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吱吱躺在帐篷里铺了兽皮的毡床上, 望着头顶开着的一角帐篷露出来的星空,不禁有些迷茫——
他发现,原来人真的很容易陷入迷惘, 被自己所处环境、所困的现实所迷惑、纠结甚至妥协,直到变成自己当初完全不认识或想象不到的样子。
对现世记忆里的他来说, 不干涉别人的选择和人生, 这是一条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或者, 在现代世界,他完全不会认为女子参军有什么问题。当然,这还是一件令人自豪的事。
但他身处这个世界,面对这个世界的现实, 便忍不住和其他人一般觉得,女子怎么能参军呢?!虽然他不会觉得是伤风败俗之类的理由,但是他会觉得不安全。
他从来没想过,如果他觉得女子可以参军, 那他为何不能支持林小妹去做一件他认为正确但却需要勇气的事情?
打破环境的束缚并不容易,是他甚至没这个勇气,甚至想以此为借口束缚林小妹。
他应该感激陛下才是······
大概,实际上他本身就不是一个多有勇气的人——在现代世界,他不过是一个挣扎于奔波挣钱的社畜罢了, 房租、贷款、生活,便能足足压垮他, 压根没有多余喘息的空间, 只是活着而已, 便已用够他所有的力气,压根没有改变世界、冲破环境束缚的勇气和能力。
他所拥有的那些观念, 不过是他站在时间的优势上,天然被环境和社会所环球而已,并不是他自己所产生的想法,他也从未想过为什么,或者有反思的能力。
归根结底,他不过是一个容易被现实和社会所裹挟,然后小安便足矣的人了。
所以到了这个世界,他最关心的只是如何赚到足够的能量值,让自己能够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还有他娘亲、大姐和小妹。再多的人、再多的世界,他并不会过多去关注。
至于皇帝的宠爱,对他而言,就像是为数不多的生活奖励糖果罐中,那颗出乎意料的巧克力——他并不敢一口吃掉,只敢偶尔小心翼翼舔一口罢了,生怕这颗巧克力,什么时候被他一口舔掉,以后便再也没有了。
······
第二天天光大亮,皇帝都已起来好久,连皇宫加急送来的各地奏折都已看得差不多了,还没见到林吱吱的身影,实在按捺不住,忍不住问道:“林贵君怎么还没过来伺候?!”
一旁张大海低眉顺眼,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道:“林贵君今天清早起来,骑了雪落乌啼,便去林子里打猎去了——”
皇帝:······
他等这小妖精等了这么久,结果这小妖精抛下他自个打猎去了?!但想到昨夜这小妖精生气的模样,还是忍住了自己的脾气道:“林贵君可还在生气?——”
张公公立马道:“瞧林贵君模样,应该是不生气了的,大概还是有些难以接受林姑娘的事,所以想一个人去散散心吧——”
皇帝:······
他默了一会,不放心道:“可有人跟着?”
张公公:“陛下放心,小乙小丙一直跟着呢,不会有事的——”
皇帝这才算点点头,心道,算了,随他去吧,这小妖精,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说不定回来又高高兴兴的了,还会带着自己采到的稀罕物事到他跟前来献宝······
想及此,他面上的表情也不禁愉快起来,甚至有兴致戏谑道:“林贵君不是觉得那些小动物都很可爱,觉得打猎有些残忍吗?他能打到什么猎物回来?——”
张公公也不禁跟着笑道:“即使如此,陛下可别在林贵君面前说漏了嘴,要不然林贵君又得恼了——”
皇帝笑道:“那是。”
张公公看着天子如今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简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若是放在不久以前,他简直不敢相信有谁敢在陛下面前恼小脾气,更不敢相信这人闹了小脾气,陛下还会替这人找理由,还能如此如沐春风,也得亏这人是林贵君了······
自从陛下和林贵君好了起来,他简直都快忘记他们陛下那副人鬼莫近的模样了!啧啧啧,这可不算什么好事呀!哪天掉以轻心,说不定脑袋便搬家了——
不过,他倒更喜欢陛下这样子,他们紫宸殿这些宫人,只觉近来日子都好过太多了。
等到午时过半,林吱吱都还未回来,皇帝不免焦躁起来,声音带些恼怒道:“这人怎么还不回来?!都不用陪朕用午膳吗?!”
张公公在一旁无奈道:“哎哟,我的陛下哎,你想想出去打猎,又不是逛个御花园,哪能说回来就回来的,等到林贵君回来,怕也该日落了,倒是能赶得上陪您用晚膳——”
皇帝心下有些心烦气躁,胡乱用了些东西,又道:“既如此,那朕便去寻他得了——”
张公公:“陛下,这围场那般大,您去哪寻林贵君哦——等您寻到,怕是林贵君都自个回来了······”
皇帝:······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早知道,他就不该让这小妖精自个出去!
但转念一想,他如今哪有这般离不开这小妖精了?!就这么一小会功夫,他便跟猫爪挠心一般!
他觉得这小妖精肯定给他下了什么蛊!
他觉得自己堂堂一皇帝,怎么能这么轻易被这小妖精牵着鼻子走,更别说这小妖精昨天还朝他发脾气了,还是没道理那种,今儿个怎么着也得晾着他一下!
这般想着,皇帝又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强自按捺住想要去找林吱吱的心。
终于又等到天色将暮,那些出去狩猎的世家子弟和将士们都已回来了,但林吱吱还没见着影。
皇帝已经耐性快到头了!
张公公在一旁只得硬着头皮劝道:“哎哟喂,陛下,您也知道,林贵君向来脚程有点慢的,在大家后面回来也正常不是?!”
“若是真有什么事,暗卫定会回来报信了不是?!”
皇帝想想也是这个理,但面上还强撑着不肯承认道:“你说什么呢?!朕才没有担心林贵君!”
“他自己一个人出去玩得潇洒,都没有念着朕,朕为什么要念着他?!”
张公公:······
虽然有些不敬,但什么叫作死鸭子嘴硬他算是见识到了,不过面上还是哄道:“陛下说得是,林贵君也就出去这一天,压根没必要念着的,不过,说不定林贵君回来时,会给陛下带什么礼物呢——”
皇帝:“······朕坐拥天下,会稀罕什么礼物?笑话!”
张公公:······
得,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只得赔笑道:“陛下说的是。”
一直到天黑,林吱吱还是没有回来,天子也还没用膳,这时他已经完全按捺不住了,提了随身携带的佩剑,便往外面冲去。
张公公哪料到陛下这反应,立马迈着小碎步,拖着圆滚滚的身躯喘着气道:“哎哟,陛下,等等老奴哎!”
结果没走去多远,便见到陛下浑身散发着阴戾的气息,抱着一个人影回来了。四周本还有些好奇的人,可见到陛下那架势,立马恨不得自己又聋又瞎,只想当作自己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等到张公公走到跟前,才发现陛下怀里抱着的人,正是浑身淌着血的林贵君!
张公公立马只如一桶冰水浇下,三魂都跟丢了七魄一般,瞧见陛下那阴沉的脸色,什么都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立马灰溜溜的忙让宫人唤孙太医来,又命人备热水的备热水,备衣裳的备衣裳,还有好克化的晚膳之类也要备一些。
等一通安排下来,皇帝已经将林吱吱放到了御榻上。此时孙太医听了传唤,也立马跟了过来。
皇帝满脸黑云密布,让身边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但还是给孙太医让了位置,让孙太医把脉。
孙太医把脉了许久,又看了下林吱吱身上的伤势,才起身躬身禀道:“陛下,臣看林贵君这身上的伤势,该是从山上滚了下去,所幸并无大碍,只是有些擦伤、刮伤罢了。”
“臣给林贵君开些压惊的药,还有些涂抹伤势的药膏,涂抹几日便无事了。”
皇帝不禁皱紧了眉,疑惑道:“那为何吱吱还没醒?!”
孙太医踌躇一番,小心翼翼道:“林贵君大概只是累到了,所以睡着了——”
皇帝:???······
他不禁有些恼怒道:“吱吱身上流了这么多血,你竟然说并无大碍?!那这些血哪来的?!”
孙太医无奈道:“这、这林贵君身上的血,有些是刮伤、擦伤的,但都是少数,多数好像不是林贵君的,可能是别人的——”
皇帝:“别人的血?!”
他压低着嗓子恼怒道:“燕小乙、燕小丙呢?!发生了什么?!”
两名黑衣人从如鬼魅一般出现在皇帝跟前,一人身上沾了许多血迹泥污,半跪行礼后,燕小乙道:“陛、陛下,林贵君在山里溪边坐了半日,本来准备回来时,说要给陛下带点礼物才行,要不然陛下该生气。又说他好像看到对面山崖上有凤尾花,长得煞是好看,便让臣去摘凤尾花了。”
燕小乙说完后,燕小丙又接着道:“我一直都是暗中保护林贵君,小乙去摘凤尾花后,林贵君就在溪边走了走,又在溪边采了一束野花,我发现后面好像有人跟踪,便去追跟踪的人了,等、等回来时,林贵君便不见了——”
皇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将案几上的茶杯碗盏一把拂到地上摔碎,怒道:“一群废物!自取领罚!燕小乙杖责三十!燕小丙杖责五十!”
两人应是,便准备退下,此时林吱吱却幽幽转醒,看起来像是被瓷碗杯盏摔碎的声音吵醒了。他伸出纤细瘦白的手指拉住皇帝的衣袖道:“陛下,不关他们的事——”
皇帝瞧见这人转醒,是又惊又喜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