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眠整个身子都颤了一下, 脸色瞬间苍白,原本因为怒气染上的红色已经消退下去,从江行舟的视角来看, 他的眼中是不可置信的痛楚与悲怆。
“你怎么了?!”
他从来没见过傅眠这种样子,他总是倔强的, 冷淡的,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心中没有一丝热情, 所有的情意全都倾诉在画中, 才华横溢,心高气傲, 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呈现软弱的姿态。
可是这眼中的痛, 又是什么呢?
江行舟整个人已经跪在地毯上, 他颤着手指拨开傅眠脸侧的直发,嘴唇发抖, 又问了一遍,“眠眠,你怎么了?”
“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眠眠遇到了他自己解决不了的事吗?
但是又能有什么事,比方才的纵火伤人更为严重的?
这句话像是定时炸弹瞬间被引爆, 傅眠猛的站起身,江行舟的手被他狠狠拍下去,清瘦的手背上瞬间显现出一道刺目的红印子。
傅眠似乎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地转过身,江行舟半跪在地上, 只看见了他被发丝遮住的些许下颚。
傅眠的声音很冷,隐隐中带了一丝哽咽, “江大少爷既然看不起我,又来当什么理中客?!”
江行舟看不见他的表情,他站起身来,想说话,想去伸手拉他,却被傅眠紧接上的话禁锢在原地。
“江大少爷无所不能,能把人捧上去,自然也能把人拉下来!”
——我能把你捧上去,也能把你拉下来。
不,不。
他当时没想这么说的,江行舟心里的恐慌无法遏制,他想紧紧抱住傅眠向他解释自己的口不对心,可傅眠完全背过身,命令拒绝的姿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他看着傅眠清瘦的背影,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口不对心?
没想这么说?
太讽刺了
他清楚地知道,在傅眠说出那样的话后,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也的确清清楚楚地说出来了,只差最后一步付诸行动。
这句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扔进海里的石子,腐烂的苹果,不是他一句“口不对心”就能轻易收回来的。
当时他去那个酒店,到底是想说什么呢?
他想对傅眠说“好久不见” “别来无恙”?
想也知道不可能是这样客套的话,他当时是想说“你回来了,我很高兴”或者是“我们还是朋友”,又可能是“傅眠,你需要资源的话我还会帮你的”。
傅眠刚刚回国,一切都重新起步,他在找工作室,那天他是想帮傅眠的,他还想说那栋公寓他一直替他留着,什么东西也没有动,那天晚上说的是气话,他想叫傅眠不要当真。
可是,可是
可是他说“好聚好散”,摆明了要和他撇清所有关系,他一时气上头,就说出了那样的话。
他没法解释。
傅眠站在原地很久,久得他把所有事情全部理清,他忽然叹了口气,语气很平静:“江行舟,你说的对。”
“我的确不是小孩子了。”
五年前的儿童节江行舟送他从一岁到十八岁的节日礼物,在江上的游轮拥着他看夜晚最璀璨的烟火,告诉他傅眠永远可以过每一个儿童节。
斑斓夜景,火树银花。
五年后江行舟却告诉他,他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没有人会一直顺着他,否则总有一天,这些任性会变成一把利刃刺伤自己。
傅眠呼了口热气,转过身看着身后呆怔在原地的江行舟,想说出口的话就那么堵在了喉咙里,过了许久,他才缓缓道:“这次,谢谢你救场。”
他藏在风衣口袋里的手指微颤,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害怕。
纵火,伤人。
不管哪一项都算是滔天罪行,为了一件衣服,他难道要葬送自己的艺术生涯吗?
不过三年而已,不过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不过是篝火中突然升起的那一点灵感,不过是几千张废稿,他不是小孩子了,这点儿损失,他担得起。
风衣很厚,但傅眠却无端觉得有些冷,他在口袋中蜷缩着手指,指甲按入手心,想制止自己内心的波动,但他不知道,他的全身都在颤抖。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江行舟在他的背后说。
“你需要什么,就来找我,我还会帮你的。”
傅眠怔住,他微微转过身,江行舟就站在那里,那么温柔地看着他。
江行舟顿了顿,继续道:“你的公寓,我还给你留着,没有乱动你的东西。”
第一句话说出来,接下来的话便没有那么难开口了,江行舟无比轻松地,将他原来想说的话完整告诉他,目光中是难掩的缱绻。
“你站在这里说这些话,是想表达什么呢?”
傅眠的眼底没有任何情绪,似乎只是疑惑,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想询问的表情,语气淡漠,苍白的面容上隐约有些怏怏的病气。
“我不是时淮,也不需要金主。”
他勾了勾唇,似乎是想笑,可这笑太僵硬,没过多久又恢复了冷漠的神色。
“江少爷想玩新欢旧爱的花样,怕是找错人了。”
他们的对话简直是驴唇不对马嘴,江行舟无从解释,他能听懂傅眠的话,却开始看不透他内心的情绪了,这个事实叫他无比恐慌,仿佛唯一的羁绊也被他硬生生扯断。
傅眠神色怏怏,道:“就这样吧。”
他说:“我也很累了。”
他眼底的青灰阻隔了江行舟所有想说的话,江行舟眼睁睁地看着他推开门,从这间休息室里走了出去。
忽然后知后觉地发现,傅眠还是没有相信他的解释。
……
傅眠从展厅里走出来,他没有走主道,而是选了条小路避开了所有人。
他掏出手机,看见刚才在展厅里的视频点击率已经突破了百万,甚至还在不断上升着,微博热议话题中明晃晃写着“傅眠:演员不配穿艺术家的设计作品”,评论里是一片骂声,仅有的十几条替傅眠说话的评论也被大规模的骂声淹没。
其实这很容易想到,时淮是公众人物,事业又处于上升期,有大规模的新粉,而傅眠是画师,热度哪能比得上明星,更何况回国后一切从头再来,这条热搜,算是傅眠沾了他的热度才上去的。
他从风衣口袋里摸出一支细烟点燃,咬在嘴里,手指不停地翻动着评论区。
【宿主,你不会真情实感了吧?】
“嗯?”
傅眠疑惑,道:“你觉得我会被骂自闭?”
“这才哪到哪。”
他手指未停,又翻了几条才说:“他们骂的评论加起来,也没我这么多年做渣攻任务骂得多。”
系统默了一下,问道【你猜江行舟现在的黑化值是多少?】
傅眠停了一下,“我不是叫你把通知打开?你一个系统还玩阴奉阳违呢。”
系统再次古怪地沉默了一下
【我打开了】
“那是?”
【江行舟的黑化值,除了第一天增了五点】
【后面,再也没动过】
傅眠也诡异地默了片刻,“也就是说,我那么真情实感地演……”
“他在跟我玩无情感舞台剧?”
系统讷讷【也不能这么说吧……】
【至少任务目标的内心,还是挺强大的】
傅眠皱了皱眉,“我都提了那么多次他的眼睛了,他的黑化值居然还不上升?”
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抛弃他这件事,居然没在他心中有任何波动,这太奇怪了。
【或许是他的心结不在这里】
傅眠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头在手中捻灭,“那他平白无故黑化个什么劲儿?”
“难道真要我促成他和时淮相爱吗?”
【……可以试试】
【毕竟主角不经历磨难,怎么能见彩虹?】
傅眠没说话,他沿着小路走到街道上,打了辆车回到陆今白的家中。
陆今白在客厅坐着,似乎是在等他,他面前放着一台电脑,屏幕上播放的正是傅眠在展会直播时耍大牌的视频。
看见他进来,陆今白皱着的眉头松开,按下了暂停键,示意他坐下来说话。
“眠眠……”
他刚起了个头,又顿住,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傅眠脱下风衣坐到他对面,犹豫半晌,道:“对不起,师兄。”
“今天是我冲动了。”
他这么直截了当地道歉,把陆今白所有想说的话堵在胸口。
他看着电脑屏幕,视频恰好暂停在傅眠一瞬间冷脸让时淮将衣服脱下来的那一刻,瞬间的阴郁展露无遗。
陆今白不理解,他不理解傅眠和时淮为什么这么不对付,也不理解时淮一个演员怎么会出现在展厅做衣展模特。
傅眠会生气其实是可以理解的,辛辛苦苦两个月的殚精竭虑所出的作品,被他不喜欢的人穿出来展示,就好像有洁癖的人,突然发现自己最喜欢的白衬衫上沾了油点,却怎么也洗不下去,可这件衬衫有且仅有一件,实在是……
接受不忿,放弃可惜。
傅眠垂着眼默了片刻,忽然问道:“师兄,你知道江行舟吗?”
陆今白眼皮子跳了跳,“你认识他?”
江行舟是什么人,江家在京城是说一不二的角色,军政商多少都掺点儿,江行舟又是唯一的继承人,他的地位,显而易见。
傅眠摇了摇头,抬起眼道:“时淮,就是江行舟喜欢的人。”
所以他才能步步高升
所以他才能在娱乐圈如鱼得水
所以,他才能穿上自己设计的作品
在展会大放异彩
他的三年苦心,终究是为时淮作了嫁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