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缉罪者【完结番外】>第20章 雨巷缉凶

  一场大雨让近来重新开始施工作业的商场有了宁静的一夜, 凌晨两点,工地内外都是静悄悄一片,唯有夜空坠下的噼里啪啦的雨声作响。

  “嘎吱——”

  “嘎吱——”的声音从工地外围一铁皮板处响起,雨水落在黑色的塑料雨衣上, 发出啪嗒嗒的声响, 男人弯着头, 手里拿着折叠钳撬动着铁板联合处, 发出的金属挤压声被悉数掩盖在雨声里。

  很快, 不堪重负的铁皮板缝被撬出半人宽的缝,男人提起地上硕大的箱包跻身钻入工地内。

  夜色下, 工地内四下幽黑,唯有大门看守处透出的被雨幕模糊掉的白色晕光。

  男人抬腿,行进的方向是商场主体建筑后方, 黑色雨靴踩过泥泞水洼时发出啪叽啪叽的细小声音。

  暗处里, 一双双眼睛紧锁在男人身上, 蹲在江起云身后的方昉不禁握紧了手中枪柄,连连吞咽口水, “江队, 还不行动吗?”

  江起云压低眉头, 看着夜色里男子谨慎的身形步调, 沉声道:“再等等。”

  可这时男人却突然驻足, 转头盯向一侧工人住的活动板房,他像是发现了什么端倪,两秒后,猛然转身, 向着东南方位毗邻街道的铁皮板跑去, 离他最近的队员飞身扑出, 被男人闪身躲过,踩蹬着杂物一举翻墙而过。

  江起云按着耳麦高喊:“一组二组全体都有,嫌犯从东南方逃往城南大道,立马进行追捕,三组封锁要道,设卡堵截,全体出动!”

  话音落,江起云第一个从遮掩身形的矮墙一跃而过,拔腿追去,潜伏在工地内的其余队员也纷纷现身应势而动,在外围封锁的成员也朝着同一方向追去。

  雨势伴随着突然展开的追逐战逐渐变大,天上轰鸣一声,白电闪过,江起云追入街道上后看到前方的黑色人影拐入了一旧社区的小巷,身影消失在拐角,她拔足狂奔,同时对着耳麦喊:“方昉往左,路啸往右,老邢嚷外围组立刻封锁该社区所有巷道出口!”

  发完命令,江起云奔过一个拐角,前方的黑影已至另一个路口,转身又朝右侧逃跑,江起云一抹脸上的雨水,迅速追上去,跑至岔口时,左侧冲来一人影,她余光只扫了一眼,便发火了,“你怎么在这?我不是让你跟着老邢吗?!”

  虞归晚飞快回答:“你这更缺人手,快追。”她推了江起云一把后,向着右侧巷道跑去。

  江起云看了眼虞归晚潜入雨夜的身影后一咬牙跑入左侧巷子,黯淡的路灯照亮前方拐角一闪而过的黑色雨衣,她追上去的同时耳麦里响起邢天海的声音,“江队,这片社区所有进出口要道已经封锁好了,你那边怎么样了?”

  复杂又光线昏暗的巷道里,江起云已经追丢了嫌犯,“嫌犯十分熟悉这里的地形,你们找外围的社区居民确认一遍,这里有没有隐秘的进出口道,一定不能让他跑出去。”

  “好。”

  结束对话,江起云拨开堆积在面前的杂物,往前走出两步后遇上一侧民房前推开门的男人,男人手里拿着烟,表情有些诧异,应该是没想到深更半夜大雨滂沱下外边还有人,江起云不等他开口,问:“警察办案,刚刚有没有人从你这边经过?”

  男人瞪着眼睛摇头,“没,雨这么大,哪儿听得到什么动静,警察同志……”

  江起云一把将他推回屋里,“进去,不要出来,谁敲门都不要开。”说完,朝着前方继续搜寻。

  而虞归晚这边,也在紧急搜寻着嫌犯身影,但仔细听去,四周除了大雨声阵阵,听不见余下一丝动静。

  虞归晚放缓步子,一边观察周围,一边喘气休息。

  “喵——”安静的四周突然响起一道细小的猫叫声,虞归晚循声看去,是左侧小巷中正躲在屋檐下避雨的黑猫发出的,它舔着爪子冲着虞归晚叫,叫声盖在大雨声下,显得微弱。

  虞归晚看了几眼黑猫,顺着黑猫的方向发现了屋檐下干燥地面上凌乱的几个湿脚印,顺着湿脚印延伸的方向看去,正是巷道底端阴影下的死角。

  虞归晚眯了眯眼,一只手伸向后腰处的枪套,缓缓摸出手枪,紧盯着巷角那个足以藏匿人的圆形垃圾桶,放低重心,悄步前行,“咪咪,饿了吗?”

  黑猫回应了一声绵长的叫声,走了几步过来竖着尾巴弓着背蹭虞归晚湿漉漉的裤腿,虞归晚弯腰单手抱起它,小猫并不挣扎,只细声细气地叫,虞归晚将它放到一旁的小窗台上,“乖,等会给你吃的。”

  安置好小猫,虞归晚换双手持枪,继续向着巷角逼近。

  一半映着朦胧路灯,一边匿在黑暗里的垃圾桶,像是蛰伏的野兽,窥伺着向它逼近的猎人。

  虞归晚此时与垃圾桶的距离仅仅相隔两米,她将食指叩在扳机上,正待更近一步,右斜上方被黑色雨布盖着的一处杂物堆突然暴起一人影,高高的身躯径直朝她扑来,巨大的冲势击得虞归晚连连后退,后背后脑撞到坚硬的墙上。

  黑影的手抓住了枪柄,试图抢夺手枪,虞归晚一个提膝,顶上黑影腰腹,黑影吃痛闷哼一声,直起身子,一拳挥出。

  虞归晚抬臂格挡,另一只手提枪欲开,黑影亦是反应灵敏,一臂打在虞归晚持枪的手腕处,振飞手枪,**飞出去数米,落在地上,溅起一片积水。

  黑影纵身扑去,手将将触到枪身时,左臂被人钳住,往着关节反方向扭动,清脆的骨节错位声响起,他发出一声吃痛的嚎叫,翻身将背上的女人一脚踹开。

  虞归晚闪身一滚,拾起**,对着爬起来的黑影腿部果决开枪,“砰——”的一声枪声在寂静的夜空响起,子弹擦过墙角,只掠过黑影的雨衣一角。

  虞归晚抬腿想要追上去,刚起身双腿却是一软,刚才因为肾上腺素飙升而忽略的痛意这时才慢慢袭来,过多的体力消耗和疼痛让她大口喘着气,后背贴着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

  通讯的无线耳麦早就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虞归晚摸了摸腰身处,指尖有些温热黏腻的触感,似乎是刚才被一处铁片划伤了。

  光影太暗,她看不清伤势如何,只能仰头大口呼吸。

  突兀的枪声惊醒了整片沉睡的社区,不停有居民走出屋来,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交头接耳。

  江起云让一组所有队员安抚好民众情绪,让他们回房间不要出来,又在耳麦问是谁开的枪,一圈问完,独独没有听到虞归晚的回复。

  江起云脸色一变,边跑边喊:“虞归晚——!”

  全身湿透,刘海贴着额角,江起云分不清到底是汗水还是雨水,心好像也被这漫天雨水浇着,越来越沉。

  好在她冲过一个拐角时,听见了微弱的一道人声,刹步倒回来,看见靠着墙坐在地上的人,她一个箭步冲过去,半跪在虞归晚身侧,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你怎么样?哪儿受伤了?能听到我说话吗?”

  近在耳畔的声音嗡嗡嗡的,比天上的雷声还要响,虞归晚耳朵有些疼,她半睁开眼,看着江起云湿漉漉的脸和眼睛,扬着唇角浅浅笑了笑,“没什么。”说着执了江起云的手放在自己腰间,“就是有点疼。”

  江起云指尖所触,带着点温度和黏糊糊的触感,抬手一看,昏黄的路灯衬着指尖的红色愈发鲜亮,她嘴唇微张,看向虞归晚身侧的地上,雨水稀里哗啦地掉落,冲淡了原本暗红的一片积水。

  江起云瞳孔大张,触在虞归晚肩膀上的手指微颤,声音也带着一丝抖,“能走吗?”

  虞归晚点点头,借着江起云的力起身,顺带安抚江起云的情绪,“我没事,别担心。”

  江起云没有看她,紧紧盯着脚下的路,对耳麦里说道:“老邢,叫一辆救护车到东南巷口。”

  五分钟后,江起云带着虞归晚出了社区,救护车刚好赶到,下来的医护人员立马冲过来检查虞归晚的身体。

  “哪些地方受伤了?”

  “左后腰。”江起云替虞归晚答,她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指尖不停坠落着掺杂了血液的雨滴。

  医生取了小刀将虞归晚腰侧被血液濡湿黏住的衣服剪开,检查一番后道:“只是一点轻微的划伤,伤口不深,先进行简单清理,其他地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打斗间,后脑勺撞上了墙,现在还隐隐有些发痛,虞归晚如实答了,医生严肃道:“大脑重击可大可小,得做进一步检查。”

  “冬薇,你陪她一起去医院治疗和做检查,其它人,除外围设防拦截的人员外,全员进社区地毯式搜索,挨家挨户地搜,若遇嫌犯暴力袭警危及生命安全,可果断开枪。”

  江起云滑动**上膛,解了保险,临走进巷子时,回头看了一眼正被沈冬薇搀着上救护车的虞归晚,而后转头,和队员再度冲入巷道。

  几十名刑警对该社区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清晨时分,将最后一户居民住所排查完,仍旧没有发现嫌犯踪迹,最后是一队员察觉到一处老旧井盖有撬动痕迹,才判断嫌犯已经通过下水道通道逃走了。

  听着耳麦里的汇报,江起云紧绷了一天的情绪爆发,一脚踢翻旁边的空纸箱,纸箱飞开后,响起一声猫的呜咽声。

  江起云面色一怔,看清那纸箱后面原来缩着一黑猫,像是被巨大的动静惊吓到了,趴在地上,尾巴的毛炸开,但却没有逃跑。

  江起云迟疑几秒后,放轻步子走到黑猫身前蹲下,试探性地薅了一把它的小脑袋,黑猫不闪不躲,只仰着头龇牙咧嘴冲江起云哈气。

  两颗绿油油的眼珠亮晶晶的,江起云轻拨着黑猫的身体,检查了一番,除了瘦弱,骨头嶙峋外,也没见哪儿受伤了,自己刚刚那脚应该没踢到它才对。

  江起云收了手,起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回头,那黑猫还趴缩在地上,身上的毛半湿贴在身上,显得身型更小。

  江起云和黑猫对视着,几秒后,她叹了一口气,脱下外套,走过去将黑猫包起来,这才离开。

  ……

  北滨区中心医院住院部三楼的一间单人病房里,虞归晚刚做完系列检查回到病房,门口站着方昉和沈冬薇。

  方昉手背在身后,小心翼翼瞥了眼沈冬薇,试探性地拿出被他捏得包装皱巴巴的糖果,“薇薇,你要不要吃?”

  沈冬薇瞄他一眼,“榴莲味?谁在医院吃榴莲味的糖?”

  方昉大窘,自己随手在局里零食柜抓的,不想正抓了几颗这种口味的,他连忙缩回手,又不死心地想和沈冬薇继续搭话,“那我们要不要进去看看虞老师?”

  “虞老师需要休息,别去打扰她。”

  方昉撇嘴哦了一声,奈何他就是个安分不下来的人,读书时代就要多动症,憋得他难受,好在没一会,一道颀长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一角,方昉立马抬臂喊:“江队,这儿呢。”

  正在挨个看病房号的江起云闻身走过来,“你们回局里吧,辛苦了。”

  方昉知道嫌犯跑了,江起云心情肯定不怎么好,于是也不啰嗦,准备和沈冬薇先离开。

  沈冬薇心细,看出江起云一身衣服半干,发尾也湿漉漉的,显然是从抓捕现场直接赶来的医院,“江队,你要不要先回去换身衣服?”

  “不用,你们回吧。”江起云说着,推开病房门进入病房。

  房间里虞归晚穿着一身蓝白条纹的病房半靠在床头,见江起云来了,脸颊现出笑容。

  江起云走到床边站定,看着虞归晚没什么血色的脸,神情晦暗不明,沉默了几秒后,她问:“医生怎么说?”

  “只是部分软组织挫伤和腰间的划伤,伤口不深,没事。”虞归晚回答完问:“嫌犯抓到了吗?”

  “跑了。”

  虞归晚眉头倏地拧紧,掀开被子似想下床,刚动作,肩膀就被江起云定定按住。

  “你干嘛?”江起云脸色不好,语气也谈不上对病人该有的温柔。

  “抓捕行动失败,嫌犯一定会采取更激进的行动或是外逃,如果我们再不抓紧时间,抓到他的难度就大了。”虞归晚担忧道。

  江起云把她按回床上,动作粗鲁地盖好被子,“轮不着你担心,我已经安排人在各个交通枢纽布防,他要是足够聪明,不会蠢到立马潜逃。”

  虞归晚还似有些踌躇,“可……”

  江起云打断她,“没什么可是,昨晚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重案队向来以团队为核心,不是谁的个人主义英雄秀场,也不允许任何人无视命令逞强耍威风。”

  虞归晚盯着江起云,几秒后,身体放松下来,清瘦的手背交叠在被子上。

  “知道了江队,事后我会写一封纪律检讨书,接受批评和处分。”

  江起云本意不是要找虞归晚秋后算账,她表情闪过一阵烦躁跟懊恼后,拉过椅子坐下,问:“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

  虞归晚一边回忆一边叙述,讲完前后经过,点出嫌犯的身体特征,“青年男性,身高在175到180之间,较瘦,会一些综合格斗术……”虞归晚说到一半,突然想起,当时巷道里除了大雨带来的土腥味以及腐败的生活垃圾味外,她还闻到了一股不属于那个巷子的味道,来自于黑影身上。

  见虞归晚凝神细想着,江起云没打扰她,盯着虞归晚有些干裂起皮的嘴唇,看了几秒,走到床头倒了一杯温水递过去。

  虞归晚没接,蓦然坐直身子,“香茅草,是香茅草的味道!你记不记得在农贸市场二层平房最末的几间门市外,是几家干草药铺,其中有为了吸引顾客购买而现场熬制的大锅,锅内应该是加入了香茅草,味道非常浓郁。”

  经她这么一提,江起云也回想起来,她放下水杯,给刑天海打去电话,“立马出队封锁福田综合农贸市场,我现在从医院赶过去。”

  江起云起身,手腕却被人握住,虞归晚定声道:“我也去。”

  江起云撒开她的手,冷声:“我刚说的你全忘了?”

  虞归晚丝毫不见退让,态度坚定,“一点皮外伤并不影响我参与行动,申请归队。”

  见江起云有些动摇,虞归晚继续道:“江队,我说过,我没你想的那么娇弱,我不是以前那个只知道躲在家人朋友羽翼下被人照顾保护的小女孩了,我是警察,我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保护别人,我也不比你想要抓到凶手的渴望小。”

  江起云面色一怔,从前那个最讨厌警察身份的人,如今非但自己成为了警察,还有了强烈的身份认同感,她看向虞归晚的眼神复杂了几分,几秒后,忪了口:“服从指挥,听从命令,能做到吗?”

  虞归晚莞尔一笑,“没问题。”

  “给你三分钟时间换衣服。”江起云走到门外等待,不到三分钟,虞归晚就换好了衣服出院,一边用头绳将披散的头发扎好一边和江起云大步离开。

  到达时农贸市场时,外围已经被封锁起来,刑天海指指偌大的市场内部,“半小时前已经驱散了市场内的群众和居民,进出口要道都封锁好了。”

  江起云拿起对讲机,分组分工,进入市场,近平房前,一组人员留守平房后侧的窗户,一组蹲守一层门市,江起云,虞归晚路啸方昉和四名特勤武警上到二楼。

  房门两侧左右分别站立四人,江起云比了一个手势,武警率先破门,持枪进入室内,勘查完房间后汇报:“江队,屋里没人。”

  江起云带余下的人进入房间,房间里黯淡无光,遮光床帘将光线遮挡得严实,迎面便是一阵腐朽潮湿的气味,江起云伸手挥散萦绕鼻端的气味,扫视着略显空荡的房间,一方茶几,单人沙发,一张餐桌椅子,除外别无其它。

  武警人员发现了通往楼下的楼梯,保持着战斗队形下楼,一层正是关着卷帘门的仓库,5X5米方形的仓库内空空荡荡,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化学药剂的味道。

  安静的室内突然响起呜咽的声音,所有人立马警觉,其中一武警率先看到角落明显区别于水泥地面颜色的盖板,证明这底下还有空间。

  武警上前打开盖板,明显来自于女人的呜咽声更加明显,武警人员依次进入隐秘的地下室,几秒后,响起高呼声,“江队,地下室发现一名年轻女子。”

  闻言,江起云小跑下地下室入口,身后虞归晚等人也跟了上来。

  矮身踩着水泥砌的阶梯下到地下室后,江起云等人得以窥见地下室全貌,拢共十几米平方大小,都是水泥墙面和地面,一盏白炽灯挂在天花板上,发出的炽亮光映照着角落里锈迹斑斑的铁笼,和笼子里脖颈被套着锁链的年轻女人。

  女人一浑身脏乱褴褛,发丝成结,面目脏污,武警上前用工具拆卸下笼子的锁和锁链,女人忙不迭往外爬,嘴里因为被布条束紧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含糊声,虞归晚上前半跪在女人面前,半抱着她一边安抚一边给她拆解嘴里的布条,“没关系,没关系,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笼子外,还有一个长形的工具台,金属银质的,像是外科手术台,台面上整齐摆放着一条狭长的一旁的长匣,台下有一个皮质铜扣的大工具箱,而靠着工具台边的是一座女性雕像,除这些外,地下室别无其它,江起云粗略看了眼地下室道:“叫救护车来。”

  女人嘴上的布条被解下后,身子骤然一软,半身匍匐在虞归晚膝上,发出嚎啕哭声。

  虞归晚轻轻抚着她的背,待她哭声渐小后,轻声问:“你叫秦菲,是吗?”

  女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猛然抬头,脏污黢黑的脸上哪里看得出这就是照片上那个美丽温婉的女大学生,她噙着泪点点头,视线越过虞归晚,抬手指向那个默默伫立的雕像,指尖颤抖,语气惊恐,“她,她在那里。”

  她是谁?

  在场所有人扭头盯着雕像,心里都发出了同一个疑问。

  而江起云和虞归晚是第一个联想到,至今还没有找到的张雅的头颅。

  江起云握紧双拳,“让现勘队的立马过来,冬薇,你带秦菲去医院,联系局里的画像师,尽快拟出凶手画像,确认身份,申请通缉令。”

  送走秦菲后,虞归晚走到工作台前,拿出手套戴上,缓缓打开扁平的长匣,一整排锃亮的外科手术刀具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再拉出桌下的工具箱打开查看,里面是一整套户外登山工具,包括一柄开刃的登山斧,甚至还有量尺工具。

  杀人分尸剥皮的作案工具,找到了。

  很快,法医和痕检相继赶来,展开对第一犯罪现场的勘查工作。

  经过初步勘查,共在现场提检到有效的指纹足迹数枚,以及工具痕迹和其它的特殊痕迹,还有包括血迹卫生纸上提取到的唾液等生物物证。

  林觉予在破坏雕像表层后,在破损一角内发现了人体头发及头皮组织,立马将雕像运回局里进行清洗检验。

  江起云则和虞归晚在二层房间里寻找有关嫌犯身份的线索。

  虞归晚扫了一眼落灰的单人沙发,道:“这里不是凶手的住所,只是他杀人分尸的犯罪现场。”

  “犯罪现场不会离他的居住地太远,太远会增加交通时间成本,以及降低心理安全感,也不会太近,会有一个缓冲区,那里会是他心理舒适度最高的区域,即居住地。”虞归晚转身对江起云道:“以犯罪现场为圆心,半径三公里外到五公里的弧形区间,就是凶手所在的居住地。”

  “我会安排人排查,当然,如果秦菲能直接指认凶手身份相貌的话,我们就能更快找到他。”

  虞归晚攒眉低眸,“她的状态……不太好,或许很难给出我们想要的信息。”

  “那一尊雕像放在那里,不是凶手自我欣赏的成就品,是为了震慑击垮秦菲的心理防线,让她想逃都不敢逃。”

  江起云没说什么,抬手落在虞归晚肩上,“你先回去吧。”

  虞归晚摇头,“我还有一些疑问没有想清楚,有关凶手剥皮的深层犯罪动机,秦菲失踪这么久,凶手为什么没有对她下手,以及……”

  江起云出声打断她,“好了,这些问题随着调查深入都会迎刃而解的,你先回去休息。”看着虞归晚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江起云加重了语气道。

  虞归晚没再坚持,“好,有什么进展及时给我打电话。”

  提到电话,江起云才想到,从虞归晚回来到现在,两人都还没交换过手机号,她摸出手机,新建联系人,打上虞归晚三个字,“你电话多少?”

  “还是从前那个。”

  江起云手一僵。

  虞归晚扫了一眼她手机屏幕,淡淡地问:“删了吗?”

  “嗯,忘记了,报一下吧。”

  “1367248……”

  虞归晚在念出十一位号码时,江起云也在心里一字不差地同步默念了出来。

  忘记了吗?她以为自己忘记了的,但有一些东西深植于心底,骗得了自己的大脑,骗不了自己的心。

  ……

  晚间,北滨区分局重案队办公区里,江起云一边翻动现场勘查记录表一边问方昉:“犯罪现场那屋子的房东联系上了吗?”

  “联系是联系上了,房东说是把房子租给了一对情侣,那对情侣后面闹分手,男方背着房东将房子转租给了一个男人,双方根本就没签合同,他也只见过那人一面,说对方戴着口罩墨镜,一次性给了半年的房租,都是现金。”方昉讲完,啐了一句,“真是他妈的够狡猾。”

  “提取到的指纹比对还要多久?”

  “录入到电脑了,一个小时内。”

  江起云将记录表递给方昉,“我去一趟医院,有什么及时给我打电话。”

  北滨中心医院住院部一间病房内,昨天才刚出院的虞归晚这会又出现在了这里,这次倒不是自己住院,而是来探望刚被解救出来的秦菲,以及看是否能从她这里锁定嫌犯身份以及详细的犯案手法和动机。

  在虞归晚来之前,局里的干警已经带着画像师来过一趟了,根据秦菲口绘嫌犯长相进行画像,但秦菲精神状态十分不好,甚至出现了记忆错乱,语言组织能力失调,完全无法准确客观地描述出嫌犯长相。

  虞归晚进入病房后,看见床边坐着秦菲的母亲赵玲,赵玲双手抓在病床栏杆上,无助地看着秦菲,而秦菲只偏头看向窗外,浑身都透露着对于她母亲无声的抗拒。

  虞归晚走到床前,赵玲抬头看她,强忍眼泪道:“虞警官,菲菲她现在很不好,你们有什么想问的能等她身体精神好一点再问吗?”

  虞归晚理解赵玲作为母亲对女儿的心疼,但她也有作为警察尽快查明真相的责任,加上秦菲获救后的精神状态明显就是遭遇极端恶**件后产生的创伤应激心理障碍,是需要借助外力进行心理干预的。

  “赵阿姨,如果秦菲本人愿意的话,希望您能允许我和她单独聊聊,我是学心理学出身,她现在这样的状态,是需要进行心理辅助的,相信我,我不会给她带来二次伤害。”虞归晚态度并不强硬,嗓音也温和,但说出来的话却透露着一股坚定。

  赵玲表情犹疑,一番踯躅后,问秦菲的意愿:“菲菲,你愿意和这位警官聊一聊吗?妈妈就在外面,不走。”

  秦菲扭头看向虞归晚,刚解救出来时的满脸污秽已经洗净了,但由于长久没有接触到阳光,原本白皙的脸显得有些蜡黄,脸颊凹瘦,目光更是没有一丝神采,像是一潭死水无波无澜。

  她看了一会虞归晚,认出眼前这个女人这就是昨日自己爬出笼子时将自己抱住的那名女警察,她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轻轻启唇:“好。”

  赵玲起身,三步一回头,目露担忧,虞归晚给了她一个安抚性的眼神。

  病房门关上后,虞归晚将椅子拉到近床尾的地方坐下,保持着让秦菲不会生出抗拒的社交距离。

  第一句,她没有做自我介绍,也没有问对方感觉怎么样了,以及询问嫌犯相关的问题,而是偏头透过窗户看了一眼日头正好阳光和煦的室外,语调悠缓地道:“今天天气很好,来的时候,我看见住院大楼后方有一座小花园,很多花都开了,草坪上有老人小孩在放风筝,下午可以让你妈妈推你出去逛逛,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随着虞归晚的描述,秦菲死寂一般的眼神有了波动,眼睫轻颤,搭在被子的双手不自觉缠紧。

  虞归晚将视线从女生清瘦的手背上收回,继续道:“我问过医生了,你只是有一点营养不良和脱水,休养几天就可以出院回学校了,我记得距离你们专业这学期的舞蹈大赛还有近两个月的时间,你还有充沛的时间练舞,我相信你能取得一个很好的名次。”

  秦菲抓着被单的手更紧,她低垂着头,嘴唇嚅动少顷后抬头,盯着虞归晚问:“警官,你不用告诉我这些,我以后都不会再跳舞了,不会再跳舞了……”眼泪串连成珠从她眼角滚落,啪嗒啪嗒接连掉在洁白的床单上,浸染出一片深色的湿痕。

  虞归晚调整了一下坐姿,前身微微前倾,作倾听状,“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

  秦菲哭着摇头,情绪波动渐渐大了起来,“他骗了我,他用精心编制的谎言骗了我,他不会放过我的,他会杀了我的!”秦菲突然厉声叫了起来,惨白的脸因为激动变得赤红。

  适逢江起云寻到了病房外,听见里面的动静和赵玲一起推门进去,虞归晚转身做了一个止步的手势,江起云会意,立马出声安抚赵玲情绪并将她带出病房外,“赵女士,您先冷静,请相信我们。”

  赵玲看着这个眉眼明锐的女警,分明年纪不大,却和病房里那位女警察的有着同样令人觉得安心可靠的气质。

  病房里,虞归晚直接起身靠近秦菲,双手握住病床栏杆,定定地看着她,沉声重复:“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你口中的他,只是一个利用伪善面具,只敢躲在暗处的懦夫,他再也无法伤害你,再也无法伤害你了。”

  在虞归晚一遍又一遍笃定的声音中,秦菲哭嚎的声音渐小,她揪着胸前的被子,断断续续地抽噎,“真的吗?”

  虞归晚点头,“他是一个人生的失败者,妄想把失败的痛苦加诸到别人身上,所以自甘堕落走上犯罪的深渊,你不一样,你是天生就生在光这一边的,当阴影笼罩来的时候,要相信你自己,相信身边的人,可以驱散这些阴霾,可以重新走回阳光之下。”

  虞归晚起身,指指窗外漫洒进来的温润阳光,指指干净明亮的病房,“看看这里,这里没有冷冰冰的笼子,没有潮湿恶臭的空气,没有饥饿、恐惧,你已经从那个禁锢你的牢笼里走出来了,而那个对你实施这一切恶行的人,所有的恶都会最终反噬到他自己身上,他逃脱不了法律的严惩,也绝无机会再施恶行。”

  “可你呢,秦菲,你的心还被禁锢着。”虞归晚轻轻将手放在秦菲的手背上,慢慢握紧,“而打开笼子的钥匙就在你自己手上。”

  秦菲眸光闪动着,惊悸的神情渐渐碎裂出一丝缝隙,她颤颤巍巍张开干裂的唇瓣,问:“你们……真的能抓到他吗?”

  虞归晚刚要回答,病房门打开,江起云走到床边,声音笃定坚毅,“不是能不能,而是一定会,我们一定会抓到他。”

  秦菲喉咙溢出一声呜咽,强忍的情绪瞬间倾泻而出,眼泪肆意流淌。

  赵玲赶紧上前抱住她,哭着安慰:“没事了,没事了,菲菲,妈妈在这里,妈妈以后再也不会离开你,再也不会让你受到伤害了。”

  虞归晚把空间和时间短暂地交还给这对母女,拉着江起云到门外等待。

  江起云刚才把虞归晚说的话听了个大概,咂咂嘴后来了一句,“以前没见你这么会开导人,还真是变化大。”

  虞归晚全当她这是夸奖,挽起耳侧碎发,微笑道:“还有很多变化,你以后就知道了。”

  江起云语窒,转身看了眼病房的小玻璃窗,见秦菲痛哭发泄一番后,情绪缓和了下来,于是按上房门把手拧转,“进去吧。”

  两人重新回到病房,秦菲一双眼睛哭得红肿,她吸吸鼻子,对虞归晚道:“警官,谢谢你。”

  “没事的,希望后面有机会能去观看你的舞蹈比赛,你跳舞的样子很美。”

  秦菲抿抿唇,腼腆地说了一个好字,又问:“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我姓虞,虞归晚,这位是我们重案中队的队长,江起云,昨天你也见过的。”

  秦菲对江起云点点头后,坐正身子道:“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们的问题了,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江起云和虞归晚挨着坐下,江起云拿出问询用的录音笔和笔录本后,示意虞归晚可以开始了。

  虞归晚点头,神情一秒肃然,“你和嫌犯是怎么认识的?”

  秦菲微微垂头,“是在我筹备学院的舞蹈汇演活动期间,学校邀请了本市一些知名画家到学校进行展览和美术交流,他就是其中之一,而进行交流演讲的教室就在我们舞蹈训练室对面……”

  “你记得这项交流活动的开展期限吗?”虞归晚问。

  “好像是4月8号,对,4月8号开始举办的,活动开幕那天是周六,很多同学都去观看了开幕式,我是第二天路过举办画展的地方时顺便参观了一下,举办多久我不清楚。”

  “嗯,好,继续吧。”

  秦菲吞咽了一下,继续道:“那天,我照常练舞练到舞蹈室关门,离开的时候,他出现了,送给了我一副我跳舞的素描画,说很冒昧打扰我,只是觉得我的舞姿很动人,说完也没有过多纠缠我,很快就离开了。”

  虞归晚微微皱眉,“他叫什么?”

  “冯墨。”

  江起云记下名字,问:“然后呢?你是怎么和他熟悉起来的?”

  “接下来的几天,他每天都会在舞蹈室对面的教室授课,临近我每晚离开舞蹈室时,会出现在后门,让我帮他看看他白天进行授课讲解的作品怎么样,那些画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一个女生跳舞的样子,但都没有脸,我其实知道他画的是谁,可是他从来不向我说明,只是微笑着看着我。”

  秦菲指尖收紧,拧着眉,“从那以后,我跳舞的时候注意力总是会被隔壁教室传来的他的声音打扰,忽高忽低,甚至隐隐会期待今天他会不会也出现在后门等我……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

  秦菲停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后继续:“后来一天晚上,我意外在我经常练舞的图书馆后面的小广场看见他了,当时他坐在那里拿着素描本画画,见到我一副很诧异的样子,问我怎么会在这,我说舞蹈室关门早,我想再加练一下。”

  “他带着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问会不会打扰到我,我其实是一个除了在舞台和舞蹈室外私下并不愿意让别人看我跳舞的人,但我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我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就这样,接下来的几天,我到小广场的时候,他都在,说自己是在创作灵感,可我每次开始练舞又总能感受到他认真看着我的目光。”

  秦菲胸膛略微起伏,双手紧紧攥住了床单,“他就是用这样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编织成了温柔却致命的陷阱,等我自己跳下去。”

  “4月16号那天,我参加完舞蹈汇演,原本是准备休息一天,但我一想到他,又忍不住在晚上去了小广场,他果然在那里,看见我来了,一副惊喜又意外的样子,说以为等不到我的,还祝贺我汇演成功。”

  “我们就坐在那里,像朋友一样闲聊了起来,讲各自生活里的不开心,他看上去不比我大多少,却显得很成熟,能细心开导劝解我,我们一直聊到宿舍要关门的时候,我主动找他要联系方式,他却笑着拒绝了,说他对我,不是那些低俗男人脑子里的想法。

  然后就说有事,匆匆离开,但却落下了他随身的素描本,我拿起来看,里面画的全是同一个女生跳舞的各种舞姿,而在最新一张的落款是送给我的阿芙洛狄忒。”

  秦菲闭上了眼,可眼泪还是蜿蜒蔓延在脸上,“我当时感觉大脑像是炸开了烟花,我曾在两年前一个匿名的社交软件上发过一小段关于希腊神话里关于阿芙洛狄忒的话,我不知道你们明不明白那种感受,就好像在孤独的世界上突然出现了一个能明白你内心所想能走近你精神世界的人。

  那种强烈的共鸣感和心跳冲昏了我的头脑,我追了上去,发现他并没有走,而是站在拐角等我。”

  “我问他画上的女生是谁,他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盯着我,说我不是都看到了吗,给他的阿芙洛狄忒,说如果我真想知道的话,就答应他陪他去参加为时一周的下乡采风活动,让我好好考虑一下,如果愿意的话,就在第二天去江滨公园见他。”

  江起云和虞归晚对视一眼,意识到嫌犯让秦菲请七天假的原因是因为他了解舞蹈室所在的艺术A楼内部监控时效只有七天,大楼监控一旦覆盖,就没有人会知道秦菲和他所发生过的隐秘交集,以秦菲的性格,她自然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秦菲死死咬着下唇,脸上闪过羞愧懊悔,“我觉得我当时一定是疯了,我怎么会相信一个陌生男人,可我当时确实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第二天找到辅导员请了假,收拾好行李,打车去江滨公园找他。

  见了面后,他带我从迷宫走到江边的河堤,走到一处桥洞下时,他说他想去河堤边坐着吹吹风,我觉得不安全,但最后还是心软跟着他走了下去。”

  “他拿了一瓶饮料给我,喝完之后没多久我就失去了意识,醒来,就是在那个密不透风的地下室,被锁在笼子里,嘴里被塞着布条,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想求救,想逃跑,最终挣扎到没了力气……”忆起恐怖的回忆,秦菲全身颤抖起来,脸色惨白。

  虞归晚打断她,“好了,我们先暂停一下,休息一会再继续。”她接了杯温水递给秦菲,秦菲双手接过,小口地喝着。

  病房内一时有些安静,秦菲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问:“虞警官,江警官,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很蠢……很笨,居然这样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

  虞归晚温柔地笑着作答:“不是这样的,我们固然应该学会保护自己,具备一定的警惕心和危险意识,但并非所有的犯罪都是因为受害者提供了犯罪者犯罪时机才发生的。

  深夜骚扰女性的醉汉,**酒吧女服生的强。奸犯,造谣诽谤穿着性感女同事的男领导,这些人是原本内心就潜藏着犯罪因子的危险人群。

  我们不应该将女性深夜出行,穿着暴露,从事娱乐场所职业等看作催化犯罪行为发生的土壤,决定性因素仍是犯罪人的本心、人性,不是今天,也会是明天,不是现在,也会是以后。

  比其一昧地去教会受害者如何保护自己,更应该做的是去教育犯罪者,通过法律的审判告诉他们,伤害别人,就必须付出惨痛的代价。”

  秦菲怔然地睁大眼睛,无声流泪。

  作者有话说:

  其实嫌犯的身份到这里已经很明显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