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下过一场大雨, 又正值炎夏,水汽蒸腾湿热湿热的。路上鲜少行人,街边的摊贩也都无所事事地聚在一起打着扇闲聊, 一会儿是抱怨梅雨季生意不好做, 一会儿又是议论街坊邻居的长短,好容易瞥见个路人过, 都暗自打量了一番。
卖烧饼的大娘搡了搡隔壁铺席卖器皿的大嫂,用蒲扇挡着眼:“我瞧着啊是县学里头的秀才吧, 平常人可没这读书人的气质。”
卖器皿的大嫂正忙着一个个地倒掉摆在外沿器皿里的急雨溅入的积水, 手上动作不停,却也抽了个空,白了大娘一眼:“这还用猜啊,瞧瞧你现在站着的地儿,不就是县学管的街?”
大娘被白了一眼也不生气, 反而夺走了大嫂手上正倒着的器皿, 用蒲扇拍了拍她的手:“过会儿再忙, 你先瞧上一眼, 县学里可没几个有他这样的气质啊。”
大嫂将蒲扇打了回去:“去去去, 有这个空你还不如去多做两个烧饼,等他们下学时也能多卖几个。”不过也还是依言向路上看了去。
这一看, 却也有些愣住了。
只见行人步履匆匆,宽袖盈风, 月白色的粗布长袍穿在他身上,竟比那些锦绣罗衣还多了几分气度,却没叫她瞧见个正脸。
这时旁边卖果子的娘子娇笑了一声, 觑了她们一眼,便直对着路上行人吆喝起来:“郎君, 来看看我家的果子吧,各式各样甜的咸的都有,保准家里老人小孩都喜欢。”
大娘和大嫂看着这娘子的显眼劲,都暗暗啐了一口,刚想说这读书人一看就是有急事,怎么会停留下来买果子,便见那读书人真的回了身,往这边来了。
这才看清了此人的正脸,端得剑眉星目,鬓若刀裁,倒是周正模样,可偏偏英挺的鼻下是一双薄唇紧抿,减淡了威严平添了风流之相。
看得人薄红敷脸,倒叫步故知脚步一顿。
卖果子的娘子伶俐得很,连忙换了精明模样为步故知介绍摊上的各类果子:“郎君来瞧,我这儿果子可不少,豆糕、橙糕、蒸糕、糍糕都有,还有果干果脯,不知郎君喜欢哪种呢?”
步故知本就有打算带些点心果子回去,给款冬也给孔文羽,他们年纪不大肯定都爱吃些甜的,随着卖果子的娘子介绍都扫了一眼,看中了晶莹剔透像果冻样子的糕点,很是少见:“这是...?”
还没等步故知话问出来,卖果子的娘子连忙解释道:“这是橙糕,是用新鲜黄橙汁加糖炖出来的,比一般橙子都要甜,还不麻烦吃,许多娘子哥儿的都爱来我这儿买呢!”
步故知稍颔首,刚要问价,卖果子的娘子又抢先道:“橙糕是论个儿卖的,两文钱一个,买的多也不怕坏,放上三天也没事。”
一块橙糕大约只有一块麻将大小,两文一个确实不算便宜。
如今步故知身上大约只剩下三百文,还要考虑之后的赁居以及生活开支,不过县学那边的房子只对生员出赁,也有官府的补贴,一间小院一月两百文,再加上等官司的事过去了,还能继续在医馆做活,只要不买什么大件物品,身上的银钱倒也足够。
“那便劳烦替我装上二十个吧。”回去后款冬与孔文羽一人十个,若是他们有人喜欢,日后再来买便是。
卖果子的娘子小心翼翼地将橙糕装进油纸袋,末了还塞了两个豆糕进去:“郎君好模样,也尝尝我家的豆糕吧,若是得了郎君的喜,日后再来照顾我家生意呀!”
其实平日里卖果子的娘子倒不会这么大方,豆糕虽是便宜果子,但两个也值得半文钱,也就是瞧着眼前的郎君模样实在好看,一旁卖烧饼和器皿的又都盯着,她便想多露露脸,好让她们念叨,加上二十个橙糕确实不少,这才又送了两个豆糕。
果不其然,大娘和大嫂都轻嗤了一声,这让卖果子的娘子更是得意了。
步故知倒没注意这连着的三个铺席的小心思,而是念着还要去县学,便没接过油纸袋,先是谢过两个豆糕,又请求道:“还得先在娘子这儿存放一会儿,过些时候我再来取可好?”
卖果子的娘子哪里会拒绝,喜滋滋地应下:“怎么不好?郎君有事便先去忙吧,记得来我这儿取就行。”
步故知付过了钱,又道了声谢,继续往县学去。
甫至县学,还没入门,缩在一边店脚下的款二婶便立马扑到了步故知身边。
只见她头发凌乱打结,衣裳沾满了泥灰,本来堆满肥肉的脸也像是被人剜去了两块一般,不过只有两腮凹陷,整个脸还是圆滚的,看上去违和到有些骇人。
后头跟着的是款二叔和款家儿子,款二叔是一如既往的狼狈,不过比起那日,两鬓竟多了星点白发,而款家儿子倒显得有些没心没肺,手上还拿着一个纸袋,里头装着没吃完的吃食。
街边的店铺一见有热闹看,也都悄悄停下了手上的活计,或明或暗地留意着。
款二婶拽着步故知的衣袍,上面立马显了几个泥印子,让步故知眉头紧皱,退了几步。
她追着步故知,昂着头破口大骂:“款冬呢,让那个小畜生过来,老娘养了他快十年,到最后他竟敢告我?!”
步故知本有其他打算,但见款二婶还是不知悔改,甚至当众辱骂款冬,面色陡然一沉:“不是他告的,是我告的。”
款二婶才不管这些,她骂红了眼:“不管是他还是你,都是一样的畜生!当年如果不是老娘收养他,他这个克亲的祸害早就被大家伙儿丢河里淹死了,谁还留他在村里继续祸害人啊!”
步故知心下发紧,他没想到当年竟有人如此容不下款冬,可也不知款二婶所说真假,亦或是有没有添油加醋,便没有接下这句话,而是扬高了声,压下款二婶的污言秽语:“你想不想救你的儿子。”
款二婶一愣,唾沫都没来得及收回去,步故知又避远了些。
还没等款二婶问什么,款二婶的儿子倒先冲了过来,扯着他娘的袖子,口齿有些不清不楚,却真真切切地在哭嚷:“娘,救我啊,我不想跟你们一起被流放啊!”
款二婶这才有了些理智,她本打算找到款冬和步故知,要骂得他们不敢再告,不行就跟他们拼了,大家一起死!
虽然这些天一直没找到他们如今的住处,但去官府那天,他们肯定也要来,到时候她揣一把刀在怀里,她要是活不了,也起码要带走这两个小贱种。
这冒用秀才户籍避税逃役的罪她问过了,要是官府真的判下来,他们一家三口都跑不了,这才让她生了不行大家一起死的念头,可现在步故知却说,可以救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