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忽然眼睛一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可思议道：“万物行之……”
鬼域神图被他所盗又参悟了千年之久，自然也看过神图上所写的那几行晦涩的字。
此刻仿佛挥散了他脑中多年的迷雾，不由得露出一串森然的笑：“天道化身万物而生，成佛有何意思，我要做便要取而代之，做这天道。”
在老者近乎虚幻的双眼中，令生的身上似蕴含着他许久未见过的浓厚道义，只一眼便让他如临道义之中，内心里只有毕生追寻的信仰在此刻现身的敬畏。
令生平淡道：“你是何人？”
老者转过身，头顶高悬着的剑峥鸣一声，锁链上的符印又是一亮。
他露出一点痛苦的神色，然后徐徐道：“仙洲曾有两位天纵之姿的少年，一生秉行道心问道，可道之玄妙又怎是凡俗之人轻易问之，终于其中一人在经历生死之后认为这悟道的方式有了问题，最终剑走偏锋生了魔性，要以自己的方式修成仙。”
仿佛被禁锢了许久，他的动作很迟缓，停了一会儿才又道：“我一生都在追随您的身影，已经快要跨过那道门槛了，可天地生了大魔，我不得不遵照自己的意志秉行道义之心，将其镇压。”
他展开双臂，似要拥抱虚空，近乎透明的身形全数展露在令生眼前：“我将毕生道义尽数融入江河中，以身心为剑，镇压这悖道的邪魔。”
令生终于反应过来，说道：“耸于陵山的万丈剑台便是你道心所化的镇道剑，而那江中道义便是你身上道义所化？”
那个时候有谁有如此大的神通，有个答案呼之欲出。
老者叹息一声，回忆道：“我太虚一生问道，到飞升之际决然放弃只为护佑这天下苍生，道心从未有过半分偏颇，只可惜世人还是被其所惑，一场大战污染了江中半数道义，而我这仅剩的残魂也被囚禁于此，他已然找到了摆脱镇压的方法，如今我身形虚幻近乎消失，便说明他已然出来了。”
“太虚祖师？”
无殊于幻象中出来，脱口而出。
仙洲传闻太虚祖师引领仙洲道统，最终飞升而去，怎么会是眼前这个沧桑缥缈的老者！
一旁同时清醒的渲麓，也露出诧异的目光。
唯有司空琼仍在自己的幻境中，没有一点清醒的迹象。
太虚道人目光温和像看故人一般看着无殊：“两位小道友果然不凡，七级浮屠曾是老道与佛子论道所铸，余有一缕老道修为所化的身外身，十数载之前七级浮屠损毁，老道看到了那身外化身的记忆，便在此苦苦等候小友，一场试探果然是二位小友。”
无殊仔细看去，果然见他虚幻的轮廓与七级浮屠的守静道人很是相似，不由得升起一点好感，她问：“那人是谁？”
太虚道人的面容露出一点同情和悲悯，叹息道：“宴子樘。”
无殊骇然，不可置信道：“绘卷中我曾见过雷域古城他飞升之后所留下的神识，这又怎么可能呢！”
太虚道人的目光投向穹顶，清冷的月华将他的身形照彻的更加缥缈，缓慢又怅然道：“他太过于心急了，以至于险境难渡命悬一线，彼时正逢佛子于世间行走讲渡佛法，便救了他，不久后佛子于十八层地狱坐化，佛宗群龙无首。”
他苦笑的声音中带着难以言喻的痛心：“我经年闭关山林之中，数百年之后再出现，仙洲已然有了不少悟道修行之人，我在感慨我道法终于能比肩佛法引导众生之时，听闻龙众天众被道法屠戮，心急如焚的找寻始作俑者。”
“是宴子樘！”
无殊一下便猜到是谁。
太虚道人点点头，长长的叹了口气：“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修为进阶极快，连龙众天众也敌不过他，或许还念着与我共同修道一场，在我的苦苦劝说下，才留下了龙众的骨相，为龙众一族留下了一丝生机。”
无殊回忆起雷域古城里那盘踞半座山巅的龙骨，即便只剩下一副骨架，依旧让观者觉得震撼。
也许是回忆太过残酷，太虚道人沉默了许久才道，“他修到渡劫之时，却无论如何也渡不过那道天劫，最终于愤恨之中生了心魔，那可是通天的大魔啊，我仙洲的道法怎会悟出这样的大魔。”
他目光悲戚，似难以忍受和相信毕生的信仰会滋生出这样的污浊，艰难道：“彼时我的天劫将至，便生出了借天道之力将他斩杀的念头，可惜终究力量不足，最后只得以毕生所悟的道义融入江水之中，以身心化剑承载道义将他镇压在山巅之下。”
“岁月漫长，他远比我想的要强大，我虽留有残存的魂魄在江水之中，可却无法阻绝外界的力量，直到很久之后那江上落入一具充满怨恨的尸骨，江水中的道义竟有被其污染之势，我便知晓他总有一日会再出来，可我已然无能为力了。”
他眼皮无力的垂了下去，就像一个亲眼见到浩劫而无力改变的沧桑老者，整个人都显得颓然败落，似乎一阵风便能将他吹散。
“果然，他亦察觉了这处破绽，那具尸骨便是他走出镇道江的媒介，待到他借那具尸骨入鬼域拿了神图回来，两域大战开启，无数怨愤不得入轮回的怨魂沉入江水中，江中的道义便散了，散尽之时便是他再度现世之时，那时候我仙洲道统终将被他毁于一旦。”
“我试图用这仅存的半分残魂做些什么，可已然来不及了，镇道剑化去了他的修为，却无法阻止他在岁月里重新修行，后来我看见他拿出佛子坐化后留下的舍利子融入那具尸骨中，便知晓了他将自己的后路留在了佛宗。”
“所以佛宗根本不存在佛子轮回之说。”
无殊惊问之下忽然明白所有的事都说的通了，为何佛宗认定他是佛尊，只因为融入佛子舍利子的枯骨被当成了佛子的轮回之身，自他千年之前于鬼域盗取神图和舍利子时便开始了这个计划，佛宗对佛子的尊崇是难以想象的，无论他们的佛说什么，这些信徒根本不会怀疑，也不会质疑，所以他可以是佛尊，可以是佛宗任何一人。
太虚道人点点头，继续说道：“他将我这半分残魂拘禁在此，日日受刀魂剑灵的屠杀折磨，便是忌恨我将他镇压在江底那么久。”
他苦笑一声，心酸又可怜：“我曾以为我镇压的是宴子樘，现在细细一想他自生死之劫之后便不再是宴子樘了，我镇压的只是他的心魔，小道友看见的才是真正的宴子樘残魂，并非什么神识。”
或许是对同道之人的惋惜，他沧桑的叹了一息：“这世间早已没有宴子樘了，只有他的心魔。”
无殊一怔，雷域古城中宴子樘的那道残魂现在想起来确实很是怪异，原来他早已被自己的心魔取而代之了。
一个大魔邀请千家仙门的弟子来听法，他究竟想做什么？
看向太虚道人身后，那一只虚浮在三尺之上被缝缝补补的极为惨露的弟子魂魄，无殊问道：“这些弟子的魂是您拘到此地的吗？”
63.道之法则！
太虚道人像看晚辈一样慈和的目光落在那里，平和道：“此地数月前开启之时，我感觉到几道蕴含道法的残魂，便将其拘了进来，我仙洲凛然道心，断不会叫这些后辈曝尸荒野，必会来寻上一寻，这也是我无奈之下为之的，如今我残魂将散等不得了，只能搏上一博，盼望来此地之人能看到我要告诉世人的讯息。”
“那他们到底如何死的，能骗过长生殿里的命牌？”
无殊问道。
太虚道人沉思了片刻，说道：“仙洲已无轮回，这些弟子能在死后而不自知，应当与佛宗脱不了关系，佛法玄妙有涉及魂魄之术也不稀奇。”
锁链上的符印变得越发明亮，太虚道人慈和的表情也忽然变得痛苦，他艰难看向渲麓：“七级浮屠之中你赢了道人，免去了那九世前尘，现在你还想问一问么？”
渲麓冷肃的面容下，那张抿着的唇微微一动：“不想！”
老者意外的没有失落，反而笑了起来：“果然天生的无情道心。”
他的目光落在久久不语的令生身上，再度变得尊崇：“轮回为天道法则中关系苍生命运的一道，万万不可脱离您的掌控落入妖魔手中，我仙洲弟子已然被拒绝在轮回之外，若这苍生都不得入轮回，那我仙洲大道将倾，即使是您也无能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