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沉默了一下, 道:“傅眠,伽耶尔很感谢你。”
傅眠金色的眸子微微眯起,“你想说什么?”
陆安道:“伽耶尔的哥哥, 在战场上受了重伤,他的虫翅被摘除了, 而他的雄主拿走了他所有的财产,却拒绝为他治疗……”
傅眠沉默着没有说话, 被反铐的手腕有些不舒服, 他忍不住动了动, 哗啦哗啦的铁索声音在静谧的房间里非常清晰。
陆安抬起头,一双黑眸定定地看着他, 道:“你既然已经帮助了伽耶尔, 不如也帮帮那些可怜的精神力暴/乱的雌虫……”
陆安虽然偶然间发现了医疗部的残稿, 但上面的记录并不完整,除了提到雄虫的血液可以制成安抚药剂外, 几乎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他在那张残缺单子上发现了傅眠的名字。
这至少证明,傅眠参与过制作安抚药剂的这件事,医疗部没有这项研究,往期的项目中也从来没有记录, 最详细的制造过程,大概也只有傅眠一只虫知道,陆安在轮坛上见到过精神力暴/乱雌虫的处理方式——大多都只能是无奈地等死,即使有雄主的,有些也无法得到有效的治疗。
陆安从来没想过除开他生活的地球, 还有一种世界是这样的,极大的不平等, 畸形的制度,冷漠的社会和,高高在上的雄虫。
他在军校医疗部实习时,偶然间见到过雌虫的精神力暴/乱发作时的惨状,那只雌虫叫萨维,他跌跌撞撞地推开医疗室的门,想要请医生为他注射一针抑制剂,成片的虫纹在萨维的身上蔓延,皮肤高温发烫,几乎已经没有了意志。
陆安并不知道那些药剂里哪个才是抑制剂,情急之下,他对萨维做了简单的精神力安抚,这才让那只雌虫镇定下来。
直到他在医疗室整理资料时,发现了那张记录研究过程的报告单,一只雄虫无法安抚所有的雌虫,但假如有了药剂,雌虫是不是就可以不再受精神力暴/乱的影响,所有的虫都能自由呢?
“你在道德绑架我。”傅眠的语气很肯定,他向前倾了倾身子,道:“我并没有帮助伽耶尔。”
他淡淡道:“这只是我的工作而已。”
没有伽耶尔,这项研究也会进行,他工作的进度并不会因为一只小雌虫有任何改变,假如伽耶尔并不是他的学生,那么傅眠根本不会教导他任何一种机械改造方法,既然是工作范畴内的教导,那当然没有不可以。
军校又不是不给他发工资,何来感谢一说?
傅眠笑了笑,继续道:“说实话,我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有更高明的方式来说服我,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陆安叹了口气,将傅眠手腕上的手铐解开,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只是想让萨维请你过来,没想让他绑你的……”
傅眠金色的眸子看着他,冷冰冰道:“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不会告他。”
雌虫伤害雄虫是大罪,如果雄虫不撤销诉讼,最低最低,也只能得到一个流放的结果,陆安没想到他一句话,就已经把萨维推入了深渊。
陆安张了张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再次坐下来,想了一会儿道:“我第一次见你,觉得你很温柔的,和别的雄虫不一样……”
傅眠闭了闭眸,打断了他:“陆安,换一套说辞,打感情牌没用。”
他们之间又能有什么感情,未曾说明身份的老乡朋友?
当然不是,傅眠心想,他要是有这样一个朋友,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脑子打残,废物总比蠢货好。
陆安噎了一下,道:“我只是觉得,这个社会的制度很畸形……”
“雌虫并不自由,他们忍受着精神力□□,作为帝国的战士在前线冲锋,却还要受到雄虫的压迫……如果能救他们,建造一个相对平等的社会……”
“畸形?”
傅眠挑了挑眉,金色的眸子里已经是一片无奈,他靠着椅子靠背,道:“你见过多少雄虫和雌虫,就敢说这样的话?”
“这种畸形是谁造成的?是我吗?是雄虫吗?”
“这样的制度是谁制定的,是雄虫吗?”
“雄虫不想做战士,雄虫不想工作,雄虫想要压迫雌虫,是吗?”
陆安楞了一下,“可是事实就是,雄虫仗着可以抑制精神力暴/乱的精神力,肆意欺辱雌虫……不是吗?”
傅眠忍不住笑了,“我很好奇,你也是雄虫,为什么来给雌虫鸣不平呢?”
陆安想了想,道:“平等的社会才能和谐发展,我们不能仗着自己是受益者,来禁锢他们。”
傅眠摇了摇头,“陆安,你真的没学过历史。”
“如果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遭,我会劝你多读点书。”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将手臂搁在了面前的桌子上,双臂交叠,金色的长发迤在桌面上,洒下一片清晖。
“我举个例子。”
傅眠道:“你知道为什么我能做机械部的助教吗?”
陆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傅眠敲了敲桌子,道:“因为整个帝国没有哪只虫比我制造的机械更好,军方所用的几年前的战斗仪器大多数都是我制造出来的。”
陆安点了点头,“因为你很厉害,术业有专攻,如果所有雄虫都能像你一样,大概就不会有这样的……情况了。”
“你没明白。”
傅眠面对着他,道:“你来自偏远星系,自以为所有的地方都能平等吗?”
“不是的。”
他继续道:“我能做机械部的助教,的确是因为我很厉害。”
“但换句话说,假如有一只雌虫能完全复刻我所有的机械改造能力,他和我的天赋一样好,他制造出来的机械作品和我的水平相同,那么……”
“我将会被毫无疑问地替换掉。”
傅眠抬眸看着他黑色的眼睛,补上一句话:“陆安,你太自以为是了。”
他的工作机会,是拿他远超他虫的天赋替换来的,雄虫并非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陆安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地发出一声疑问:“性别歧视?”
傅眠听见他的话,笑出了声,他仰躺在沙发椅上,道:“他们不会像你说的一样直白。”
“他们会说,雄虫哪有工作的呀,多娶几个雌虫就好了,钱多的花不完,为什么要给自己找罪受呢?雄虫都是帝国珍稀的宝物,不能干这么劳累的工作,请您回去吧……等等。”
“熟悉吗?陆安。”
傅眠深深呼了口气,道:“你来医疗部实习的时候,没有虫跟你说过这样的话吗?”
陆安沉默了,他想了很久,他来到这个虫族社会仅仅几个月,看遍了他所有闻所未闻的事情,他见过雌虫被鞭打,被侮辱,被像奴隶一样使唤,但傅眠的这番话叫他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
这个社会如此畸形,原来,雌虫和雄虫,都是相对而言的不平等。
没有虫真正觉得平等,太荒谬了,也太可怕了,这样的被钳制的互相制衡的关系,居然就这么,存在了上万年。
“有什么感想?陆安阁下?”
傅眠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光脑,想给藤祈发条消息,却发现他自制的这台通讯设备居然坏掉了,最大的可能是,萨维在“运输”他的途中,经过了有信号干扰的地方,并且是物理层面的干扰,一旦进入这个区域,所有电子设备全部自毁。
好,又一个罪名,侵犯他的财产。
让他死。
陆安回过神来,他绞紧了手指,道:“我还是想知道安抚剂的制作方法……”
“我白说了?”
傅眠一整个无语,他向后一躺,道:“陆安,有时候我觉得你真的很愚蠢。”
他道:“和你交朋友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无厘头的事。”
陆安无奈道:“并不是,傅眠,我的意思是,我并不是威胁你。”
“但如果有这样的药剂,造福那些没有雄主的雌虫,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或者说,我们能努力颁布一本新的法案,比如不能有性别歧视这样的,雄虫雌虫都能工作,都能上战场,只有这项法案通过,我们再给予他们药剂,这样不可以吗?”
傅眠闭着眼睛,算了算他从宴会厅到这里的距离,按飞行器的最高时速来算,去除藤祈发现他消失的时间,大概需要三十分钟,那么他还有将近五分钟可以跟面前的这只蠢虫说话。
如果能让他知道这个世界剧情的原作者,他一定给这人寄一箱馒头,人吃饱了就不会想着这些没用的事了。
他睁开眼睛,道:“皇族和十大贵族不会同意你的想法。”
“陆安,你不是救世主,好好接受你是个微不足道的平民雄虫这件事,能让你活得更快乐。”
他看了眼墙壁上的钟表,道:“有些事你不知道,你也不可能从星网上找到答案,如果你是雌虫,来跟我说什么平权,我还能理解一下你,但你偏偏是个雄虫。”
傅眠笑了笑,道:“既然到这里了,就得过且过地生活下去,至于你说的安抚剂制作方法……其实我也不知道。”
“我只是一个试验品,不是医生。”
“轰——”地一声
医疗室的门被小型的爆破器炸开,藤祈穿着一身白色军装,发丝凌乱地从灰尘中走出来,索亚的手中拎着一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雌虫。
“雄主!”
在看见傅眠的第一眼,藤祈就扑了过去,他抓紧雄虫的手,在他的手腕上翻了翻,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针孔,还有被束缚过的痕迹。
“雄主!”
他们已经得手了?
他来晚了!他来晚了!
藤祈猛的转头看向一旁的陆安,从腰间掏出了自己的配枪指向他。
“祈!住手!”
索亚惊呼一声,“别开枪,他是雄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