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棋魂同人)[棋魂]比太阳更温暖的>第八十七章 佐为的新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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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


东京,成田机场。


下午独自坐飞机回东京,果然,分开没多久,光就开始想念佐为了。


和北海道一样,东京也在急剧地降温。北海道的虾夷梅雨好像落到东京,窗外沙沙地下着细雨,宛如初秋之歌。


光提着行李袋在成田机场的落地窗前走,没有佐为的吵闹,四周空荡荡的,有种说不出的寂寞。


就连在札幌书店买的、本打算在飞机上看的《围棋周刊》,一路上光都没心情翻开。


明知道佐为只是短暂地留在北海道,和桑原下完NHK定段赛第三场,佐为就会回到东京的家,但是……


可恶,被棋院里的行政总管坂卷棋士说对了。光心想。


没有佐为在身边,光整个人像丢了魂似的。每个少年都是被迫长大的。以前在棋院里独自打拼那是没办法,佐为一回来,光发觉自己再不可能离开他了。


本来打算一下飞机就要和佐为通电话,但是光觉得被佐为看出这种思念的心情太羞耻,就迟迟没有联络他。


两个大男人,又不是真正有血缘关系的家人,稍微分开一下就想成这样,到底是要干嘛啦?光笑自己。


——我果真就像个十岁小孩似的,总在寻找佐为的视线,确实在依靠着佐为。

十八岁的光只得在心里承认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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晶莹的冰块在黑色的咖啡中沉浮着,像忐忑的心。


在机场咖啡店点杯冰美式,光喝一大口,背对着入口站在墙边的吧台前,另一只手握紧了扇。现在的佐为,在做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拍上光的肩膀。这一下把沉浸在难以名状的失落感里的光拍醒了。光吓得“啊”地一声,差点儿打翻冰美式,从思念中脱离。


“叫那么大声,我不是说过会来机场接你的吗?”和谷的声音从后面响起来。


“你干嘛故意吓人啊!”光不满地说。


回过头,看到和谷跟伊角两个人,都穿着衬衣和西装外套,显然刚从棋院里比赛完过来。光知道和谷会来机场接机,没想到伊角也一起来了。


“进藤,你好吗?”伊角友善地问。


光说了句“我很好”,却说不出别的话。


后天,就是光和伊角在王座战循环圈第三轮正式会面。他们之中被淘汰的其中一人,将会掉到下一圈层。


二十出头的伊角,把握所有的机会向佐为学棋,最近一鸣惊人,打进了两个头衔赛循环圈。光一直默默地把伊角的进步看在眼里。


在看到伊角的脸这一瞬间,光胃里一阵发寒,不知是因为刚刚喝下的冰美式还是昨天在北海道吃的鱼生,总之,全身都很不舒服就对了。


要上赛场的职业棋士总是格外敏感,何况在头衔战循环圈上输一次,下一次再拼到同样的圈层,不知道要等到多少年后了。面对激烈的棋赛,再要好的朋友都会变成敌人。


不仅是光紧张,伊角看到光也抱有同样想法。现在光和亮都是头衔战里的少年杀手,有“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威力,令高段棋士无不胆颤心惊。


和谷仿佛知道两人在想什么,主动打圆场,对光说:“伊角今天棋赛结束得早,我们经常说起你,所以一起过来接你了。”


“谢谢你们。”光尽量调整紧张的心情,向他们绽开笑容。


三人朝出口走,搭辆出租车回市区,言谈间,自然说起佐为。


和谷问起佐为的安排。


光说:“日本棋院的高层给佐为在小樽安排了住所。等本因坊战七番赛结束后,佐为和桑原老师下完NHK第三场定段赛才回来。”


“我们都看到藤原老师和塔矢老师在北海道的那一局了,看来塔矢老师打定主意,今后要留在中国了?”伊角道。


“我看到中国棋院宣布了,说‘塔矢前名人属于北京队’。”和谷说,一脸好事者的表情。


光摊手:“佐为出现后,中国和韩国棋院都疯掉了。就算佐为在日本定上九段了,韩国人和中国人是不会放弃佐为的。”


佐为是全世界棋迷注目的焦点,身上凝聚了各国高手灼热的视线。光不算太了解国际上的事,但最近都能感受到中韩两国棋院在背地里暗暗较劲,提高围棋综合实力。作为漩涡的中心,日本棋院更是不敢懈怠,给佐为创造最好的对局条件。


和谷说:“塔矢老师以后都将代表北京队出赛,肯定会有人拿棋士国籍啊、日本的荣耀这些来说事了。”


“塔矢老师才不在乎日本的荣耀咧,他想的是如何在正式赛场上打倒佐为。”光耸肩。


出租车在高架上行驶,两人聊得热火朝天,光却有丝心不在焉,不时附和几句,大部分时间都望着雨水涟涟的车窗外。


“进藤,看你脸色不太好。等下去我公寓坐坐,或者去居酒屋吃东西吗?”和谷关心道。


“不了,我要先回家。塔矢亮把他妈妈要送给佐为的花器寄了过来,我得去签收。”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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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到了光的公寓前,光朝和谷、伊角挥挥手:“今天刚从北海道飞回来,要整理东西,我就不招待你们上我公寓玩了。”


和谷看着光。进藤今天话好像比平常要少……是因为挂念藤原老师吧,和谷和伊角心里都明镜似的。


细密的雨帘中,和谷看着光的背影,若有所思道:“一起玩这么久,都没发现进藤有这么依赖人的一面。”


旁边的伊角没说话,脸色有股沉在雨色中的高深莫测。


和谷又看了伊角一眼:“这下,你知道进藤的状态了吧。怎么样,后天王座战,你有没有信心赢进藤?”


“我有信心战胜进藤。只是,进藤一直在变强,这次回来,他肯定往前奔跑了。”伊角眼神坚毅,握拳。


“后天你们在王座战里厮杀个你死我活吧,别杀到棋盘外就可以,还要一起出去玩呢。”和谷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其实内心也有惆怅,他垂下眼睛。


伊角晚入段一年,算是和谷的后辈,但是这几年来伊角成绩反超,和谷得铆足劲追赶光和伊角……但是,和他们两人的成绩,是越拉越远了。


“和谷,”伊角仿佛了解到好友在想什么,把一只手放在他肩上,微笑,“我们去你公寓下棋和练习吧。”


“走吧走吧,回家下棋喝酒!”和谷也把手揽上伊角的肩膀,把方才技不如人的苦涩抛到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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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朋友分别后,光独自整理行李,很快忙到华灯初上时分。冒着淅沥的秋雨,光又到超市买了桔梗花。


佐为说过,那时宫廷贵族都喜欢用植物的熏香染狩衣,因此伺弄花草是君子都有的习惯。以前幽灵时期的佐为无法往这方面多用心,但有了身体后,佐为似乎很喜欢在花店和花器店前驻足。


为了让佐为高兴,光就养成买花这习惯了。在光心里,佐为是像紫色香花一般美丽高洁的君子。


塔矢明子亲手做的彩色玻璃花器早就被亮寄回东京,拆开包装,光把花器都搬到紫藤花树下的窗边,插上桔梗花。


秋风起,开得荼蘼的紫藤花都被风吹落,为被秋雨打湿的地面铺了一条毯子。


这个曾经空荡荡的公寓里,现在东西多了一些。有芬芳的花束和玻璃花器,墙壁上有大和绘挂卷,桌上有文件和海外棋赛的棋谱、书架上有《源氏物语》、《枕草子》、《更级日记》等古书,还有一支竹笛,飘逸华美的狩衣挂在房间里的衣架上……


这些东西都是属于佐为的,仅仅是看,就如同置身在一幅岁月静好的工笔画里。


光回想起佐为回来前几乎空无一物的公寓,当真恍如隔世。


“秋雨之夜,片刻未能忘怀,时在想念之中。”光想起佐为给他读过的《更级日记》里的一句和歌。


“进藤光,打起精神来!下好手头上的棋,才不会令佐为失望!”光给自己打气。


紧接着,光拈起黑子,在棋盘上拍下一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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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因坊战七番胜负赛来到第四局,目前塔矢亮的战况是一负、一胜、一负,还有四局结束。


最近,塔矢行洋宣布要和中国北京队续约五年,刚来到小樽的佐为也说会来观局。接连着发生那么多事,亮的心情非常复杂,有些失落,有些喜悦。


失落自然是父亲果然留在中国不回来了;喜悦则是因为佐为说他后面都会来北海道棋院观战,一连四局。佐为对自己的支持,不输于父母,亮一直铭记在心。


前一天夜晚,对于塔矢行洋的选择,亮没有表达出失落,只不解地轻轻问:


“父亲,多年来您都在棋盘前苦苦等待一位对手,现在他本人终于来到您面前了,你为何能舍弃与他朝夕相处的机会,回到中国?”


端坐在棋盘前的塔矢行洋是这样说的:


“我当然一直想要与藤原棋士对局,但是,我想继续成长,藤原棋士不是能轻易超越的高墙,我想留在最合适的土壤和环境之中,和大家一起,用一辈子的时间钻研技艺,抵达那深奥力量的尽头。”


亮闻言,内心触动不已。自己曾经也是这样被佐为的围棋折服,想尽一切办法提高棋艺,不顾一切地追逐着光身后的佐为,因此亮比谁都能理解父亲,无论如何都想要在正式赛场上打倒佐为的心情。


只是……内心好像有另一个小孩,他在说:我很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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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第二天去找佐为。


佐为被棋院高层安排住在小樽运河边的一间日式酒店套房里,他将在这里住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直到桑原确定下来和佐为对局的时间。


佐为不像一般的棋士那样要忙于手合赛和烦恼升段的事,这样的安排和待遇在日本棋院是绝无仅有的。


亮觉得,对于高手来说,有充裕的时间思考是很重要的,日程里塞满对局不一定是好事。


亮清晨七点就醒了,用手机和佐为联络后,拿了一盒“白色恋人”巧克力夹心饼前去拜访。


刚刚按铃,佐为就开了门。崭新的居室映入眼帘。


晨光熹微,纤尘不染的榻榻米上放着十九路棋盘和棋盒。佐为的狩衣整齐地叠放在角落,还没来得及被放入衣柜中。


在别人还没整理好行李时就去拜访不符合礼仪,但是光拜托过亮关照佐为,亮就顾不上礼节了。幸好佐为不是个拘礼的人。


这会儿天色还早,佐为已穿好狩衣,微笑着接待亮。用白色缎带束起的水紫色长发下,佐为戴着亮和光一起做的耳钉,浅金色的狩衣最上面有细密的大雁的图案,衣角有朵朵淡雅的水上芙蓉。


这幅画面着实动人极了。亮忍不住在想:古代的服饰果然是比现代的西装要美,也许他也应该多穿和服的。


“藤原老师早安,这是北海道的名产白色恋人,不知道进藤有没有买给您吃过,但我和妈妈、市河小姐都很喜欢。”亮递上巧克力夹心饼。


“谢谢你。小亮,你今日起得这么早,是因为有比赛的缘故吗?”佐为接过礼物,声音里充满关切。


“嗯……主要是在想父亲的事。”亮坦诚。


“现在距离本因坊战比赛时间还有三个小时,小亮,我们到阳台上坐着说话吧?”佐为提议。


亮没有拒绝。


亮没有和光说过,那就是亮每次在棋士有关的事情上遇到难题或者困惑的事,都想着要来找佐为。


并不是说每次都要和佐为下棋、倾吐烦恼,亮有时候只是想和佐为这个人待在一起。因为佐为身上有一种特别的开阔和沉静的气质,让亮觉得安心,仿佛天大的事都不重要了。


打开阳台门,清晨的阳光落到两人身上,连绵的北国的花岗岩红砖倒映在波光粼粼的小樽运河里。


“我拍过小樽的照片给您看,希望与您分享。现在,您也住进这风景里了。”运河上吹过来的风拂着脸颊边的短发,亮感到心旷神怡。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我都把北海道视为我的新世界。”佐为远眺河岸上的欧式风景。


“新世界?”


“是的。北海道很值得纪念,不仅是因为我千年来第一次拜访虾夷,而且,我在这北海道和你父亲面对面对局了,更重要的是,我在这里遇到了全新的自己,下出了更崭新的围棋。”


佐为声音里的乐观和热情深深打动了亮。


“真好啊,愿您享受这千年后的新世界。”亮由衷道。


话匣子在温暖的氛围中打开了。亮跟佐为说了父亲昨天的话。


在佐为面前,亮的话一向比在光面前多,态度也更纯真,甚至有些孩子气。


佐为看向小樽晴朗的天空,说:“我觉得这样再好不过了。你父亲有他的野心和追求。他在海外下的每一盘棋,也激励着我不断前进。”


“父亲是我的榜样,他的棋也一直激励着我。”亮说。


“小亮,”佐为转头看亮,语气越发温柔,“你在围棋之路上不会是孤单的。我和小光都会陪着你的。”


光和佐为都读懂了自己心底所有说不出口的情感,亮的心中腾起暖意。


“谢谢藤原老师。在父亲回中国之前,我们会举办几次门下研讨会,都会邀您过去。我会给您和父亲多创造对局的机会的。”亮承诺般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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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的夏天就这样结束了,以佐为和父亲的棋局作为尾声。亮觉得,有佐为在的夏天,是亮人生中最华美和灿烂的季节。


亮和佐为一起去北海道棋院。这次去棋院,佐为的目的不只是支持塔矢亮,还有和桑原本因坊见面,和北海道棋院的理事签好文件,为即将到来的第三场NHK电视定段赛做铺垫。


前面的定段赛佐为已经两胜,未来这第三场,无论结果如何,都不会影响佐为被授予“名誉九段”称号,佐为也在参与棋院的工作了;但是,棋坛所有人几乎都肯定,桑原本因坊绝对会拿出全部的实力,和佐为好好下这一局。


值得一提的是,佐为在东京复出时,桑原都在北海道准备七番赛。佐为和桑原因为时间错开,还没有机会打过交道。佐为被誉为“现代秀策”,和桑原没有见面的事实,被媒体写成“两位本因坊王不见王”。


当然,这背后还有一层缘由——因为,同样是古老的头衔战,名人战的制度都因为sai而大幅度修改了,很难说本因坊战会不会发生变化。本因坊战一旦像名人战似地向全世界开放门槛,名誉棋士和海外客座棋士都可以参与选拔赛,那么桑原的“第二十五世本因坊”很可能就要让位给佐为了。


面对外界的种种揣测,佐为对记者回应过:“我很尊敬桑原本因坊的棋力,也很尊重他以耄耋之年仍在棋坛屹立不退。若能与桑原老师在电视上公开对弈,将是我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局。”


佐为的回答永远是那么优雅而周到,而且,佐为只字未提国内头衔战的任何事情,无论记者怎么询问,佐为总会把焦点拉回到棋局本身上。


亮仔细品味佐为的言行举止,觉得佐为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日本人很保守,棋士们对制度改革的褒贬不一,还是在公开场合不评价名人战和本因坊战的好。


桑原仿佛知道佐为在照顾自己的面子,对记者哈哈大笑:“等我在本因坊战七番赛中打败小塔矢,马上就来和sai下棋,和这位新晋的藤原九段一较高下!”


桑原岁数一大把,回答却尽显热血少年本色。绪方说过“不服都不行”,这也正是亮心中所想的。


这时,走进北海道棋院,就听到一叠声的“藤原老师”、“藤原棋士”……佐为立刻被北海道棋院的棋士包围起来,包括观战的棋迷、赞助商记者等等。


“各位,我今天是来看小亮和桑原老师对局的。”佐为说着,企图把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亮身上,但是好像失败了。


见到佐为,人们就像见到了明星,对亮这个真正参加比赛的挑战者反而关注得不多。


亮在一旁看着人群中光彩夺目的佐为,刹那间更懂得进藤光平日的心情了。


北海道棋院理事佐仓不得不出来帮佐为和亮解围,两人才能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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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局室坐满塔矢门下的棋士,全部是来看塔矢亮这本因坊决赛第四局的。现在这一老一少比分咬紧,紧凑的战况扣人心弦。


塔矢行洋坐在最前面,他身前的棋盘对面空着;绪方和芦原坐在他后面,佐佐木和大桥、业余棋士岛野坐在另一张桌子上,塔矢明子和市河两位女性都坐在芦原身边。


观局室被塔矢门下占领了,北海道的其他棋士都下意识靠边坐,不敢跟塔矢行洋、绪方这些东京的顶尖棋士扎堆。


塔矢行洋一看到佐为就叫他一起坐。亮和他们鞠躬完就去对局室了。


佐为二话不说,坐到塔矢行洋对面:“在电视上看到您和北京队续约的新闻,我十分支持您的决定。您打算何时回中国呢?”


佐为这话直截了当,又带着高手特有的大气和豁达,塔矢门下的棋士都有些震撼。绪方和芦原听了,忍不住对视一眼。


塔矢行洋似乎也想不到佐为如此直接,他微微笑了:“原来您看到了新闻。我原本打算亲自告诉您的。”


佐为张开蝙蝠扇,语气淡然:“其实,我从棋谱之中就感受到您会选择回中国的。日本棋界的未来值得一看,只是相比起来,还是我们自己能下出好棋更重要。”


佐为的话简单朴实,却道出了塔矢行洋等众多高手的心声。其他人都听得点头。职业棋士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很自私的,内心只有自己,时刻在盘算着要如何下出更好的棋局。


塔矢行洋想了想说:“小亮的本因坊战一结束,我就回北京。就算阿含桐山杯的参赛资格定了下来,我还要赶快参加中国内部富士通杯的预选赛。各省市的联赛也差不多要开始了,听说有香港和台湾的新人加入预选赛。”


“我真羡慕您有参与中国各省市联赛的机会,我等着看您的棋谱。”佐为真心地说。


塔矢行洋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笑声:“嚯嚯嚯!一大清早就听到你们二位在发表任性的言论,塔矢行洋,你这家伙,又要跑出国去了啊,难道日本就这么不值得你留下?”


塔矢门下的棋士都转头看过去。最前面的佐为看向佝偻着背、白发苍苍的老人,起身鞠躬:“桑原老师,我期待与您见面已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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