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容伸手捏住他的手腕, 将军装袖子往他的胳膊上捋了捋,露出他手臂上新旧交错的疤痕,原来那块烫伤到现在都还没好全, 周边的白色皮肤有些溃烂,伊容的手指抚过他皮肤上的点点伤疤,然后用力掐在了他那块还带着血渍的烫伤上。

  尤利西斯眼睛都没眨一下, 认真地看着他垂下的眼睛,乖乖伸着右手叫他摆弄, 左手拿着黑色的伞,为伊容遮住了所有的雪花,伊容抬手将伞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然后掐着他的伤口轻声问道:“疼不疼?”

  尤利西斯愣了一下,伊容这是在关心他还是……

  他的眼睫迅速颤了两下, 握着伞的手抖了抖,伞下就趁机飞进来一簇雪花,落在了伊容黑色的风衣领口上,不过一时片刻便融化在细绒中, 这时候他方才察觉到, 伊容的手居然是有暖意的, 不像他想象的那么冰冷。

  伊容看着他发愣的样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脸,沉声道:“走什么神,问你话呢,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犹豫了片刻, 问道:“亲爱的…希望我说疼还是不疼?”

  尤利西斯精于演绎, 这两年间,即使伊容把他折磨到崩溃他依旧能笑着和面前的爱人调情, 即使伊容对他再不好甚至疼痛已经超越了他承受的范围,他都能笑嘻嘻地凑上去讨他欢心,只是如今的情况和那时候大不相同了,伊容对折磨他这件事好像忽然失去了兴趣,已经好多天没有理过他,尤利西斯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叫伊容把目光重新放在他的身上。

  说不疼,伊容可能会认为这很没意思,他很无趣,不展现出痛苦的样子,讨不了他的开心,他会被丢下的——伊容大概早已经不想要他了,被丢掉的玩物想要再被他的主人拾起来,这是件多困难的事,坏掉的枪会被丢掉,坏掉的人也会被毫不留情地遗弃。

  伊容的手微微顿了一下,他低声斥道:“尤利西斯,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疼不疼你不知道吗?”

  “不是。”尤利西斯看着他,往他的方向凑近了小半步,手中的伞倾斜在伊容的头顶,他摇了摇头,道:“不是的。”

  伊容把他倾斜的手掰回去,问道:“不是什么?”

  尤利西斯垂下了眼睛,头顶白色的雪花已经消融,化做一片湿润,微微卷曲的头发有些凌乱,尤利西斯虔诚低头站在他的面前,轻声道:“我是你的。”

  身体和思想都是。

  尤利西斯是伊容手里的玩具,是他操纵的机械木偶,拆解下来的骨头只需要伊容一句话就能完美地重新组装,他可以变成新的一个,他能学会所有伊容喜欢的花样,如果能讨得爱人开心,这就是他存在的意义。

  伊容沉默了半晌,他松开了尤利西斯的手臂,那只手自然而然地收了回去,尤利西斯脸上的笑容没有任何变化,他似乎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曾经敢趁着伊容熟睡偷亲他的人,曾经敢公权私用在他的门上加自己指纹的人,曾经被虐打过无数次却依旧笑吟吟地想要和他约会的人,现在被松开了手,连追上去再次拉住都不敢。

  尤利西斯大可以用他所谓“间谍”的身份来威胁他,或者是命令他给他一个爱人的身份,伊容在确定使用这个身份之前,甚至是在他遇见尤利西斯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会是一场你来我往的博弈,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却不曾想尤利西斯把自己坦诚地送给了他做礼物。

  军装之下是伤痕累累的躯体,冰冷的皮肉下是一颗灼灼燃烧的心脏,这两年来伊容对他称得上是肆意虐待,他的性格在药物的影响下阴晴不定,破碎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更差,所有的暴行却都被尤利西斯全盘收容,他故意学那些轻佻下贱的男妓模样,在巴掌落下时泪光盈盈,下一秒却依旧搂着他娇笑。

  为了讨爱人的欢心,尤利西斯作为帝国军官,他做了很多错事。

  是他把尤利西斯变成这样。

  伊容知道自己忽然断药的弊端绝对不比那止痛药的副作用小,情绪过度波动对他的任务没有好处,他沉默着闭眼定了定神,然后睁开眼睛抬手捏住尤利西斯的下巴,沉声命令道:“张嘴。”

  尤利西斯不明所以地张开嘴,他蓝色的眼睛轻轻抬起,有冷风灌进他的喉咙中,尤利西斯听见他说:“既然你是我的,那就应该由我来好好检查一下。”

  尤利西斯的眼睛眨了眨,他任由伊容的手指掐在他嘴里的伤口上,一动都没有动,露着伤疤的手臂却微微颤抖,在冰天雪地里产生了些许热意。

  他是伊容的,他承认了,伊容承认自己是他的东西了,伊容没有丢掉他,伊容还要他的……

  伊容被单独审查完回到会议厅,他看起来并没有受到任何严刑逼供,尤利西斯的目光追随着他回到座位,伊容的眼睛却看向了被他摔在桌子上的配枪,顺着那把枪的方向,他看见了尤利西斯染了血渍的右手,最终移开了视线。

  尤利西斯被他的冷漠定在原地,直到伊容起身拿了伞要离开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想追上去,最后却只是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十英尺,是曾经他追求伊容时,伊容拒绝后给他划的距离。

  伊容的手指摸到他嘴里的一颗小尖牙,尤利西斯半睁着眼睛瑟缩了一下,又很快凑近了一些叫他继续摸摸,口水顺着舌尖染到伊容的手指上,尤利西斯试探性地舔了舔他的手指骨节,下一秒脸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别乱动。”

  尤利西斯含糊地“嗯”了一声。

  伊容摸到他唇内破掉的伤口,只轻轻触摸着感觉了一下,就知道尤利西斯大概是把这一块肉全部咬下来了,尤利西斯这个疯子,一旦不管着他,他就能把自己搞得全身是伤,只有他偶尔给一点关注,这人才会安分那么一段时间。

  他自觉忽略了尤利西斯身上大半伤疤其实都是他给予的,尤利西斯身上最重的伤,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伤口在嘴里,好得慢,自己去拿点儿药。”

  他说着把手指抽了出来,尤利西斯却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用军装的衣袖认真擦干净他手指尖的水渍,然后放在唇边轻吻了一口,轻声道:“我知道啦。”

  他知趣地没有提最近以来伊容莫名其妙对他的冷淡,只是那种小心翼翼慢慢褪去了一些,像冰层一样被破开了,尤利西斯的确是一个不长记性的人,甚至不需要伊容给他一点儿好,只要伊容能理会他一句话,哪怕是一个眼神,尤利西斯就能自觉回到以前他们心知肚明的关系中去,做一个被丢掉又重新捡起来改造的旧玩具。

  伊容伸手想拿过尤利西斯手上的伞,却被他微微抬高躲避了一下,尤利西斯把他整个人罩在伞下,隔绝了所有厚重的雪花,他捏着伞,道:“亲爱的,我送你吧?”

  伊容看了眼他明显偏着的伞,把他右臂的袖子捋下来,拉着他的右手彼此靠近了一些,尤利西斯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到伞下,他仰头看了一眼手里那把黑色的伞,微微把手柄倾斜了一点儿,伊容发现了他的动作,按住他的左手,道:“尤利西斯,你拿不稳就给我。”

  “拿得稳。”

  尤利西斯用力捏紧了伞柄,如果没有这把伞,一他定会现在就被伊容赶走的。

  伊容站在原地停顿了一会儿,他看了眼前面堆满积雪的车道,又有些迷茫地回头看了眼来路,拉着尤利西斯的手,问他:“艾利顿餐厅是哪个方向?”

  伊容的记忆力迅速下降,就连一年半年前情人节和尤利西斯一起吃过的一家餐厅的位置,都记得不太清了,只依稀记得当初是尤利西斯假借军事公务的理由约他出来,伊容到时他正在用打火机点桌子上的雕花蜡烛,发觉被欺骗的伊容拎起桌子上的茶壶,泼了他一身茶水,转身想离开的时候,尤利西斯笑嘻嘻地上来想拦住他,下一刻却被伊容手中的枪抵住了喉咙。

  尤利西斯笑着举起双手讨饶,却非但不远离枪口,甚至还更加凑近了一些,枪管就压在他的喉咙处,夺命的子弹蓄势待发,仿佛下一刻他的脖子上就会炸开鲜红的烟花,尤利西斯站在他身边,低声对他说道:“亲爱的,你杀了我,我就不会再骚扰你啦。”

  “可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你这样做,会惹上不小的麻烦。”

  伊容当场开了枪,他转移角度打碎了桌子上的高脚酒杯,子弹穿透了红木桌子,在大理石地面上留下一个弹孔,他的本意为威慑,尤利西斯却走过去蹲下用刀子撬开碎掉的大理石,他捡起子弹,准备递还给伊容的时候,在子弹尾椎部看到了联邦的武器编码。

  也就是这一天,伊容准备的假身份终于派上了用场。

  他的任务这才刚刚开始。

  ……

  尤利西斯思索了片刻,他轻声询问道:“亲爱的,不如我带你去?”

  伊容点了下头,他的小腿疼得厉害,交握的手支撑着他不要倒下去,几乎半个身体的力气都压在了尤利西斯手上,尤利西斯看了他一眼,没对此发表一个额外的字,只是用手臂轻轻搂住了他的腰身,把他身上的力气卸了一些给自己。

  他们两个人撑一把伞,慢悠悠地走在雪地里,尤利西斯感觉这浪漫得就像一场梦一样,他心想大约伊容想要和他交易那密码的第二个数字了,他其实很愿意告诉他的,只是如果伊容知道了那两位数的密码,他可能就要立刻回联邦去了,而他作为泄露军密的少将,会被押上绞刑架,执行死刑。

  死亡不可怕,但尤利西斯想要再和伊容玩一次泰瑟轮/盘,他需要六颗满满的子弹,换取生命消逝前的六个亲吻,然后满足地死在伊容的手下,这才是他最想要的的结局。

  宝石蓝色的瞳孔彻底散开,伊容在他眼前的影子逐渐模糊,他最后感受到的会是他的爱人唇上的温度,在他死的那一刻,伊容就可以完全属于他了。

  欲望与血的交融,就是他们曾经相爱过的证明。

  光是想想,都叫人期待得心脏震颤。

  凌乱的脚印蜿蜒曲折,伊容握着他的手,两个人的手心都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但谁都没有放开手,尤利西斯沉浸在他所想要的结局幻想里,丁香花的气息杂着碎雪散开,伊容仰头看着雪花散落下来,轻声问道:“尤利西斯,我再问一次,你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尤利西斯的手抖了一下,上次他回答完这个问题,伊容好多天都没怎么理他,这无疑是一个简答题,确切的答案也许只有伊容知道,他说是对的,那就是对的,他说是错的,那么尤利西斯也认为这是错误的。

  可是他只思索了不到三秒钟,在下一片雪花飘落下来之前,他握紧了伊容的手,回答道:“你。”

  “我最重要的,永远是你。”

  伊容沉默了半晌,笑道:“长官,我以为这一次你会有完全不同的答案呢。”

  尤利西斯的手不停发抖,他在害怕,已经被判错的答案再次写在纸上,他等待着伊容平静表面下的另一次波涛,可是伊容只是反握住了他的手,使了些力气下压,道:“别发抖,尤利西斯。”

  尤利西斯问道:“我又回答错了吗?亲爱的?”

  伊容没回答。

  尤利西斯呼了口热气,轻声乞求道:“我回答错了,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我什么都不怕的,但是别不理我,求你了……”

  太阳已经完全垂到了地平线以下,黑暗笼罩了整个贝尔加莫城,路灯还没有点亮,雪下得更大了,伊容的手冻得有些僵,尤利西斯用手心包裹住他发冷的手指,低声道:“你不理我,我会死的。”

  他能做伊容最称心的玩物,却忍受不了哪怕一秒伊容将他当做陌生人,被心爱的人置之不理,这种痛苦他早已经受够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无尽的煎熬,他只有伤害自己感受到疼痛,才能当做伊容还在他的身边,伊容最知道该用哪种方式惩罚他才有用。

  他的嗓音带了些微微的哽咽,尤利西斯轻轻捏了下伊容的手,低声道:“求你了求你了……不要不理我,你把我栓在门把手上当狗我也乐意的。”

  伊容闻言忍不住笑了,他没回答尤利西斯的话,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你伤口疼得厉害的时候,会向艾伦要一颗止痛药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