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完美遗传了温绛的性格,小令仪共情能力强,看个动物世界里羚羊被狮子咬断喉咙,都要代入一波自己家的小猫咪,就开始搂着小猫泪目涟涟了。
别人家的小孩对于新玩具大多是稀罕一阵就差不多,转头就不知道扔到哪个犄角旮旯。
但令仪无比珍视她的每一样物品,从大马士革带回来烤花生都瘪的像木乃伊一样,她都舍不得扔。
最宝贝的还是她的妈妈。
温绛现在已经陆续在接一些小通告,但大多是录制个把小时就马上赶回家陪女儿。
一般温绛不在家的话霍卿章就会留下来陪女儿,尽量做到令仪能一直有爸爸或妈妈陪在身边。
因为《赤色的黎明》影片大爆,他也顺利拿下他穿书来的第一个最佳男主角奖,粉丝和媒体纷纷喊话让他赶紧回来复工。
【绛宝啊,三年了,你是不要我们了么?】
【绛绛,闺女我们帮你照顾,能不能上个节目啥的让我们看看你啊。】
【霍卿章人干事?你照顾照顾女儿能咋的,把我们绛绛还回来!】
但令仪还没正式上幼儿园,温绛也无法全身而退。
因为他知道女儿的性格,感性、心思细腻,明明早过了断奶的年纪,可到现在还经常咬着奶嘴。
夫妻俩几次告诉令仪该断奶了,她是个大宝宝了,不能再叨奶嘴了。
只是每次把她的奶嘴拿走,她也不哭不闹,就皱着小眉毛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目光跟着被拿走的奶嘴移动。
两口子对她这种小模样一点也招架不住,只能妥协,充满负罪感的把奶嘴还给她。
温绛更加确定,女儿性格和他一模一样,为了达到目的就会装可怜博取同情!
你说气不气人!
但她也真的很长情,舍不得每样属于她的小物品。
婴儿时期穿的龙头小袜子早就穿不下,妈妈要扔掉,她就哼哼唧唧扒拉妈妈的手不让扔。
“不能扔,是爸爸织给我的。”令仪理直气壮道,拿回袜子放进她的宝物盒里。
她有一只漂亮的大盒子,里面都是她这些年攒的宝贝“破烂”。
她甚至还给每个“破烂”起了名字,什么史蒂芬诺、小绛、阿章……
一旦赋予了名字,就仿佛有了生命,便更难放手。
这样性格的孩子,会下意识去逃避“分离”这件事,因为不管多么短暂的分开对她来说都是天塌了一般的打击,更加无法面对死亡。
可万物生息存亡是必然的,到某一天,她不得不去面对这些事。
某天。
令仪坐在桌前画画,稚嫩的笔法下是一坨坨看不出原样的不明物质。
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画的是爸爸妈妈,还有小咪和孙姨。
画的骄傲了,她拿起小奶嘴咬着,嘬嘬吸两口。
霍卿章坐在一边,静静望着她,忽然伸手轻轻捏住小奶嘴试图从她嘴里扯出来。
然后,扯是扯出来了——
令仪皱着小眉头,长睫垂下投出一片阴影,眼巴巴瞅着她的小奶嘴,手指动了动。
霍卿章受不了了,赶紧把奶嘴塞回她嘴里,再把孩子抱起来摸摸毛。
现在,温绛正在外面参加一档综艺做临时嘉宾,发消息说要晚上才能回来。
令仪频频望向门口:“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这是她今天第五十八次问出这个问题。
而温绛不过才离开两个小时。
温绛一回来,她就跌跌撞撞跑过去抱着妈妈亲亲脸蛋再亲亲脖子,还要亲亲手,温绛满脸都是她的口水。
明明见到了妈妈,小孩小嘴一撇又要哭:“妈妈怎么才回来……”
好漫长啊,感觉像过了十年。
温绛柔声安慰着女儿,抬眼和霍卿章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
深夜。
令仪在她的小房间里安然入睡。
隔壁的温绛和霍卿章迫不及待滚到一起,疯狂拿舌头狂甩对方嘴唇。
上一次温存是什么时候,两人已经记不清了,因为令仪有起夜的习惯,虽然上半夜能安稳在自己的房间睡觉,但醒了后,上个厕所就跑到爸妈的房间,硬要拉着妈妈的手一起睡。
喘.息中,霍卿章问道:“后悔么,多了这样的小黏人精,想和你滚床单还要时刻提防着。”
温绛咬了咬霍卿章的嘴唇:“你最好是别给我后悔。”
霍卿章翻身将他压在身下,垂视着他微红的眼:“当然不会,有你和她我的人生才完整。但是,是不是该考虑当下她不能戒断奶嘴的问题。”
温绛被蹭得舒服了,脑袋一片空白,哼哼着重复:“戒断奶嘴的问题么……嗯……”
“咔嚓!”
倏然间,房间门把手响了一声!
两人瞬间怔住,霍卿章立马抽出自己的大杀器,拉上睡裤。
但温绛想穿衣服已经来不及了……
房门打开小小一道缝,令仪踮着脚拉下门把手打开门进来了……
“妈妈。”她揉着惺忪睡眼,像往常一样手脚并用爬上了床,“妈妈,一起睡觉觉。”
温绛和霍卿章瀑布汗!
“妈妈为什么不穿衣服捏?”两岁七个月的幼儿问出了纯洁难解的问题。
温绛哪里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还是把我鲨了吧!
霍卿章用被子裹住温绛,对令仪道:“妈妈太热了,所以没穿衣服。”
反正暂时是搪塞过去,令仪也信了,往两人中间一躺:“爸爸妈妈晚安……”
说完,她硬撑着困意亲了一口温绛的脸,下一秒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黑夜中,尚未得到发泄的两口子沉沉对视着……
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为了令仪好,也为了两口子的夫妻和谐生活,必须做出改变了。
翌日。
令仪吃完早餐,照常想翻出她不知看了多少遍的绘本再看一遍。
结果就看见温绛从柜子里拿出了她心爱的宝物盒,打开。
她不知道妈妈要做什么,热情拿起一辆小火车玩具,奶声奶气给他介绍道:“妈妈,它是史蒂芬诺,是一辆小火车。”
“史蒂芬诺,这是我的妈咪,他叫温绛。”
小孩举着小火车在妈妈脸上碰了碰,算是亲了一口。
小火车早就没电,车轮子还少了好几个,表面还有多处划痕。
温绛接过小火车,看了看,忽然垂下了眼,表情中透着淡淡的哀伤:
“怎么办,令仪,刚才妈妈替你检查过史蒂芬诺,发现一个不幸的事实,史蒂芬诺它……其实已经死掉了,它离开了。”
令仪渐渐瞪大眼睛,良久,一手扒着温绛的手,一手小心翼翼地拿过小火车。
大眼睛里瞬间积郁了点点水光:“它死掉了?真的么。”
温绛满脸惋惜地点点头,指着小火车上的划痕:“你看,它有这么多伤口,也不会跑了。”
“呜呜呜,妈妈,你救救史蒂芬诺吧……”小孩的眼泪下一秒倾泻而出,她趴进温绛怀里举着小火车,希望妈妈能救救这个可怜的孩子。
温绛作势检查抢救一番,最后还是只能不幸地告诉她:“我尽力了,可是史蒂芬诺年纪太大了,它确实已经离开了。”
令仪犹如当头一棒,捧着小火车完全愣住了。
下一刻,又开始抽抽搭搭。
温绛牵起她的手,问道:“还记得我们离开大马士革时,爸爸说过什么么。”
令仪含着泪,摇摇头。
“就算要离开了,也要好好道别,对不对?”
令仪哭得抽噎了,望着心爱的小火车,点点头。
温绛拿过她的宝物盒,检查过每一样玩具,继续道:“其实每个东西都有它的年龄,到了时间它们就会一个个离开,这是任何人都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而你的这些宝物……”
温绛举起令仪的小奶嘴:“它们其实早已不知何时死掉了,离开了。”
令仪满脸泪水:“我不想让它们死去……”
“过来,令仪,和你的这些朋友,都好好道个别吧。”温绛牵着令仪的手,令仪抱着它死掉的朋友们缓缓下了楼。
来到楼顶天台,霍卿章刚把玫瑰花田松了遍土,挖出了几十个小坑。
令仪不知道死亡是什么,只知道她的朋友们要离开了,尽管很悲伤,可还是要认真道别,感谢它们曾经的陪伴。
她拿起掉了耳朵的兔子玩偶,轻轻亲吻,睫毛挂着泪珠:“阿章,我们要分开了,我舍不得你……”
温绛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把阿章放进土坑里,埋葬了。
然后是小绛、史蒂芬诺、胡子先生……
玫瑰花田里布满一个个小土包,里面埋葬着令仪们最珍贵的朋友。
霍卿章又给了令仪一沓卡片,道:“不要忘记朋友们,它们曾经陪着令仪度过很长的时光,把朋友们的名字写下来吧。”
令仪接过卡片,短短的小手指一把攥不住。
她不会写字,于是便用油画棒画下了朋友们的样子。
红色的长方形是史蒂芬诺;
黄色的圆形加两条毛是兔子阿章……
小孩儿含着泪,写下每位朋友的名字后,把小卡片插在小小的土包上。
再见了,我最爱的朋友们。
失去了朋友的两岁七个月幼儿变得郁郁寡欢。
她也不画她喜欢的画画了,只坐在沙发上怔怔望着窗外。
孙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给她做了她最喜欢的甜橙蛋羹,她只吃了一口又开始掉眼泪。
孙姨还以为是自己手抖放多了盐,吓的她赶紧把蛋羹回炉重造。
令仪郁郁寡欢许久,习惯性要拿自己的奶嘴寻求安慰,可抓了半天也只抓到空气。
她这才想起来她的小萝卜已经离开了……
最后,她只能趴在妈妈怀里,撅着小屁股抽抽搭搭掉眼泪。
深夜。
霍卿章从天台回来,摘下尼龙手套,揽过温绛问道:“令仪怎么样了,还哭么。”
温绛点点头,他看了一天女儿的眼泪,表情比她也好不到哪里去。
“刚哄睡,明天起来估计眼睛都要肿了。”
中间无数次想过要不把玩具挖出来洗洗还给她,但还是咬牙坚持下来了。
小孩子不懂死亡的意义,但她必须懂。
其实小令仪根本就没睡,只是装睡,她知道妈妈一直在照顾她的情绪很累了,需要睡觉觉了。
所以现在的她,其实正坐在床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天际,抬起小手擦擦眼泪。
好想史蒂芬诺、小绛、阿章……
可小孩子终究是精力有限,到了后半夜,令仪便抱着她的毛绒星星玩具睡着了。
房门悄悄打开一道缝隙,温绛和霍卿章赤着脚进了房间。
借着月色,俩人仔细观察了下床上的令仪,即便环境幽暗,还是能看出小孩微红发肿的双眼,垂下的长睫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泪光。
温绛那个心疼呦。
他轻手轻脚上了床,揽过女儿小小的身体,轻吻她的额头。
霍卿章侧卧在她另一侧,一只手轻缓地抚拍着她的小肚子。
与其说是孩子离不开父母,不如说是这俩不成熟的家长离不开他们的小朋友。每晚令仪都会起夜,之后顺理成章找他们一起睡,但今天没有,夫妻二人就觉得身边少了什么,空荡荡的,最终没忍住,悄悄过来陪令仪一起睡。
翌日。
令仪起床后,还是一副蔫头巴脑的模样,无精打采。
她以前最喜欢拉着妈妈看她画的不明物质,但今天只是沉默的在纸上涂涂抹抹,时不时抬起头望着窗外发呆。
“令仪,要出去玩么。”温绛忽然道。
令仪犹豫许久,还是点点头。
虽然她现在依然沉浸在失去朋友的悲伤中,可妈妈看起来好像很想出去走走,那她这个小人儿,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温绛给令仪换了一套新的小衣服,内搭是圆领白底压褶长裙,绣着阿卡丽铃兰花的碎花图案,外套是一件短款长袖毛衣,鲜艳靓丽的玫瑰粉色,把小孩的皮肤更是衬托的如新雪般白皙清透。
温绛给她放下头发,到肩膀的中长卷发,搭配一只与外套同色系的发卡。
就连温绛和霍卿章自己也换上了崭新的外出服,霍卿章更夸张,换上了见重要合作商时才会穿的高定西装。
令仪疑惑。只是去天台看花花,为什么大家要穿得这么漂亮?
三个人乘着电梯来到了楼顶露台。
令仪又难过了,因为她知道这里埋葬着她死去的朋友们。
她无法面对离开的朋友,在露台门口时忽然止住脚步,拉着妈妈的手后退一步。
温绛低下头,看到女儿闭着眼睛不住摇头,小脸上划过明显的泪痕。
温绛蹲下身子将她抱起来,声音轻柔:“没关系,去看看吧。”
小孩把脸捂在妈妈怀里,小声啜泣着。
温绛抱着她进到天台上,五月暖春,微风送爽,阳光温暖,洒在小朋友身上,闪闪发亮。
“令仪?睁开眼睛看看吧?”霍卿章牵过女儿小手放在掌心揉了揉。
小孩攥紧小手,紧紧依偎在温绛怀里,小心翼翼睁开眼睛,眯着一道缝。
下一刻,她倏然睁大双眼,浅色澄澈的眸子不住震颤。
温绛适时将她放下来,小孩踉跄了下,接着抬起小脚急匆匆向玫瑰花田走过去。
这里,原本埋葬着她已经死去的朋友们,伫立着一只只小土包。
可在这些小土包之上,坐着一只只崭新的小兔子、小火车……
“是阿章!”令仪颠颠跑过去,抱起那只崭新的小兔子玩偶,紧紧搂在怀里,小脸蛋蹭着小兔子的脸颊,泪水不住落下,“真的是阿章,阿章,你回来了么?”
她又蹲下身子捡起那只崭新的小火车一并抱在怀里,还有他喜欢的小鹿小绛、乌龟旺仔……这些已经埋葬在玫瑰花田里的朋友们,穿着崭新干净的小衣服,以全新的姿态重新出现在她的眼前。
小孩儿抱着满满一怀抱的玩具,转过身看向爸爸妈妈,声音在颤抖:
“我的朋友们回来惹。”
或许在两岁八个月的小孩浅薄的认知中,死亡意味着离去,意味着再也不见、永远分别,这对他们来说是何其残忍的事。
而对于很多人来说,“死”是个很不吉利的字眼,大部分人都在赞扬生命的伟大,尽量规避死亡,也很少去思考死亡的意义,更是谈死色变。
实际上,正视死亡也是人生重要的一堂必修课。
而小小的令仪,走过被战火洗礼的城市,看尽人生百态;经历过朋友们的死亡与离开,再次敞开怀抱迎接朋友们的新生,这对她来说,更是弥足珍贵的宝贵一课。
也正因如此,她才更懂得生命的可贵,对于“生命”二字有了触及灵魂的理解。
向死而生,更有了直面死亡与别离的勇气。
善待自己,活在当下。
令仪抱着玩具们,对爸妈道:“希望阿章们可以再活久一点,不过,死掉也没关系,这次我会好好和它们道别。”
然后等待下次新生。
七月,令仪满三岁了。
霍卿章已经联系好幼儿园,等暑假结束后令仪就要彻底离开家,背上小书包到学校里学知识啦。
今年的夏天似乎来得比往年更早一些,晋海市地理位置优越,是典型的温带海洋性气候,冬暖夏凉,可今年才七月初,气温就已经飙升至三十度。
因为气温突然升高,不少人重病突发,导致医院人满为患。
为了准备之后的幼儿园开学,令仪和温绛一起去商场选购幼儿园生活用品。
霍卿章联系的幼儿园是晋海当地最有名的私立幼儿园,在这里上学的小孩家也大多是非富即贵。
老师发来了开学必需品清单,其中需要买午睡用的被褥。
这一刻温绛才意识到,孩子真的长大了,以前从来没和她分开超过五小时,现在她要在幼儿园午睡,这一别就是整整一天。
这么一看,也才发觉令仪似乎比以前长高了些,褪去了小时候的肉滚滚,四肢和身体渐渐变得修长纤细。
就连头发也长得长长的。
还没亲眼看着女儿离开家去到幼儿园呢,温绛已经开始难过了。
但令仪却显得很激动,拉着妈妈的手在商场里走来走去,挑选自己喜欢的毯子被褥。
她还是那么喜欢小鹿,导购员一个劲儿推荐粉色的kitty猫毯子,但她还是坚持选择了棕色的小鹿图案毛毯。
商场里冷气开得足,可抱着毯子的令仪还是出了一头汗,细软的发丝被汗水浸湿,额角碎发一缕一缕黏在脸颊。
温绛忽然意识到现在天太热了,于是蹲下身子拉着令仪的小手问道:“令仪,你留这么长的头发不热么?妈妈带你去剪头发好不好。”
令仪一听,沉浸在即将开学喜悦中的小脸一点点耷拉下去。
她不想剪,她喜欢她卷卷的漂亮头发。
但比起珍爱的头发,她更希望自己做个讨妈妈喜欢的乖小孩,于是委屈巴巴点头:“好吧……”
温绛带着她来了理发店,托尼老师们热情接待了二人。
结果,令仪往椅子上一坐,望着镜子里的一头长发,小孩嘴上不说,小手指不停抠弄着椅子扶手,垂下的睫毛投出委屈的阴影。
托尼老师看到这一幕……
下不了手啊!感觉自己在犯罪!
温绛也看出了端倪,于是最后询问:“舍不得剪么。”
令仪不想妈妈生气,伸出小手,食指和大拇指捏在一起:“可以啊,但是妈妈,能不能剪一点点就好。”
温绛还是妥协了。
他对托尼们道歉,抱着令仪离开了。
“妈妈,不剪头发了咩?”令仪问道。
“等它们再长长一点吧。”温绛不好意思说还不是你这委屈巴巴的小表情让老母亲产生一种负罪感。
晚上,霍卿章带着爱人和孩子去了老宅。
他们有近一个月没回去看看老爷子了,老爷子现在身体大不比从前,现在又是重症高发期。
但回了老宅没看到老爷子,询问佣人,佣人眼神躲闪,言辞磕磕巴巴,说是霍父带着老爷子出去散步了。
霍卿章看了眼表,才四点,晚饭也没吃,散什么步。
令仪没见到太爷爷,就在太爷爷的房间里玩。
她看见太爷爷床头放了一只大大的画袋,经过妈妈的同意后打开一看,里面都是她会拿笔起送给太爷爷的美术作品,每一幅都被太爷爷珍视地保存着,还在每幅画右下角贴了标签,记录着作画时间和主题,事无巨细。
霍老爷子非常疼爱令仪,从她出生起便送了她豪宅和股份,一岁生日时为她建立了成长基金账户,每个月固定往里面存钱。
现在孩子要上幼儿园了,老爷子更是豪掷千金送给夫妻二人一辆全球仅此一辆的豪车,说以后接送孩子就开这辆车。
三岁的令仪,现在可是标准的钻石王小五。
自己的作品得到他人珍视,令仪开心得不得了,当场要了纸笔说是要再送太爷爷一幅画。
尽管她的画技还是一如既往,足够抽象。
涂涂画画的时候,外面传来霍父和霍卿章的声音,以及老爷子嘶哑微.喘的声音。
令仪放下笔,支棱着小短腿,张开双臂跑过去:“太爷爷,令仪来看望你了哦。”
但下一秒……
令仪的手僵在半空。
她看了许久,确定眼前这位老人家是她的太爷爷。
只是……
“太爷爷,你的头发捏?”
太爷爷怎么变成光头啦?
老爷子颤颤巍巍俯下身子,将小小的女孩儿揽进怀中:“令仪,好久不见。因为太热了,所以太爷爷把头发剃光了。”
说话的时候,在场所有人都明显能听出他胸腔里传来的杂音,像是指甲在砂纸上摩擦的声音。
而老爷子的脸色,比白纸好看不到哪里去。
温绛缓缓看向霍卿章,和他使了个眼色。
避开孩子,温绛和霍卿章以及霍父悄悄去了庭院。
一问霍父,才知道,两人根本不是去散步,他刚才带老爷子去医院做化疗了。
光头也是因为做化疗导致头发掉光。
除了高血压诱发的冠心病,老爷子前不久又查出肺癌,他现在九十岁高龄,做手术不可能了,只能保守治疗,尽量维持生命。
老爷子不许家人和霍卿章他们说,是考虑到令仪马上要去幼儿园,这是天大的喜事,不能因为自己的病情惹了孩子难过。
温绛心里酸酸的,透过窗户看着令仪在老爷子手上贴满她最爱的小猪贴纸。
爷孙俩露出同样的灿烂笑容。
霍父神情凝重,语气晦涩:“医生说,爸爸可能……最多只能活三个月,他年纪太大,又有多项并发症。”
温绛听完,陷入沉默。
对于这位和霍卿章毫无血缘关系的老爷子,他始终充满敬意,是一位非常明智又可爱的老人,况且他又那么疼爱令仪,虽然知道人应该正视死亡,但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免难受。
霍卿章揽过温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难过,你说的,就算离开也该好好道别。”
温绛鼻根一酸,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趁着令仪正式开学前,温绛有时间就会带着令仪找老爷子玩,尽管他有意避开老爷子的化疗时间,可老爷子还是肉眼可见的一天天虚弱下去。
某天,一到老宅,就看到老爷子坐在镜子前抚摸着自己的光头,唉声叹气。
他总想在孙媳妇和曾孙女面前表现出最伟大帅气的一面,可惜天不遂人愿,失去的头发也不会再长出来了。
这一幕被小小的令仪看在眼里。
回家时,她沉默许久,对温绛道:“妈妈,我想剪头发。”
温绛惊愕:“怎么了,不是舍不得剪么。”
令仪的确舍不得,但她还是摇摇头:“可是,我想用我的头发给太爷爷做一顶假发,太爷爷今天好几次问我,他没有头发是不是不帅了……”
令仪小嘴一撇,趴进温绛怀里:“妈妈,太爷爷是不是生病了……”
温绛可以找出一万个理由搪塞过去,但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是,太爷爷可能无法继续陪伴令仪了,所以,令仪开学前多来陪陪太爷爷吧,他最喜欢你了。”
小孩儿沉默了许久,点点头。
再次见到令仪,她那一头漂亮的小卷毛剪到了肩头,更显俏皮可爱。
她用蓝色的蝴蝶结把自己剪掉的那长长的头发绑起来,满面笑容呈给霍老爷子:“太爷爷,令仪给你做了假发,你快戴上,戴上后又是一位帅气的爷爷啦。”
老爷子猛然怔住。
他颤巍巍伸手接过那条头发,眼眶渐渐湿润。
这样可爱的孩子,他怎么舍得离开她。
随即老爷子将令仪抱进怀里,轻轻拍打着小孩儿的后背,喃喃着:“谢谢我的宝贝,你的头发很漂亮,太爷爷戴上后,一定是世界上最帅气的爷爷。”
老爷子戴上头发,扒拉开,滑稽又搞笑,他对令仪扮着鬼脸:“太爷爷帅气么?”
令仪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伸出大拇指,表达最崇高的赞美:“帅!比我爸爸还帅。”
直到某个夜晚,霍卿章刚和温绛睡下,手机响了。
当他们看到是霍父打来的电话时,便明白了。
果然,电话那头是霍父沉重的声音:“爸爸走了,你们过来吧。”
当一家三口赶到老宅时,房间里已经围了一圈人,低着头小声啜泣着。
而他们围着的大床上,躺着安安静静的老人,就像睡着了,没有一点声音。
老爷子身边还放着令仪的作品集,掀开了一页。
好像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没有喊疼,只剩默默看着曾孙女送给他的礼物,用尽力气想将这些胡乱涂鸦深深记在脑海里。
是世界上最可爱的涂鸦呀。
小小的令仪牵着妈妈的手,静静望着床上睡着的太爷爷。
眼前的太爷爷好安静,可是自己怎么眼睛一点一点模糊了呢。
温绛俯身摸摸令仪的头发,轻声道:“去和太爷爷说再见吧。”
令仪点点头,众人主动让开一条道。
她晃晃悠悠走到床边,趴在床上,伸手抱住老爷子的脖子,将小脸埋进他的颈间。
她一只小手轻轻抚拍着老爷子僵硬的肚子,就像在哄他入睡。
“太爷爷……”小孩儿小声嗫嚅着,“我妈妈说过,再见,是再次见到的意思。”
她想起了新生的史蒂芬诺和阿章它们。
“我们会再见面的,对不对。”
床上的老人静静的,没有给予任何回应。
尽管没有得到回应,令仪还是搂紧了老爷子的脖子,轻声道:“那就约定好了哦。”
温绛已经绷不住眼泪,转身投入霍卿章的怀抱,将自己的眼泪埋在他的怀里。
霍卿章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安慰着,低声道:“不要哭,被令仪看到怎么办。”
温绛使劲在他衣襟上擦了擦眼泪,做了个深呼吸,声音嘶哑着:“好,我没哭了。”
霍卿章抱紧怀里人,神情暗淡。
众人都知道老爷子九十岁高龄,生前也因各种并发症活得很痛苦,最后的日子只能靠着呼吸机维持生命,中间抢救过两次,但最后一次终于还是没能救回来。
或许死亡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怀着这种想法,大家表现得很平静。
可当老爷子的遗体被推进火化炉之前,工作人员询问家属要不要再最后看一眼老人时,大家这才恍然大悟,那个陪着他们长大的爸爸,离开了。
火化炉前传来嚎啕大哭的声音,不停喊着“爸爸”。
撕心裂肺。
他们这群老小孩,在很小的时候失去了妈妈,现在也失去了唯一的爸爸。
但这一切,在一些陋习规矩中,外姓的媳妇,包括温绛和令仪以及老爷子的女儿都不能参与,接送骨灰盒的只能是儿子和孙子。
令仪在老宅里等着,小手紧紧攥着妈妈的手。
霍母在一旁看了她许久,抓了一把糖果,俯身递给令仪:“乖宝宝,今天很晚才能吃饭,饿不饿,要不要吃糖。”
这是三年来霍母第一次主动和温绛以及令仪说话。
或许年轻时的遭遇令她对老爷子始终心存芥蒂,但这一切都随着老人的离去烟消云散。
令仪小心翼翼接过糖果,但只捧在手心里,没吃。
霍母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问她是不是不喜欢这个口味的糖果。
令仪摇摇头,看向门口:“妈妈说,太爷爷一会儿就回来了,我想和太爷爷一起吃,我等着他。”
霍母红了眼眶,点点头。
一小时后,黑色的车子停在门口,霍家大儿子捧着老爷子的骨灰盒,霍谨辰抱着老爷子的遗像从车里走下来。
两人将骨灰盒和遗像摆在贡台上,后面是沉重的棺椁。
令仪跑过去,将那一小把糖果放在骨灰盒前,望着相框里的黑白照片,小嘴一扬,露出灿烂的笑容:“太爷爷,吃糖。”
霍谨辰一向不喜欢温绛,毕竟温绛曾经威胁过他,自然也不太喜欢他的女儿,特别是老爷子将董事长的职位卸任给霍卿章后,这种厌恶与不甘更是达到极点。
但今天,却实实在在被小朋友纯真的爱意感动。
他俯身轻轻摸了摸令仪的头发,拿起贡台上一颗糖,剥开糖纸递给令仪:“太爷爷说,谢谢我们令仪,你的糖他收到了。”
令仪含着荔枝味的糖果,奇怪,今天的糖糖为什么不甜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