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艾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阵瑟瑟寒风吹过,桌面上的白烛“啪嗒”一声跌落在地毯上,原本明亮的烛光倏然熄灭, 空气中升腾起一阵阵的燥意,付诀轻轻地拿起了金钱剑,垂眸看着地毯上那根已经熄灭的白烛。

  那阵刺骨的寒风围绕着几人转了一圈, 却始终没有显形,柏容看着地面上的杀阵沉默了一会儿, 用脚抹开了一个缺口,付诀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静静地看着,杀阵从中间断开,一团灰色雾气逐渐显现出来, 是一个女人,长发披肩,腹部尽是刀口和干涸的血迹,身后带了一个看起来不过三两岁大的婴灵。

  女人的眼睛扫了一圈, 她看见了拿着金钱剑的付诀, 看见了躲在一旁藏着的江艾, 是她前些天在那个出租房里见过的小姑娘,回头又看见了柏容——和他身后的顾锦年,来自更高一级厉鬼的寒气猛地压下来,女人脸色一变,把身后的孩子抱在了怀中。

  “诸位……大人, 我有事相求, 还请……”

  她这话说得文绉绉的,又不像是文人, 大抵是看过一些书,学着书里来说话,不知道此时眼前三个年轻人该如何称呼,更何况还有一只更高级的厉鬼在盯着他们,如果女人有心,她就该明白这是她不该来的地方,可她偏偏来了,抱着灰飞烟灭的决心,来求一件自己无法完成的事。

  付诀冷眼看着这一幕,提起剑递给身边的柏容,沉声道:“柏容,杀了他们。”

  柏容接过金钱剑,看了他一眼,道:“不如听听她有什么遗愿。”

  江艾连连点头:“他们没有伤害我,既然有事相求,我们还不如听一听,大概是有什么冤屈。”

  “我们要是能做成,也算是积德了。”

  柏容犯心软的毛病也就算了,在他意料之中,江艾这个小丫头居然也拎不清,付诀差点儿一口血没咽下去,他压下一股怒气,上前两步,向女人伸出手,勉强退让一步:“你可以走,婴灵得留下。”

  女人抱着怀里的孩子往柏容的方向缩了缩,连连摇头。

  付诀:“…………”

  柏容无奈地看着他,摊了摊手,实际上付诀赶尽杀绝的做法才是真正的上上策,女人未沾上人命,可婴灵已经杀过了人,难入轮回,付诀只要婴灵的命,已经算得上是天大的好心了,可三人组总有一个人要当那个善良的圣母,江艾指望不上,所以柏容来承担起这个唱反调的义务。

  当个拎不清的圣母善良白月光。

  付诀一定很气,但是没办法,谁叫他不是自己的任务目标呢?

  孤军奋战,男主绝对可以的。

  到时候没了他这个累赘,付诀杀顾锦年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

  柏容看见胜利的光已经近在眼前了。

  付诀沉默了片刻,向柏容要金钱剑:“给我,我来动手。”

  柏容如果会读心术,他现在一定能听到付诀暴躁的心声:md没用的东西!

  柏容把手上的剑忘身后藏了藏,付诀看着他的动作,太阳穴狠狠一跳:“……柏容,你什么意思?”

  柏容扬起一个善良温柔无辜亲切的笑容,道:“我们还是听听吧,像江艾说的,做成了,算是积德。”

  “诸事报应不爽,德祸相平,再做什么其他的事也不用担心。”

  他意有所指,付诀撇了他一眼,心道:柏容胡说什么东西?德是德,祸是祸,德祸不可能相平,他既然已经做了错事,自然是不怕报应的,也轮不着柏容来这么暗戳戳地关心他,他只要不犯自己心软的毛病,付诀就该谢天谢地了。

  付诀想了一会儿,看在柏容的面子上,还是决定暂时收手,他拉了个椅子坐下来,冷着脸道:“说吧,什么遗愿什么冤屈?”

  小事他可以办,大事办不了。

  女人犹豫了一下,道:“我姓于,大女儿在城东的阳光小学读书……”

  付诀摆手道:“不养孩子。”

  国家对于父母双亡的小孩子有相对完全的补助政策,作为母亲,从乡下来,又关心则乱,不知道很正常,但学校老师有责任告知,所以不用担心小姑娘的生活。

  女人看了他一眼,继续道:“冬天的时候我怀上了二胎,家里情况不好,但为了孩子还租着学校旁边的房子,每月花销很大……我只能出去摆摊挣几个闲钱……”

  付诀面无表情,他点燃一根烟抽上,道:“你继续说。”

  柏容靠着柜子站着,身后的顾锦年听见女人的话,趴在他肩上,悄声说道:“你不用出去摆摊,我回去看过了,我的陪葬品很多,可以给你拿出来卖钱……”

  柏容侧头,嘴唇碰到他的脸,一片冰凉,顾锦年眨了眨眼睛,他凑上前贴了贴柏容的脸,道:“我很有钱,死了也很有钱,”

  他看了眼垂眸听女人说话的付诀,用气音低声说道:“等我杀了他,我们去国外吧?”

  “你答应我说去爱尔兰玩的……”

  “我们去那里吧?”

  柏容没说话,反手捏了捏他的脸,顾锦年伏在他身上,不知道是看见了什么,身周忽然释放出一阵寒气,柏容回头,正好和付诀探究的目光对上。

  通过女人的话,付诀知道了女人这年冬天怀孕,家庭拮据,丈夫又是个赌鬼,总是回来要钱,每每都是大数目,只要拿不出手,对女人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后来女人藏了大女儿上学的钱死活不拿出来,被男人一气之下用水果刀捅伤了肚子,男人喝了酒,惊恐之下选择逃逸,徒留女人大出血,120来的时候,已经没有任何呼吸了。

  怨气成鬼,未出世的孩子感受到母亲的怨气,化作婴灵,将男人活活勒死在雪地里,死状其惨,一家三口在三天内接连横死,警方查不出原因,监控里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最后只能潦草结案。

  如果是有道行的人,便能一眼看出来男人死于厉鬼之手,只可惜当时付诀并不在这边,柏容死期将近,内心烦乱,又不是个主动去捉鬼的性子,便让这对母子厉鬼潜逃了将近半年,如今她碰上江艾,也算是自投罗网。

  女人说完这些,犹豫了一下,道:“孩子还没出生就没了,他是无辜的……我就是想问,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把孩子送去轮回?”

  她说完这句,又似乎很急切一般补上后一句话:“我怎么样都行!孩子是无辜的……”

  女人看出了这屋子里真正有话语权的人,是那个冷脸要杀了他们母子的道士,颤颤巍巍地想去拽付诀的裤脚,付诀翘起腿躲开,抽了口烟问道:“李贵是谁杀的?”

  女人举起手:“是我杀的,是我!”

  付诀嗤笑一声:“婴灵杀了人,已经不能入轮回了,我不是判官,你没必要替他顶罪。”

  “你可以走,这只婴灵你得留下。”

  女人愣了一下,瘫倒在地上,喃喃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付诀道:“杀人的鬼,我不会放过。”

  他有意地看向柏容肩头的顾锦年,微微挑眉,用气音说道:还有你,顾锦年眼底泛起一抹猩红,柏容正看着地面上哭得泪眼婆娑的女人,并没有注意到这一茬,他似有所感,握了握顾锦年的手指,轻声道:“怨气收一下,太冷了。”

  顾锦年乖巧地“嗯”了一声,周身怨气霎时间收得干干净净,盯着付诀的双眸却依旧冰冷,付诀看了他一眼,目光转移到柏容的身上,偏了下头,指了指地上的阵法,示意道:“补上。”

  要干活了。

  柏容没有看他,垂着眼眸没有动作,付诀“啧”了一声,回身准备去拿朱砂笔,却忽然被一只手拽住了裤脚,险些平地摔,他低头看去,女人眼里流着血泪,期期艾艾地哭泣着:“我替我孩子顶罪,我替他顶罪,可以吗?”

  “不能。”

  “可以。”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付诀猛然看向一旁站着出声的人,咬着牙沉声警告道:“柏容。”

  柏容对他的警告视若无睹,他上前一步,俯下身轻声道:“你可以为他顶罪,有一个办法。”

  女人求救无门,差点儿看不到希望了,这时候有一个人对她说她的孩子还能入轮回,便立刻攥紧,像救命稻草一样握在手中:“什么办法?”

  柏容抬眸看了眼脸色极其难看的付诀,说出两个字来:“换命。”

  女人并未杀人,命格中可以入轮回,她只要和孩子交换命格,自己承担杀人的罪孽,便能救那婴灵一命,投机取巧,这是遭报应的事。

  实在不是柏容非要做这个圣母,主要是顾锦年这个人太过于相信他,又没什么脑子,他说什么都信,前一会儿符纸的事情他三言两语给绕过去,顾锦年就想不起来要再质问他一遍,如果柏容不主动把换命的事说出来,顾锦年到死的时候大概也会觉得拿剑的柏容是被付诀威胁了。

  从来没人想到这方面上去,如今柏容秉持着善良心软的人设,侧面向顾锦年挑明,就算他再傻,脑子里也总会有个印象,到时候一切便都能水到渠成。

  戒指是他埋的第一个伏笔,那少了一张的符纸,是第二个,顾锦年总有一天会自觉把它们串联起来,发现真相。

  付诀的脸色很难看,他气极反笑,道:“柏容,你想得太简单了,换命没有那么容易……”

  柏容垂着的眼睫颤了颤,道:“半个月就能完成的事,我觉得还是挺容易的。”

  【天啊,宿主圣母得我都看不下去了】

  【想想主角费尽心思搞事业,却有个善良心软的师弟一直在拖后腿……】

  【救命,想想就心梗,看不了一点儿】

  付诀也是真的心梗了,他冷下了脸,把手里的朱砂笔扔给江艾,走到柏容身边,沉声道:“出来,我有事和你说。”

  柏容呼了口气出来,正准备说什么,一股浓重的怨气却从他的背后忽然袭上付诀的面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