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枝轻哼了一声, 道:“还好吧。”
狐妖一手缕上少年光滑鸦黑色发丝,低垂着眼眸,轻声道:“只要你想, 他们会炸出烟花,很漂亮的,要不要看看?”
炸出?
炸出烟花?
那还了得?那还能活吗?
容枝眉心微蹙, 拍开薄吟顺着他发丝撩拨的手指,道:“别太过了些, 裘无息要是知道我杀了他的弟子,不得狠狠斥我一顿啊!”
“我才不想听他骂我。”
姜云明站在原地拿着剑摆好了姿势预备迎战,闻言眼皮子一跳,到底是什么样的自信叫这位小仙尊认为杀了裘无息的弟子只是骂一顿便能放过了?或许在容枝的心里,被曾经最亲爱的师兄狠狠训斥一顿就和天塌了一样让人无法接受, 从来不晓得杀一命偿一命的道理,任性得连这天都要捅破。
薄吟听了他的话,轻笑一声,道:“他不会骂你。”
容枝撇了撇嘴, 很恨道:“你又不是他, 我原本只想把这两个人打一顿的, 你倒好,直接废了他们双手,裘无息最喜欢天资卓越又勤勉的弟子了,少不得要找我算账。”
薄吟眼睫轻抬,俯身捡起一颗石子随手掷出, 只听得一声细弱哀叫, 薄吟起身将草丛里的白毛兔子捡起来弄干净,才放到了少年手上, 容枝手心猝不及防增加了半分重量,他看向薄吟,恐怕他暗地里再对这两名弟子出手,便娇声命令道:“不许杀他们,听见没?”
薄吟“嗯”了一声,也没说答应不答应。
容枝抱着兔子,抬眸道:“你杀了他们,我无法在浮云山自处。”
少年眼眸清亮,又带着些不由自主的自负和娇气,此刻虽是话中在说薄吟不能对他们下杀手,句句仿佛都在为自己的处境考虑,但那瞳孔中的不服气还是叫薄吟轻易寻了出来。
他看了眼在一旁似乎是待战的姜云明,沉声道:“收剑吧,留着气力到无生境,或许能多活上那么一时片刻。”
转向容枝时声音再度放轻了下来:“自处什么?裘无息算账也是找我算账,你不要怕他,我在呢。”
容枝气愤抬眸看了眼姜云明,道:“你说得倒轻松,你是我的御妖,这笔账裘无息必定算到我头上来。”
薄吟伸手捏了捏少年脸颊,笑道:“好,我知道,待会儿若是他责骂你,你就只管把这事推到我身上,我与他对峙。”
少年拍开他的手,薄吟红眸中笑意更深,这小仙尊不知道他说那样违心的话时神色有多么可怜,那眼里的委屈,都快要溢出来了,明明被人在背后说了坏话,却还担心什么无法自处强压下怒气,勉强留他们一命,心里清朗朗明明是恨不得让这两人永远闭上嘴的。
容枝眼睫颤了一颤,摸着怀里的兔子,道:“不能杀他们,杀人不是正道仙士该做的。”
薄吟便道:“所以小惩大诫,我只是挑了他们的手筋,并没有要他们的命。”
他说得轻快,姜云明听在耳中却十分胆寒,只一挥手便能叫两名仙门弟子筋脉挑断是什么样的实力?他不清楚,只是那扬起沙尘时的阴寒气息笼罩了他的全身,带着些细微的桃花香气,带着冰冷的邪意,这不是一个人。
是一只妖。
容枝居然会与妖物勾结。
那两名弟子被挑断手筋,哀叫声不断,似乎被沙尘迷了眼睛,一直都没能稳稳地站起来,只是在泥土地上翻滚,像是中了邪一般,姜云明将手中长剑收回,眼神冰冷看着地上的两名弟子,对容枝道:“容小师叔,此事,我会上报给师尊定夺。”
说罢他挪动脚步转身想要离开,背影正气凛然。
“没叫你走。”
一道透明屏障“嗡”地一声从泥土中破土而出,矗立在姜云明的面前,只是一个踉跄,姜云明手指触碰到屏障,居然溶解了小半截指甲,他看着手指间滚烫的血腥,不可置信地回头看向那名全身白衣的青年。
薄吟刚把小少年哄好,就又被这姜云明拿裘无息说了一通,眼见着容枝脸上开始不高兴,薄吟伸出手臂将少年搂进怀中拍了拍他的脊背,轻声安抚他,道:“别恼别恼,你想叫他怎样?”
容枝冷哼一声,也不说话。
薄吟便道:“主人想如何就如何,暂且别要了他的命,还有用的。”
人魂易散,如若不是备好了一切再制灯,恐怕达不到最漂亮的程度,那火光若是比不上姜云明抢走的那盏灯,小少年少不得要生气,又该惹得他心疼了。
容枝抬起眼眸,手里摸着怀中兔子的绒毛,对着姜云明抬了抬下巴,道:“去吧,你去找裘无息定夺,我倒要看他怎么处置我。”
要了男主的命?
那还怎么玩?
像上一个世界一样给反派铺路?容枝保证自己不会再大发善心做那种没用的事了,虚拟数据就是虚拟数据,即使是虚拟的战争,虚拟的伤痛也是一样。
姜云明作为男主聪明得很,他一定不会直接说是薄吟做了这桩事,而是先把错推到他的身上,等对峙的时候,便可以自然而然地讨伐自己与妖物勾结,杀害同门,正常人不会两个不同的谎言先后用,一般下意识会真假掺半,但姜云明会,他甚至能把两件事勾连起来,打压得人毫无还手之力。
浮云山中容枝和姜云明几乎是两个极端,一个风光霁月待人温和,是名声响亮的正义之士,一个任性恶劣,倒处惹祸,姜云明若是说什么事来针对他,或许还能有许多人跳出来给他作证,信誓旦旦说自己亲眼所见了。
姜云明看着眼前的屏障不敢前进,容枝见状扯了下薄吟的袖子,道:“给他打开。”
薄吟垂眸看着少年,轻轻勾了下容枝小巧的鼻尖,道:“我打开了呀。”
“他胆小不敢走罢了,怪我么?”
姜云明狠狠咬牙,道:“在下是裘仙尊亲传弟子,一介妖物在浮云山如此狂妄,可有把我师尊放在眼里!”
薄吟轻抬眼睫,道:“你不敢打,就叫裘无息来,只报我的名字便罢。”
他轻笑了一声,道:“我叫薄吟。”
裘无息终究是他的手下败将。
……
浮云山正殿中。
裘无息拧紧了眉头,冷声问道:“此事当真?”
姜云明向他行了一礼,道:“此事乃是弟子亲眼所见,小仙尊被两位师弟在背后议论,生气难免,小惩大诫无可厚非,便是亲手责罚也无二话,只是挑断手筋使两位师弟剑术尽废,实在是……”
他看着裘无息顿了一顿,继续道:“实在是,略有些残忍了。”
“剑术一道行路艰难,途径之间难免有犯错的时候,两位师弟在平时为人良善,习剑俱是勤勉有加,便是一时犯了错,也不该由容小仙尊来施私刑。”
裘无息手指搁在膝间敲击,他思索了片刻,道:“云明,你去请容儿来。”
姜云明听见这个“请”字,眼皮子一跳,有些不大好的预感,还未开口说话,一道声音蓦然插入进来。
“你的意思是,小师弟当着你的面动了手,还挑断了两名弟子的手筋?”
冯燕清一身青衣,手拿一柄素白折扇从门口走进来,他冷冷地撇了眼站立在一旁的姜云明,嗤笑一声,合上扇子问道:“你既在场,为何不阻止?”
姜云明看了一眼裘无息,沉默片刻,道:“容小仙尊身份尊贵,又是弟子长辈,云明……不敢制止。”
“是吗?”冯燕清坐到孟长云身边,点了点头道:“不敢制止。”
“既然如此,当初试炼台上,你又为何敢越级挑战容小仙尊?那时胆子还大,这时就小了?”
“冯燕清。”裘无息终究是听不下去自己最得意的弟子被平白诬陷,“这事已经过去许久了,不必再提,容儿当初并未受委屈,何必再拿这件事出来说一通?”
冯燕清不深不淡地笑了一下,道:“师兄说的是,一件事论一件事,不往前翻旧账,只是你这徒弟说的话是真是假,还有待考量。”
姜云明暗暗呼了口气,立刻拱手道:“可请小仙尊前来对峙,弟子所说,绝无虚言!”
冯燕清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喝起来,并不搭理他,实际上姜云明所说的话他大约能信上五分,小师弟的性子他了解得透透的,若是谁欺负了他,少不得要挨一顿打,只是这回确实有些过分了,挑断人家的手筋,还叫裘无息的弟子姜云明给亲眼看见了,这事若是属实,自己连给他开脱的法子都没有。
这容儿怎么就不知道等姜云明走了悄悄地再打呢?非要逞一时痛快。
冯燕清暗暗叹了口气,他撇了眼姜云明,看着这少年一身黑色劲装,端正的模样,心里倒没怎么不喜欢他,只是小师弟是他自小便养大成如今这副模样的,纵使容儿真的错了,他也心有偏袒,不可能叫一个外人把自家的小师弟给欺负了。
裘无息要是执意给他的好徒弟找场子,也没别的办法,冯燕清敲了敲手上的扇子,心道:要真是如此,他也只能正面跟自己的好师兄对峙一下了,裘无息虽然没了一双腿,但他的剑术依旧在浮云山中无人匹敌,他要是真出手想惩治小师弟,自己还不一定能拦得住。
容儿这回真是惹了个大麻烦。
孟长云见他们两个人似乎因为这事生了嫌隙,互相之间也不搭理,无奈叹气对着身后招了招手,道:“千钧,你去请容儿来。”
姜云明见掌门发话,便也乖乖站立在了裘无息身后,给他倒了杯茶搁在手边,轻声道:“师尊息怒,容小仙尊年纪还小,难免性子张扬,一时听见两位师弟私底下议论,气上心头发了火,也是两位师弟该受的。”
冯燕清冷哼一声,道:“好赖话都让你说了。”
裘无息没理他,也没喝姜云明倒的茶,只是抬起一双锐利眼眸,道:“姜云明,住口,一切等容儿来了再做定夺。”
……
容枝完全是被气来的,原本有裘无息在的地方,他坚决不会多待半刻钟,对着那张冷脸他就是发火闹脾气也不痛快,千钧过来一个字一个字把姜云明说的话全部重复了个遍,容枝向来不是他那样擅于说话的人,一般是有什么就说什么,但也不耽误他听出来姜云明话里话外的诋毁和嘲讽。
薄吟在的时候他识时务不敢打,怕把命留在那里,一旦回到裘无息身边了就把黑的说成白的来告他的状,裘无息这个人不大护短,再者说一个白眼狼小师弟和最得意的弟子,一般人都能分辨出来应该偏袒谁,他在裘无息那里的印象大约就是一个早已经被惯坏了的人,裘无息能公正评判就怪了。
怕是恨不得趁这个机会好好惩治他一番。
容枝心里压着气,走路走得飞快,千钧在他背后紧赶慢赶,终究还是走到了浮云山正殿,还没来得及报告。
“唰”的一声,伴随着容枝发尾的小银铃的细微叮当响声,小少年红衣烈烈踏入浮云殿,剑尖直指姜云明。
“滚出来!”
姜云明退后两步向裘无息身后躲了躲,并未应战,裘无息蹙眉看向红衣小少年,那张熟悉的脸依旧鲜明得像阳光一样,张扬肆意,简直梦回那时他们还未决裂之时,裘无息终究是忍不住缓下了声音,道:“容儿,不许这样。”
容枝不理他,只死死盯着姜云明,道:“既然你不服气,为何不应战?”
现在打他还不一定能打得过姜云明,但按裘无息那种死板的性子,大约也不会任由他和自己的得意徒弟就这么打一架,把浮云山闹得天翻地覆,故而容枝这一剑指的十分有底气,反正不会打,吓一吓他又怎么了?
姜云明看着他,向面前的红衣少年行了一礼,道:“容小师叔,师尊请您来,是为了后山那件事,仙尊出手太过残忍,两位师弟手筋被尽数挑断,实在是……”
容枝浅浅地懵了一下,就算薄吟是为了给他出气才动的手,那也不是他干的啊!姜云明真把这事归在他身上了?
“——砰!”
殿外忽然飞进一把短刃,将姜云明面前的那只小瓷茶杯打了个粉碎,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得殿外一道清朗声音仿佛穿过虚空而来。
“你说话,实在是难听。”
“叫我十分不喜欢。”
薄吟一身白衣负手站在殿外,他慢慢走进来,走到容枝身边,垂眸看了眼小少年委屈的神色,安抚性地探出狐尾摸了摸少年的手指,容枝抬眸看他一眼,冷哼一声,薄吟便笑。
什么来不来的,容枝不叫他来他还真能不来么?再不来,他家小仙尊就要被这姜云明欺负了,再者说,那两名弟子有错在先,他代主人惩戒一番,本应该合理,叫姜云明这么一说,反倒怪在了容枝的头上去。
“你是谁?”
裘无息皱起眉头,看着面前的白衣青年,那张脸温和清淡,只是一双红眸有些突兀,像是虚假地安在了这张皮相上。
孟长云解释道:“……这就是小师弟的,那只新的御妖。”
薄吟闻言反问道:“裘仙尊,不认得我了吗?”
他微微笑起来,道:“裘仙尊,北境极地一别,不想你如今居然变成了这副模样,真是难看得很啊。”
“原来是你。”
“薄吟。”
裘无息咬牙吐出两个字,他放在轮椅上的手愈发收紧,显然是没想到他会出现在浮云山的境中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