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客卿, 怎么会懂得暗卫杀招的起手式?虽然这并不是什么隐蔽的招式,任何人都可以学,可普通正常人根本不会去学这种没有任何门道的杀招, 比起这样精巧确切的招式,一般来说,还是修炼内力更加好用。

  何厉屏住了呼吸,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死死地盯着花想容的动作, 打算在他出手的前一刻就一击毙命。

  花想容慢慢削着苹果,轻抬着眼眸抿着嘴笑了笑,这笑容中的纯良太有迷惑性,何厉用力握紧手中短匕,可下一息, 再等他聚起神思去看时,花想容已经面色如常,他放下了手中的匕首,手指捏着苹果递到了萧让尘的面前:“看, 属下削的苹果不错吧?”

  萧让尘松开他的脚腕, 看着他手里奇形怪状的果子, 捏着手指忍下笑意,一本正经夸赞道:“护法的刀功极好。”

  花想容也不管他是敷衍还是真心,一把将苹果塞进了他嘴里,萧让尘捏着苹果三两口吃完,花想容坐在床边支着下巴看他, 微微撇嘴道:“殿主都不知道给属下留两口的。”

  萧让尘闻言把他抱起来搁到床内侧, 低声道:“那我给你削一个去?”

  花想容抱着被子摇了摇头:“我不吃。”

  萧让尘意料之中,他轻笑道:“我就知道你不吃。”

  花想容没说话, 他抱着被子往内里靠了靠,却猝不及防被一个东西硌住了腰,他皱着眉从腰下把东西拿出来,发现是他方才搁在床上的那块明月令,萧让尘见到这块玉佩,神色微顿,片刻后才道:“你拿着吧。”

  花想容看了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收到枕头底下,他翻了个身,趴在床榻上,萧让尘见他身上的绒被被他蹭到了腰间,伸手把被子拉到了他的肩上,温声道:“你不是想睡吗?快睡吧,我不扰你。”

  花想容轻轻地“嗯”了一声,久违的睡意逐渐涌上,可他仍旧轻抬着眼眸,微微侧着脑袋,看着床榻边上那个墨色的影子,问道:“萧让尘,我要什么你都给我吗?”

  萧让尘被他这样娇柔的语气叫得心里瞬间塌陷下去一大块,他凝望着花想容还泛着淡淡红色的眼周,轻声承诺道:“想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象征殿主地位的明月令都那么轻易地给他了,他还有什么不能给的?只要花想容想要,只要是他有能力拿到的东西,萧让尘全部都可以给。

  他轻拍着花想容的脊背,看着他逐渐睡去,逐渐放缓了动作,花想容早些年夜间忍受胸口处疼痛,往往很难睡个好觉,直到后面被丘万里慢慢地治回来一点儿,萧让尘又精心养着,总算是好了许多。

  他只知道花想容是因为幼年服用药物太多太杂,才导致了身体的亏损,但具体是什么样的药物,过去这么多年,已经无从查起,他曾问过花想容,也没有得到答案,这人气血不足,手脚时常发冷,很容易累,萧让尘看着他的睡颜,思及此处,把绒被轻轻又向上方拉了一块,遮住了花想容的手指。

  房檐处何厉缓缓收起匕首,刻意地发出了一点轻微的撞击声,瞬间吸引了萧让尘的注意,他原本看着花想容温和的眼眸骤然变得凌厉,双眸抬起,盯着房檐处挂着的灯火,手指搁在唇边,做出一个手势:噤声。

  随后萧让尘收起桌上精巧的匕首,放回花想容枕边,轻轻推开门走了出去,这时已将近深夜,朦胧的月光照在殿前的石子路上,孤湖山地势偏北,山峰险峻,纵然已经是入春的月份,寒风却依旧冷冽,萧让尘吩咐人在自己的殿里烧了地龙,一身墨色衣袍,长立在殿前,仰头看着不远处那株桃花树。

  原本永乐殿里是没有这种树的,孤湖山的土壤并不适合这种迎春而生的桃树,只是花想容喜欢艳色,萧让尘便觉得他看见绯红的桃花,应当也会开心,便花了大价钱从山下移植了一颗名贵血桃过来,到五月才会开花,自花想容来了孤湖山,所有外出做任务的人便自动多了一项任务,不论看到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带回来能让护法高兴的,便重重有赏。

  何厉跟着萧让尘随后出来,他站在萧让尘背后,跪倒在地上行礼:“属下拜见殿主。”

  萧让尘背对着他,没让他起来,他侧身看了眼殿内昏暗的烛光,压低了声音道:“这几日护法在孤殿中歇,你不用再夜值,换个轻手的人来。”

  “从前十甲里选。”

  何厉闻言手指一紧,连忙辩解道:“属下无意惊扰护法,只是有要事想要禀报!主上恕罪!”

  萧让尘不理会他的辩解,只是看了他一眼,声音不轻不淡道:“你也知道惊扰了护法歇息,往后便时刻注意着。”

  “护法不是你的同僚,他是你的主子,花想容便等同于孤。”

  何厉垂眸,低头应是。

  萧让尘本没有要责难他的意思,他叫何厉不用再夜值,实则是因为武林盟似乎近日来有些不清不楚的动作,每五年期的望涯大会将近,武林盟似乎有意想拉拢靠南边的乌桓山庄合并,他想叫何厉带人去探探虚实,却被误会了本意。

  不过作为殿主,和一个下属解释这些也没什么必要,萧让尘又站了一会儿,没听见何厉再说什么,忍不住皱起了眉,回身沉声问道:“何厉,你不是有要事禀报?为何不说?”

  何厉跪倒在地上,抓着轻弩的手越来越紧,压迫感随之而来,他知道殿主未对他刚才的行为加以责罚,其实并不是因为萧让尘脾气好,对下属优待,这种优待除了给花想容,萧让尘没给过其他任何一个下属,一视同仁,御下甚严,是他的一惯作风。

  假若方才他真的吵醒了花想容,必不可能只得这么一个“不用在殿中夜值”轻飘飘的命令,想起娄驰身上沾了盐渍的鞭伤,何厉用力咬了咬舌尖。

  不能说。

  至少现在还不能说。

  花想容那个动作是否真的是暗卫杀招的起手式,还有待探查,万一是他看错了,或是花想容无意间做出了这个动作,那么他此时告知殿主的话,到往后都是诬陷,以殿主的脾气,又怎么可能忍受花想容被泼上一盆这样的脏水?

  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现在把这事说出来,有害无利。

  上头殿主在问话,下面何厉的大脑飞速运转,既然这件事不能说,那么就得寻件其他的事把他原来想说的话掩盖过去,他跪伏在地上艰难地喘了口气,在萧让尘逐渐没有耐心,压下来的内力越来越强的时候,何厉咬着牙硬挺着压力,张口道:“娄堂主半钟前因审查失职,已在刑堂受完二十道鞭刑,等候殿主发落。”

  萧让尘微微挑眉,这种小事儿也用得着跟他说?

  “这就是你口中的要事?”

  萧让尘的声音听着没什么怒气,何厉却愈发害怕,他攥紧手中轻弩,手指有些发颤,低声道:“还有另一件事,派去乌桓山庄的细作,在昨日失去了联系,应当是……已经被处理掉了。”

  萧让尘闻言,脸色沉下来,他摸了摸腰间的湖熙剑,声音里带着寒意,骂道:“废物。”

  何厉继续道:“细作与乌桓山庄暗卫有过短暂交手,传回的最后一条消息只有两个字。”

  “什么字?”

  何厉抬头,回道:“白术。”

  白术是一味药材的名字,为着花想容这副病体,丘万里用遍了所有的药方,四年来就算萧让尘不懂药理,也多多少少记了些药材的名字,暴露的细作传回一道药材的名字,萧让尘不解其意,他轻阖着眼眸思索了片刻,道:“那边不用再探查,明日你带人去拜访武林盟,只看姜镜止对乌桓山庄是何态度。”

  乌桓山庄早已经衰败,就算内里真有些什么本事,也无异于是小猫挠痒,更何况真正压得住乌桓山庄的客卿花想容,此时已经在他这里,再多的权谋算术也没用,真正的天下第一谋士,乌桓山庄早已经在四年前失去了。

  萧让尘无意让花想容再参与到这种谋划事件当中,也不想把他爱的人当做和旁人一样的一把刀来使,即使花客卿的名号天下闻名,萧让尘只想让他开心地被自己宠着,那些惨烈的宗族斗争,他一点儿也不用参与。

  何厉跪在地上,斟酌了一下语言,道:“昨日殿主和护法共饮,不叫人擅闯,属下才今日来报。”

  “属下经多方探查,推测细作传回的消息,应当是一个人名,但具体是乌桓山庄何人,现在还不得而知。”

  “人名?”

  萧让尘轻轻皱眉,前些日子乌桓山庄忽然贴出告示,广纳江湖贤才,桓越早年被他打断手脚,桓氏大权旁落是迟早的事,这时候招纳贤才,还如此广而告之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架势,有些古怪,既然已经推测出这白术是一个人名,在此之前他从未从乌桓山庄知道过这么名字。

  那么大概是乌桓山庄……近来新的一个客卿,乌桓山庄的客卿不少,但能让去往那边的细作单独一条消息传回的名字。

  这人,有些本事。

  “不用理会,”萧让尘扯紧外袍,沉声道:“注意着武林盟的动向,随时禀报。”

  这白术再有本事也翻不了天,乌桓山庄想再养出一个花想容,简直是做梦!

  何厉低头应下,又听见萧让尘稍稍缓了声音,“叫娄驰不用再跪着了,既然已经自觉领了罚,便没什么发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是。”

  萧让尘心里知道红樱的死大约不是娄驰审刑过度导致的,更大的可能是花想容进了地牢,为让红樱解脱,才擅自动了手,可十个娄驰也比不上一个花想容,萧让尘心里有数,他知道自己该偏着谁。

  ……

  何厉领命来到刑堂的时候,娄驰浑身遍布是血污,后背上的鞭痕深刻入骨,他低着头,轻阖着眼睛,只发出一点细微的喘息声,一个失误,领了二十鞭,即使二十鞭算不上多严重的刑罚,可他目光落在了娄驰的手上,看见他手背上的血洞,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娄驰抬头看见是他,扯着嘴笑了笑,道:“原来是何堂主啊。”

  “不过是没叫你进地牢,何堂主跟殿主一说,我就领了二十鞭子,您真有本事,下次记得提点提点我,还能提前做准备。”

  何厉见他这种时候还有气力开玩笑,把手里的药直接扔到他面前的地上,冷着声音道:“殿主命令,叫你不用再等发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娄驰挑了下眉,拾起地上的药瓶捏在手心站起来,深刻入骨的疼痛险些让他有些没站稳,娄驰一把扶住身旁的墙壁,见何厉没有任何动作,便笑道:“好歹同僚一场,何堂主也不知道扶我一下,真是寒心。”

  何厉不答反问,他站在原地看着满身鞭伤的娄驰,垂着眼想了一会儿,斟酌着问道:“今日护法入地牢,娄堂主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异常?”娄驰把药瓶的瓶塞咬开,倒到自己手心的伤口上,眉毛都没皱一下,他搓了搓手指,道:“何堂主指什么?”

  何厉道:“今晚我在殿中值勤,偶然发现花……护法削苹果时候的刀法,有些像暗卫的杀招。”

  娄驰的手指顿了顿,他看向何厉,从头到脚将他扫视了一遍,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自己是暗卫,也别看谁都是暗卫,护法是天下第一谋士,不屑于学你那种阴险的招式,殿主护在心尖上的人,你要是惹了他,就等着死吧。”

  他抬起手让何厉看了看他手背上的伤口,道:“看吧,这就是下场。”

  何厉眼睛都没动一下,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确定到底是不是,或许是看错了,所以才来问你,护法在地牢中,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行为?”

  娄驰扯了衣服上的布料,咬着牙将手上伤口缠紧,听见何厉的问话,笑着道:“有啊。”

  “护法他…摸我的手了。”

  看着何厉一副不可置信和“你有毛病”的眼神,娄驰无奈地摊了摊手,道:“何堂主要是指这个,我已经完全告诉你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有我可要回去睡觉了。”

  何厉咬牙嫌弃地看着他,沉声道:“殿主怎么没把你捅死?”

  娄驰没再回嘴,他撑着墙壁,道:“何堂主,麻烦让让路……”

  何厉侧身让出一条道,看着娄驰背后的鞭痕,忽然问道:“红樱真的是你审刑过度死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