,杜晙在这个梦里,是她臆想中的理想客体的化身。
而这个人,你很熟悉,那就是你的同谋,主动提出帮助你复仇并提供给你资金和警方侦查进展的寇颜。”
虞归晚长长舒展出一口气,慢慢道:“我来告诉你,五年前那起绑架案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
2017年6月1日,一个属于儿童的节日,但这对于已经上高中了出落成半大少女的寇颜来说,这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周六,只有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寇茗能够享受父母老师在内全部长辈的关爱和特殊对待。
她甚至还需要在这一天去参加寇峰给她报的课外钢琴培训班,仅仅是因为寇峰出身底层,白手起家,完成资本原始积累实现阶级跨越后,就迫不及待想要将过往和现在切割得一干二净,用一切方法让自己和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拥有他认为“上层人士”该有的模样。
作为他的女儿,自然也应如此。
成绩要出众,相貌要端正,性格要知书达理,甚至还必须必备几门出色的特长。
这些是寇峰对于寇颜的约束和管教,而与之对应的是他对自己儿子寇茗的无限纵容和宠爱。
男孩子成绩不用太好,长相并不重要,出身好就代表一切,小时候调皮捣蛋一点也没关系。
寇颜就是在这样充满着父亲和继母毫不遮掩的偏心环境里长大的。
她自然有她的想法和愿望,但这些都是不被寇峰所允许的,甚至是轻蔑和愤怒的,渐渐地,她学会了乖顺,学会了在寇峰面前演绎那个懂事的长女。
但越是压抑,就越是容易反弹,寇颜有着她的双面人生,她是父母老师面前温顺内敛的乖乖女,也是人后伙同他人进行霸凌欺凌弱小的不良少女。
可她没有想过,她人生的转折点会出现在一个和补习班同学下课前往酒吧的夜晚。
直到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再到恢复清醒,发现双眼被蒙,手脚被绑,不知身处何地时,向来不怕天不怕地的她心中菜第一次升起恐惧。
而她身边的女生贺希蕊则表现得比她更为害怕,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哭喊声很快引来了一伙人,被蒙着眼睛的寇颜听到有个男人骂了一句脏话,接着是一声清亮的耳光响起。
“再闹他妈的杀了你。”
贺希蕊再不敢开口,恐惧和泪水都只能藏进肚里。
寇颜强装镇定,开口问:“你们谁是老大?我要和你们老大谈。”
男人乐了,蹲下身勾起她下巴,“小美女很会来事啊,不过我们老大可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的,你要见他可以,给哥亲一口。”
男人边说边用一口臭气熏天的嘴往寇颜面前凑,寇颜从内到外生出一股恶心和反胃,一口唾沫喷向男人的脸。
男人楞了下后反应过来,一掌扇向寇颜,“你他妈的还敢吐我口水,我看你是找死!”骂着不解气,他起身一脚踹到寇颜肚子上,还不解气,还要继续打,身边人拦住他劝道:“好了,耗子。”
“行了,走了。”
“老大等会看到又要骂你了。”
一行人临走前,侧躺倒在地上的寇颜听到男人还在喋喋不休地辱骂着她。
被重重扇过的脸火辣辣的疼,连带着耳朵里还在嗡鸣,肚子也是绞痛难忍,又因为手脚都被绑着,她只能在地上蜷缩起身体缓解疼痛,脸上布满了冷汗。
贺希蕊没来得及关心她的伤势,只怯生生地问她:“阿颜,我们该怎么办?他们不会真的想杀了我们吧。”
寇颜忍着疼痛蹙眉回:“他们绑架我们,是为了找我们家人要钱,只要钱要到了,不会伤害我们的,绑架勒索最多无期,杀了我们的话就是死刑了。”
“我现在疼得厉害,我眯一会,有人来你再叫我。”
“好。”
不知道过去多久,寇颜迷迷糊糊醒来,长时间的视觉丧失也让她丢失了对时间流逝的感知力,她小声喊贺希蕊:“小蕊?”
然而安静的房间里回答她的却是一声低沉浑厚的男声,“醒了?”
寇颜浑身一紧,缩着身体想后退。
男人道:“我手下带你那小伙伴出去上厕所了,你要上吗?”说完,他又补充:“女手下。”
寇颜飞速地提取男人话中的关键信息,手下,那么这个男人很可能就是这伙绑匪的老大了,带小蕊上厕所,还有着点人道关怀,似乎身上残留点人性。
寇颜缩着肩膀摇头,问:“你们联系我爸了吗?他什么时候来接我?”
面前响起男人的笑声,同时又有打火机点燃的声音,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带着烟味窜进寇颜的鼻腔,她极度讨厌烟味,因为寇峰是个嗜烟如命的人,常年周身都围绕着一股烟味。
久而久之,烟草的味道和寇峰这个人化上了等线,也变成寇颜厌恶的存在。
“这些不是你该问的。”男人吸了一口烟后伸出手来,粗粝的大手箍住了寇颜的下巴,强迫她偏了头,寇颜以为这个男人也是抱着和先前那男人一样的恶心目的,一怒之下张嘴咬住男人的手部虎口处。
男人吃痛嘶了一声,收回手。
但想象中的狂怒和殴打都没有来临,寇颜只是听到男人说了一句:“你这丫头倒是挺牙尖嘴利的,咬人真疼。”
“你的脸,是耗子打的吧?”男人问。
寇颜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她咬着唇不回答,又因为刚刚咬了男人的手,男人手上浸染的烟味,这会也钻入了她的口腔里。
她恶心这股味道。
“真是好倔一丫头,跟我弟真像。”男人说着,似乎起身离开了。
没过多久,又有很多人的脚步声在房间里响起,接着寇颜听到了身边贺希蕊的声音,“阿颜。”
面前又发出“扑通”一声,像是什么重物跪地的声音,然后是交错在一起十分嘈杂难以辨别的男声。
“晙哥,别这样,都是兄弟。”
“好了,要训也别当着她俩啊,耗子多丢面啊。”
“晙哥我错了,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动她们了。”
这些声音里有男有女,高高低低,大约四五个人的样子,像是在为什么发生了争吵。
最后,她听见了那道熟悉的烟嗓男声,“我有没有说过,我们是为钱,但是不准伤人,你们嘴巴上答应,背后呢?还是说我说过的话不管用了?”
男人声音不大,却极具有震慑力,让其它声音瞬间熄了。
“你们上有老母,以后还可能会有自己的女儿,你老母女儿出去被人欺负了,你怎么想,你怎么做?”
遮盖在黑布下的寇颜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这番话从一个绑匪头子口中说出来实在是太奇怪了,太违和,也太荒谬了。
明明是为了钱无恶不作的绑匪,却又信奉着这样一套不欺老弱妇孺的原则。
“没有下次了,知道了。”被叫做晙哥的人说道。
“是,是。”
“不过她怎么办?她家人嫌赎金太高,不怎么配合我们,我怕那家人私下报警。”有人问。
寇颜身边的贺希蕊察觉到可能有危险降临,瑟缩着身体贴在寇颜身边瑟瑟发抖。
“等寇家的钱拿到了一起放了。”晙哥一声令下,带着这些人离开了。
稍晚些时,房间内又响起脚步声,浑身疲惫不堪昏昏欲睡的寇颜立马警觉起来,谨慎地坐直身子,用后背贴靠住墙。
一只带着熟悉的烟草味的手伸到了她面前并且摘下了她的眼罩,长时间的黑暗让寇颜有一瞬的不适应,她眨了眨眼,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个戴着狗头面具的男人。
对,就是网络上十分流行的滑稽狗头表情包的那个同版狗头。
为什么会有一个绑匪头目戴这样的面具?寇颜觉得不可思议。
一边同样被摘下眼罩的贺希蕊显然也出现同样的震惊和困惑。
比任何绑匪都不像绑匪的绑匪头头,手下还管着一群最像绑匪的绑匪,太魔幻了。
寇颜盯着男人面具下的两颗黑眼珠子,男人似乎觉得自己达到了心理预期的目的,戏谑地半眯起眼问:“有意思吧?”
他用手指指向自己的面具,笑:“我弟给我买的,他就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好了,我把你们手上的绳结给你们解了,你们现在可以吃饭喝水休息,但不要想着逃跑,能行吗?”一个绑匪对被绑架人用着询问的语气。
寇颜皱着眉头,不解地看着男人,男人像是理解了她眼神的含义,说道:“别这么看我,我也不是什么怪物,就一贪财好色的俗人,绑你们就是为了钱,就这么简单。”男人坐到半米外的木头箱子上,点烟吸了一口后喷出烟圈,狗头面具在烟雾后时隐时现。
“为了钱不假,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我心里有杆秤,所以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们,拿到钱后,就放了你们,至于你脸上这事,是我手下对不住你,我代他向你道个歉。”
道歉?
绑匪给被绑架人的道歉?闻所未闻。
寇颜感觉自己脑袋已经有些晕了,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毕竟梦里才会有这么光怪陆离不符合逻辑的事。
“吃了饭自己抹吧,女孩子破了相不好。”男人起身,将一个东西丢进了寇颜怀里,随即离开了房间。
寇颜低头,愣愣地看着怀里的一小管药膏,身边的贺希蕊凑过来问她,“阿颜,这个人看上去没有那些人坏,他们真的会放我们走吗?”
寇颜没有说话,抬头看着紧闭的房门。
接下来的两天,寇颜和贺希蕊除了没有人身自由外,并没有再受到别的打骂虐待,每日三餐,到点来送饭的依然是那个戴着狗头面具的男人。
她们吃饭的时候,男人就坐在不远处抽烟,偶尔也会和她们闲聊几句。
某次,男人察觉到寇颜有意无意地瞄着自己手腕间摇摇晃晃的红绳,于是拨弄了一下道:“没见过这玩意吧?黑狗牙,我弟送给我的,驱邪用,你们这种家庭应该不信这些。”
寇颜吃了一口白饭问:“你有弟弟,有家人,为什么要做这些违法犯罪的事?”
男人被她的话逗笑了,重重吐出一口烟圈道:“穷啊,一个穷字,要人命的,你们生来就拥有的东西,是感受不到它的份量的。”
男人没有再过多解释什么,收拾完饭盒塑料袋后离开了房间。
到第三天时,房间外突然爆发出几个男人激励的争吵声,贺希蕊被吓得身子一抖,面色惨白。
寇颜心中亦是惊惧,但还是维持着面上的冷静沉着,仔细辨别男人们争吵的内容。
没一会,房门被人踹开,一个男人拿着匕首冲进来指着寇颜怒吼道:“他妈的,你爸是真的不老实,害老三被抓了!今天我不让你见点血,寇峰那狗东西当我们和他闹着玩呢。”
虽然看不见,但寇颜能感受到明晃晃的刀尖就在脸前挥舞,说不害怕当然是假的,但她自小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示怯,即便是怕,也不愿意被人瞧了去,所以即使眼下的心跳快得像要奔出胸口,她的脸上仍然不见一丝惧意。
“够了!”有着烟嗓的男人出现,打掉了叫嚣着要给寇颜见点血的男人手中的匕首,厉声道:“是不是又犯病了?寇峰那老混蛋不老实你弄她女儿做什么?老子有办法对付他,都滚出去!”
男人再一次因为两个人质和自己的手下站在了对立面,这实在是一个不明智的决定,寇颜甚至觉得男人很蠢,为了自己心中那点所谓原则,和自己的同伙闹翻脸能有什么好处。
争端似乎告了一段落,脚步声渐渐远去,寇颜听见男人使劲吸烟的声音。
寇颜问:“我爸要是真的不给钱,你会杀了我吗?”
男人吸烟的动作一顿,继而道:“不会,说了不杀你们就不杀,沾了血的钱我不碰,大不了就当老子这趟走空了就是。”
寇颜皱着眉头,终于道出了她心中一连几天的疑惑:“你好奇怪。”
男人笑了:“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走了,自己歇着吧。”
第四天,寇颜贺希蕊在熟睡中被人突然泼了一桶冰水,在又惊又冻中醒来,眼罩被人拉开,面前是两个戴着鬼头面具的男人,只露出来的下巴尖细,笑着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
寇颜被冷水冻得浑身一激灵,两个男人不怀好意的笑也让她感觉到了危机,她小幅度地往后挪动身子,却被其中一个男人一把拽了过去。
腥臭的味道从男人嘴里发出并扑到脸上,贺希蕊被吓得尖叫不止,立马就被男人扇了几个耳光半昏死过去。
寇颜强装着镇定地问:“你们想干什么,你们晙哥呢?”
男人笑得更加猥琐,一边逼近寇颜一边道:“晙哥?你真当他能一直护着你啊?老子早看他不爽了,都他妈的绑架勒索了还要装得一副正义清高的样子,恶心谁呢他妈的。”
“我告诉你,我也不想弄你,但是你爹寇峰那老混蛋居然和我们玩阴的,让我们一兄弟被警察抓了,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父债子偿,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们最先是先绑你弟来着,但寇峰那老家伙把他宝贝儿子护得太好了,我们这才退而求其次绑你,只能算你倒霉了,妹妹,替你爹还这个债吧。”
男人说完,两只手伸向寇颜的衣领,寇颜双手双脚都被绑着根本无力抵抗,从被绑至今她第一次发出了崩溃的哭喊:“你滚啊——别碰我!”
衣服纽扣崩开,哗啦啦几声衣料撕碎的声音里掺杂着两个男人的狞笑声。
大片光洁的肌肤暴露在男人的视线里,指甲夹着黑泥的手慢慢落在寇颜的肩头。
恶心,反胃等最直接的生理反应化作恐惧的泪水,在寇颜脸上争先抢后地涌出。
任由她如何嘶喊厉叫都没有用,男人的手已经顺着肩线不断往下。
可是突然,男人后背被人猛然一踹,一个脸上没有面具遮挡的男人骑在他身上,连连挥落几拳,而紧接着三男一女也进入了房间,皆都没有戴面具。
“耗子,你他妈的疯了,我们出去办事你就趁着晙哥不在乱来?”其中一个男人吼道。
女人也皱眉附和:“耗子,你这次确实做得过分了。”
被叫做耗子的男人被几拳直接打得鼻骨断裂,鼻血糊了一脸,开始哀嚎求饶,大叫自己错了。
男人不吭一声,一拳一拳地落下。
寇颜双手掩着胸前破碎的衣服碎布,把自己身体紧紧地缩成一团,牙齿发颤,盯着那条随着男人挥拳动作,不停在手腕间摇晃的犬牙红绳手链。
原来他就是晙哥,就是那个讲究“江湖道义”的绑匪头目。
耗子脸上的面具被打得开裂,头绳一松,掉在了地上,露出的眉眼相由心生,尖嘴猴腮鼠目。
寇颜一想到他刚刚摸过自己的身体,肌肤上就不禁起一阵战栗,胃里更是涌起翻江倒海,侧身向一旁昏天暗地地吐了起来。
面容妩媚艳丽的女人走过来,拿了一包纸巾给她,并且想要帮她拍背顺顺气,但寇颜此时抗拒任何人的触碰,撇过肩膀拒绝了。
女人没坚持,看杜晙还在殴打奄奄一息的耗子,上前劝道:“好了,晙哥,再打下去他不死也得废了,教训给够了。”
女人的劝阻起了点作用,杜晙喘了大口气后起身道:“把他拖走,你们也走,还有她,叫老四看看她哪儿受伤了。”杜晙指指昏迷的贺希蕊。
很快,耗子被人拖走,贺希蕊也被人抱离了房间。
屋里只剩下杜晙和寇颜。
沉默的男人和瑟缩颤栗的少女。
杜晙内心有些复杂,惭愧占据更多,他没靠近寇颜,而是出了房间,拿了一件外套回来扔在寇颜身上,宽大的外套正好盖住寇颜褴褛狼狈的上身。
“我知道说道歉没用……我给那小子再多的教训也比不上他对你的伤害。”男人烦闷地直接坐在灰扑扑的地上,从裤兜里掏出一盒干瘪的烟盒,摸了剩下的最后一根烟点上,“也不怕告诉你,你爸在我们打了电话要赎金后立马就报警了,警察设计抓了我一兄弟,但我那兄弟是肯定不会供出我们的。”
“我现在就两条路,一继续跟你爸死磕,不拿到钱不罢休,二,放了你和你朋友,往国外跑。”杜晙用拇指直接掐灭烟头,随手弹飞,一张脸正朝着寇颜,“但出了这档子事,我对不住你,所以我准备放了你。”
男人的脸十分普通,三十多的样子,肤色黝黑,寸头,眉毛粗且凌乱,下巴有一圈青青的胡茬,唯一勉强算得上端正的就是一双眼睛,眼珠子很黑。
寇颜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泪痕和水痕渐渐干却。
“不过,现在你看到了我们的脸,我也得保证我和我兄弟们的安全,你可能得和我们走一趟边省,等我们安排完出境的事后,我才能放你走,这期间,我保证你不会再受到像今天这样的欺负,但你也得乖乖配合我,行吗?”
寇颜没有回答。
杜晙当她这是默认了,起身拍了拍屁股的灰,“安心歇会吧。”
“这样的事不会再发生。”杜晙走到门边时留下最后一句话。
接下来的几天,绑匪一伙不停更换藏身点躲避警方侦查,但都逃不开北洲市,警察已经封控了市内进出口要道,把他们困死在了北洲。
同时,警方的追缉也加剧了这伙绑匪团体内部的分裂,每天都有争吵声怒吼声在房间外响起。
贺希蕊的心理素质完全不比寇颜,每天在这样的高压环境里活得战战兢兢,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变得神经质,寇颜先前还有耐心安慰她几句,到后面也渐渐失了耐心,对贺希蕊一次次神经质的求安慰置之不理。
贺希蕊的求生本能让她将目光转向了杜晙,她觉得这个人并非丧尽人性穷凶极恶的绑匪,于是每次杜晙给她们带饭时都会苦苦哀求他,放了她,她不会告诉警察他们的长相的。
杜晙先前都是沉默,之后的某天突然摸了把贺希蕊的头,说已经用不着他们隐藏身份了,警察已经查到了,所以现在必须得留着她们作为不到万不得已时和警方谈判周旋的人质。
寇颜看着男人那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对贺希蕊露出笑容,以及那只带着她最为厌恶的烟草味的大手落在贺希蕊的头顶。
她心里生出一股诡异扭曲的嫉妒,怨恨,她原以为杜晙的温柔和特别都只是对她,原来并不是,他是对所有被害人都这样。
那一天,寇颜没有和杜晙交流过一个字。
晚间,她们又被蒙眼转移到另一处地点,仍旧被关在一间小屋,屋外有剧烈的争吵声,甚至是打砸声。
“他妈的,要不是看在老三的份上,你以为我会让你跟着我们混,狗东西,现在出这么点事就把你吓怂了,滚,要滚早点滚,别在老子面前碍眼。”
绑匪的内部分裂似乎更严重了,有几人决定离开。
当晚,杜晙还是准点带来了打包的饭菜,放她们身前,给她们解开束缚,让她们吃饭。
寇颜看见杜晙眼角破了皮,有道长长的血痕,嘴角也是青紫一片,不过他自己似乎并不在意,双腿大咧咧地支着,仍旧是沉默地抽烟。
烟雾肆意蔓延在屋子里,寇颜第一次觉得,原来烟味,并没有那么恶心。
饭后,杜晙收拾了饭盒离开,甚至都没有重新把她们手上的束缚绑回去。
“阿颜……他……这是什么意思?”身旁的贺希蕊看着自己自由的双手问道。
见寇颜不说话,她又道:“等天黑了,我们要不要……”话没说完,寇颜却厉声打断了她:“你以为他们所有人都像杜晙这样吗?想死你就跑吧。”
贺希蕊被吓到了,她觉得寇颜像是变了又好像这才是真正的她。
当夜,第一次没了手脚束缚睡在床上的寇颜却睡得并不安稳,因为就在一墙之隔的隔壁房间,不时响起高高低低的男女交缠着的喘息声。
一声一声像是小鼓落在寇颜心上。
贺希蕊同样听到了,她用被子蒙着头,隔绝这些声音。
寇颜下床,贺希蕊掀开被子小声喊:“阿颜?”
“我上厕所。”寇颜说完,推开房门,外面是一个客厅,地上是烟蒂废纸和随处可见的酒瓶。
除此外,已经没有其它人了,只有那间房门下泄露的橙黄光晕和暧昧声响。
寇颜心跳得扑通扑通,她看着客厅大门,有种感觉,只要她推门出去,就能获救,可她没有这么做,反倒是一步步走向了那间发出声响的卧室。
近了,声音就更贴切。
除了男人的低喘,女人的呻。吟外,还有两人断断续续的交谈。
“我已经帮你联系好出了北洲的线,天亮你就走,出去后,去边省帮我接个人,他叫易沛,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你们可以去缅北安身,以后都不要回来了。”
“你为什么不走,晙哥?”
“我留下,为你们拖延时间,你帮我好好照顾易沛,他是我弟。”
“这俩姑娘怎么办?”
“我给她们解了绳子,她们聪明的话找机会离开的,天亮,警察就会来抓我,你在此之前离开。”
“晙哥……”
“听话。”
更多的声音被掩埋在床笫间的声音下。
寇颜走回房间睡下,身上滚烫,心跳火热,这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她曾经有一次误听了寇峰和肖臻的房事,只觉得恶心至极。
寇峰会说十分低俗的话,而肖臻面对那些侮辱性的字眼却只是顺从。
寇颜并不觉得这是发自内心的情趣,而是肖臻对寇峰金钱和地位的匍匐罢了。
恶心的男女。
可现在听到的这一切,却让她不觉得恶心,心理和生理升腾的奇异滋味在那夜化成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她梦见杜晙成了寇峰的合伙人,来她家吃饭,画面又一转,变成那个叫做耗子的男人真的化身成了耗子精,张着獠牙大口向她袭来,最后被一把银剑劈砍成两半,杜晙坐在高头大马上,剑尖滴落着妖怪的污血。
她于梦中庆幸自己得救时,那柄救她于水火的剑又朝着她挥来。
大梦惊醒一刻,她最后梦见杜晙的身下人变成了自己。
寇颜睁大着双眼,房间里已是大白见亮,她的后背被汗水濡湿,额头也是冷汗遍布,心跳得快要突出嗓子眼,好一会后,她才缓过神来,走出房间。
客厅里,杜晙赤着上身抽烟,脚下是一堆烟蒂,他回头看向寇颜,眼神有些复杂和疑惑:“为什么不跑?”
寇颜反问他:“你打算自首吗?”
杜晙笑了:“自首?我的字典里没有自首两个字,抓到我算他们的本事,我也服气。”
寇颜沉默了,几秒后道:“我可以帮你。”
杜晙一时间没能理解她的意思,手里的烟燃了一长截烟灰掉落在地,他咧嘴大笑:“帮我?你丫头睡迷糊了还是缺心眼?我绑了你,现在放你走,你不走,还要帮我?怎么帮我?”
“我知道可以从哪里离开北洲市。”
杜晙眯眯眼,上前薅了一把寇颜乱蓬蓬的头发,“洗把脸带你朋友走吧,别说胡话了。”
寇颜对于男人明显把自己当小孩看的态度很不满,喊道:“我是认真的,我要报复我爸和肖臻。”
杜晙去冰箱拿了一灌汽水,拉开拉环道:“你知道你帮我逃跑,你成什么了吗?你会变成一个包庇犯,是会坐牢的。”
他仰头喝了一口汽水,冒着碳酸气泡的水珠顺着他的嘴角流下,一路滑过喉结淌过腹肌分明的腰身。
寇颜慌乱地收回目光,低声道:“我不怕,再说如果你被抓了,你弟弟怎么办,他一定还等着你想和你团聚。”
杜晙楞了,的确,他不怕坐牢失去自由,唯一怕的只是他进去了,易沛又是一个人了,再有人欺负他,他看不见也护不住。
易沛是他除爷爷外在这个世上最大的牵挂了。
沉默在蔓延。
贺希蕊的出现打破了两人间的寂静,杜晙朝她扬扬下巴,“你小姐妹也愿意帮我吗?我总不能放一人留一人。”
寇颜道:“她和我们一起。”
贺希蕊睁大眸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什么一起,你在说什么啊,阿颜?”
寇颜没和她解释,直面着杜晙。
杜晙皱眉捏响了手中的易拉罐,咬牙像是下了决心,“好,这事算我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不,算是欠你一条命。”
案子就这么朝着一个诡异的方向发展而去,被绑架人帮着绑匪逃离警方的追查。
当夜,趁着夜色,三人潜上了一座城郊偏僻的半山公园,翻越公园围栏,进了深山老林里。
躲在山里行进的几日,三人同吃同住同睡,贺希蕊从一开始的害怕渐渐也放下了戒备来,满心想着帮杜晙逃离北洲后,她和寇颜假装不知情就是,警察没有证据,也不会怀疑到她们头上。
被害人的身份,就是她们最好的掩盖。
翻过山头,只要下山就出了北洲市的范围,但保险起见,三人还是在山中接着躲了几日,这几日,杜晙问过寇颜为什么要帮自己,寇颜说你不是坏人,想帮就帮了。
两人像是彻底放下了绑架人与被绑架人的身份,甚至聊起了彼此的出身,家庭和家人。
杜晙了解到寇颜出身豪门,但母亲早逝,父亲偏心弟弟,在这样一个没有父母关怀和爱中长大的孤独和寂寞,寇颜也了解到杜晙唏嘘的身世和那个他最为珍重疼爱的同父异母的弟弟。
山中这几日,他们好像成了心灵上最亲密的人。
临近分别的日子,寇颜心中甚至生起了不如就这样吧,就这样和杜晙亡命天涯,东躲西藏,远离家庭,远离社会,一辈子逃亡,一辈子在一起。
但很显然,这只是少女自己构建的异想天开的幻梦。
而真实是,杜晙待她其实和对贺希蕊并无不同,这也是寇颜最无法忍受的地方。
时间来到分别这天,三人按照计划下山,杜晙乔装打扮后进入山下的村子偷了村口的面包车,然后沿着乡道开出去两个小时,寇颜和贺希蕊就下车往北洲方向的高速路跑,等警察找到她们的时候,杜晙也早已出省了。
计划看似完备,但他们却并不知道,这一切早已在秦方明为首的警察侦查视线里暴露了,警方早早包围了村子进行守株待兔,不过杜晙很快发现了异样,立马开车逃离,然而最后还是慌不择路驶进一条死路,路的尽头是一处废弃工厂。
他熄火,听着身后渐渐逼近的警笛声,准备放弃了,寇颜却推他的肩膀,让他挟持她们,又以易沛来坚定杜晙的信念。
杜晙最后还是手持利器挟持着寇颜贺希蕊进入废弃工厂内部和警察展开了对峙。
贺希蕊崩溃大哭着让杜晙投降,寇颜则坚持让他不要投降,并用她们作为人质逼警方让步。
杜晙在两道声音里反复摇摆,加之谈判专家不停地动摇他的心理防线,高压逼得头痛欲裂,最后还是在贺希蕊的一句哀求的“你弟弟一定也不希望你继续抵抗,现在投降还有机会的。”手劲一松,准备投降了。
而同样处在高压坏境,情绪极度紧绷的寇颜在听到贺希蕊说出易沛时,愤怒嫉怨摧垮了她全部的理智,原来杜晙连易沛的事也告诉了贺希蕊,她以为……她以为她会有一丁点不同的,哪怕一丁点都好。
寇颜接受不了自己的幻境就这样破碎,她彻底失控了,开始蛊惑杜晙,编织着贺希蕊其实早已和警方取得联系,而之所以他们的绑架计划失败再到这次出逃失败,都是因为贺希蕊在从中和警方通风报信,并且因为她的情报,警方甚至在边省发现了杜晙的情人和易沛,在追捕他们的过程中,情人和易沛双双跳车死亡。
她不停地给杜晙灌输易沛已经死了,警察是直接凶手,而贺希蕊就是间接凶手,你对贺希蕊仁慈,可她对你没有一丝怜悯。
杜晙本就在精神高压下不怎么理智清醒,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寇颜话中不合的逻辑,易沛的死更是导致他完全失去理智的最后一根稻草。
警方还在不停劝说,只要投降,有机会争取轻判减刑,还要杜晙好好想想他远在老家的爷爷。
这些声音,杜晙都已经听不进去了,一声怒吼,利刃滑过咽喉,鲜血漫天洒出。
一切都在这里停止,在这里结束。
子弹贯穿了杜晙的眉心,他高大的身躯重重坠地,带着寇颜一起摔倒。
再无生息,再无生机。
周围响起接连不停的脚步声和各类嘈杂的人声,有一名女警察跑到了寇颜身前,将她打横抱起,离开杜晙怀里的一瞬,寇颜只来得及扯断他手腕那根手链,浸满了温热鲜血的红绳。
……
虞归晚大口大口喘着气,远方天际线已隐隐可见天光,晨风清凉,早已吹得她额上的汗水风干,她说道:“你按照你哥哥早前的计划顺利去到缅北,同时你也看到了你哥哥被击毙的新闻,我想,从那时候后,你心里就燃起了对北滨警方的恨,甚至是一切导致你哥哥死亡的人和事。”
“所以在寇颜找上你的时候,我猜你也是恨不得杀了她的,但她拿出了那条你送给你哥哥贴身的犬牙红绳手链,我不知道她给你讲述了另外一个怎样的故事版本,但你肯定是相信了她,相信她是和你站在一起,渴望为你哥哥复仇的人。”
“于是你们精心策划并实施了这系列针对北滨警方的报复案件。”
虞归晚声音趋于平和,轻轻摇头,“易沛,如果你非要给你哥哥的死亡找一个仇恨的目标,那不该是履行职责打击犯罪的北滨警方,也不该是社会上的无辜群众,至于是谁,我想你心中应该已经有了答案了。”
易沛双眼不停地眨动,脸上的肌肉也跟着颤动,他不可置信地往后退了两步,手抖得快要拿不稳手中的枪,“不可能……她没有理由骗我,不可能,不可能,都是你们编造的,是你们撒谎,去死,你们都去死吧!”
易沛疯了一样挥舞着**,手下走火,连连对空放了几声空枪,枪响传达天际,回旋天边,惊起林子里栖息一片的鸟群。
作者有话说:
关于文中五年前绑架案的描写,考虑到观感和阅读体验,所以由虞引入,但用的是上帝视角和寇颜的视角展开叙述,而并非虞进行的口述,下章就轮到江队上场了,动作戏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