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传统葬礼流程,老人逝世后的前三天要为他守灵,之后圆寂、入棺下葬。
而守灵时不能断了香火,要一直为老人烧纸上香。
香火味儿实在呛得厉害,导致小令仪一直咳嗽,涨得小脸通红。
霍卿章说要温绛带着孩子先回家,可令仪却委屈巴巴看着爸爸:“我想留下来陪陪太爷爷不行么?”
大家都知道老爷子生前有多疼爱这个曾孙女,老爷子弥留在人间的灵魂大概也舍不得这个可爱的小女孩。
索性给令仪戴上了小口罩,要她吃饭时才能摘。
老爷子驾鹤归西的消息也吸引了不少记者上门。
他们可不在乎骨灰盒里是谁,他们只想知道老爷子的遗嘱是怎么写的,以及,那个从出生起就受到万人宠爱的小女孩,到底是何真容。
就像那个叫林庆的记者说的,有些记者的良心从他们拿起相机那一刻就丢给狼狗吃掉了。
而这几天,霍家着实忙翻了天。
老爷子家大业大,生前朋友遍布天下,守灵期间大批来自世界各地的客人纷纷赶来上门吊唁。
虽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是言恩、任一宇、薛铭远和夏倾他们也特地上门吊唁。
包括温绛在节目上饶过一次的尤琦也抱着孩子前来,送上唁金。
而云善初作为霍卿章的青梅竹马,两家又是旧识,虽然知道温绛不喜欢他,但还是硬着头皮上门吊唁。
三年中,云善初的老爹也因为心梗离世,但老爹的公司经不起细查,一查,还涉及了财物犯罪,得,查封吧,资产没收吧。
他倒是还念想着海崖,但海崖拿他当病毒一样,唯恐避之不及,亏当时霍母要他放弃海崖时他还犹豫了。
不得已,在国内混不下去的云善初只好奔赴海外,试图在那里重振江山。
但那个国家根本不拿艺人当人看,云善初在那边过得比牲口好不到哪里去,表面风光无限,背地里干着陪酒陪.睡的营生。
就连吊唁金也只能拿出区区一千块。
和其他动辄几万十几万的客人一比,属实是笑话。
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温绛的小女儿。
小女孩戴着小鹿图案的口罩,牵着妈妈的手好奇地看着他,露出的大眼睛如水晶般灵动。
吊唁的客人行大礼,老人的子女孙子们也要回礼。
虽然小令仪不需要,但她还是认真跟着爸爸一起对刚行完礼的云善初鞠躬致谢。
尽管温绛很想把女儿弯下的腰掰直,但哪怕对方是云善初,仇恨到他这一代也该结束了。
多一个仇人不如多一个朋友,他希望令仪明白这个道理。
因为客人太多,霍家人几乎都在接待客人,吃饭就没了准点。
早上六点吃了早饭,现在已经下午一点,令仪还没能吃上一顿午餐。
她听到了自己小肚子发出咕噜声,但向来乖巧的她也不会主动吵闹要吃饭,只看着贡台上的贡品甜点,想着,不知道太爷爷愿不愿意分给她一块小桂花糕吃呢。
霍卿章看着小丫头那频频看向贡品的目光,猜到她是饿了,于是起身去厨房拿了一只烤鸡鸡腿递给令仪。
令仪看着其他人都在忙活,自己却举个鸡腿,有点不好意思。
“吃之前也要分给太爷爷一点。”霍卿章道。
令仪点点头,撕下一块鸡腿肉小心翼翼放在遗照前,轻声道:“太爷爷,我们一起吃鸡腿吧。”
遗照里,是老爷子充满爱意的笑脸。
令仪摘了口罩坐在大堂角落,小口小口咬着鸡腿。
她不懂什么是规矩,只知道她和太爷爷都饿了,要吃饭饭。
进进出出的霍家人看到这一幕,不禁蹙起眉头。
在灵堂上啃鸡腿,这小丫头真是无法无天了!孩子爸妈也不管,一点规矩也没有!
何况,来来往往的客人也在看着这没规矩的小丫头呢!
“霍令仪。”霍谨辰的母亲拉起她的手,柳眉紧蹙,“谁让你在这里吃东西了!”
令仪的鸡腿被霍谨辰母亲夺走,她愣了下,小手不安局促地搅在一起。
霍谨辰的母亲赶紧对旁边的客人道歉:“不好意思王董,孩子年纪小不懂事,没规矩,让您见笑了。”
温绛见状赶紧拉起令仪要去里屋:“宝宝,我们进去吃好不好。”
孩子是小,可也是大人们忽略了教她葬礼的规矩,所以不该用“小孩子懂什么”来反驳,做错了事就改正,这也是规矩。
结果前来吊唁的王董看着局促慌张的小孩儿,忽然笑了笑。
他摸摸令仪的头发,对霍谨辰母亲道:
“霍董生前常与我们一起吃饭喝酒,小宝儿出生前他说得最多的是他的公司,小宝儿出生后,饭局上他念叨小宝儿的嘴就没停下来过,就连小宝儿少吃了半碗饭他都要絮叨好久。”
王董望着这位老朋友,渐渐红了眼眶:
“他那么喜欢的小曾孙女,自然是喜欢看着她吃得饱饱的,长得高高的。”
他的声音极轻,透着无尽的温柔,化解了令仪幼小心灵里的不安。
此话一出,在场人均陷入了沉默。
王董环伺一圈,笑道:“这里香火味儿这么重,有几个小孩儿能待得住,能在这里吃东西,小家伙一定是不想离开太爷爷,想陪太爷爷一起吃饭。”
他眯起笑眼,和蔼地看着令仪:“对不对?”
令仪没听懂,但还是配合地点点头。
老爷子生前的重要合作伙伴也对令仪道:“没关系小宝宝,吃吧,你太爷爷喜欢看你吃得饱饱的。”
霍谨辰的母亲脸色黑一阵白一阵,客人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只好把鸡腿还给令仪。
结果令仪却举起鸡腿对她道:“姑奶,你也饿了吧,令仪把鸡腿分给你,这边我没有咬哦。”
霍谨辰的母亲猛然怔住。
自责与愧疚齐齐上涌。
原来在小孩子心里,自己对她生气是因为自己忙了这么久太饿了,看到她有东西吃所以不爽。
而小孩刚被她责骂完,却还是愿意将自己珍贵的鸡腿分给她吃。
霍谨辰的母亲看看客人们,又看看固执举着鸡腿的令仪,良久,缓缓蹲下身子,揽过小令仪揉揉她的头发:
“谢谢宝贝的关心,姑奶刚才看到你有零食而姑奶没有,所以生气了,是姑奶太小心眼了,宝贝是对的,没关系,吃吧,你太爷爷生前最喜欢看你吃东西了。”
令仪将鸡腿送到她嘴边:“姑奶也吃,太爷爷也吃,大家一起吃饱饱。”
看到这一幕,温绛暗暗松了一口气。
如果今天坐在这里吃鸡腿的是自己,保不准要被集体讨伐,哈哈,果然自己和女儿比,手段还是差了一大截。
就像温绛曾经对父母离去时的感受一样,人一旦忙起来没有心情去思考太多,这三天里,他陪着霍卿章一起接待客人、照顾令仪,而令仪也不知道忙了些什么,总之很忙。
一直到第四天,守灵结束。
外面停了几辆车,要将老爷子的骨灰送到墓园下葬。
这一天,所有人都换上了黑色西装,戴上了白色袖章,女士则在胸前佩戴一朵小白花。
温绛给令仪穿上了黑色小西装裙,为她在胸前别上一朵小小的白花。
“令仪,今天,太爷爷要离开了,他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令仪会认真送太爷爷最后一程对吧?”
令仪缓缓看向大堂里太爷爷的骨灰盒。
很远的地方,是哪里呢。
令仪不知道。
但尽管妈妈说过,太爷爷生前最喜欢看令仪的笑脸,他说过希望令仪做个永远快乐微笑的女孩,可听到妈妈说太爷爷要走了,还是会难过。
就像当时亲手埋葬她的朋友们一样。
要离别,不可能不难过。
家人逝去,感受最真切的时候莫过于看着遗体被推入火化炉、将骨灰盒放进棺椁里,四边镇钉时,那一刻才是真真切切感受到陪伴了无数日夜的亲人真的要离开了。
小小的令仪亲眼看着太爷爷的骨灰盒被霍家大儿子轻轻放入棺椁,老爷子的遗物里有一只很大的画袋,里面全是令仪为他画的作品,包括令仪那一条头发,一并放入棺椁中。
葬礼工作人员抬起棺椁盖盖上,砸入棺材钉,一下一下敲击着。
那一声一声也敲在了她幼小的心灵上。
忙了许久的霍家人在这一刻终于无法控制情绪,围着棺椁大哭着,喊着“爸爸不要走”。
温绛牵着霍卿章的手,眼泪簌簌落下。
霍卿章虽然和霍家人并无半点血缘关系,可整十年的相处,不可能不难过。
他默默站在人群中,望着爷爷的遗像,表情一如既往淡然,却无法克制泪水划过脸际。
葬礼主持人举起双手示意霍家人看过来,他大声道:
“各位,根据当地习俗,送葬队伍顺序是儿子按照辈分站在最前面,长孙负责捧着老人的遗像,儿子之后是次孙们,再之后是女儿,女儿之后是儿媳孙媳,再之后是外孙女们。”
也就是说,需要霍谨辰站在最前面捧着老爷子的遗像,后面是儿子,而令仪和她的堂姐要站在队伍最后。
主持人又道:“以及,女儿孙女们到了老宅路口后送完老人最后一程就要回家,不能跟着去墓园。”
因为在某种陋俗里,认为如果女儿孙女们看着老人下葬的话会坏了这家的风水,不利于后代发展。
特别是大家族,更是将风水视作重中之重。
虽然温绛对这种陋俗很是反感,但为了老人家葬礼顺利完成,只能接受。
而根据规矩,令仪要站在他后面。
送葬的队伍启程,浩浩荡荡,走三步就要停下来行跪拜礼。
小小的令仪什么都不知道,她的视线始终落在队伍最前面的黑车上。
那里面装着她喜欢的太爷爷,她好想知道太爷爷离开后到底要去哪里。
而霍卿章同样反感这些封建陋习。
他站在队伍前面,时不时回头眺望他的老婆孩子,确定他们的安全。
长长的队伍走到老宅前的路口,主持人忽然跳出来对着女儿之后的人疯狂摆手,示意他们先回去。
温绛深深叹了口气,拉起令仪的小手,道:“和太爷爷说再见,我们回去吧。”
令仪愣了许久,渐渐蹙起漂亮的眉。
她对妈妈的话向来是说一不二,从不反驳,但这一次,她不愿意走,小腿牢牢钉在地上:
“妈妈,我们不是要送太爷爷最后一程么?我还没看到太爷爷最后要到哪里去呢,为什么不让我们去呢?”
女儿们听到这句话,泪流不止。
这害人的该死的规矩,谁又愿意遵守呢。
可没人能给出令仪合理解释。
令仪倏然放开温绛的手,迈着她短且不利索的小腿簌簌向前跑去。
“令仪!”温绛喊了声,跟着追过去。
小小的女孩从每个沉默的人身边跑过,向着那个装着太爷爷的黑车跑去。
夏日的风吹散了她的眼泪,将她的声音传达给在场每个人:
“太爷爷!令仪还没和你说再见。”
队伍旁的主持人看到这一幕,立马跳出来一把拦住令仪,大喊着:“回去!谁让你过来的!”
令仪早已泪涟涟,小声儿喊着:“我想送送太爷爷。”
可她太小了,轻而易举被主持人拦住,只能无助地伸出小手,对着队伍前方喊着:“爸爸!”
霍卿章听到女儿的声音,立马回头,看到女儿被主持人无情拦着,而女儿满脸泪水对他伸出了手。
他阔步走过去推开主持人,将令仪抱起来,手指擦拭着她的眼泪:“怎么了?别哭别哭。”
小孩儿委屈坏了,抱着爸爸的脖子抽抽噎噎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霍卿章听懂了,她说她想送太爷爷最后一程,想认真和他说一声再见。
霍家人还没说话,主持人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她一个曾孙女没资格跟着去,会坏了规矩!”
他声音高昂,情绪激动,脸红脖子粗,就好像令仪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但她只是想最后看一眼太爷爷罢了。
霍卿章翕了眼,半晌,睁开眼,视线森寒看向主持人:“让她跟着去。”
“不行!霍先生,这么做会坏了规矩!”说来说去就这一句。
“我女儿不懂什么规矩,她只知道,车里是最疼爱的太爷爷,她还没好好和太爷爷道别,什么是规矩,比亲情还重要?”
这种陋习到底伤害了多少女儿孙女的心。
一句话,问住了主持人。
霍谨辰的父亲和霍卿章的父亲在队伍中回过头,对着霍卿章和令仪招招手,示意他们赶紧跟上来。
不再理会主持人,霍卿章抱着女儿阔步回到自己的位置。
霍谨辰的父亲拍拍令仪的肩膀,轻声道:“既然跟着来了,一会儿要和爷爷好好告别。”
令仪点点头,稚嫩的脸上写满坚定。
众人来到墓园,看着老爷子的骨灰盒埋入土中。
令仪张开小手臂深情地拥抱了石碑。
炎炎夏季,她的头发湿漉漉黏在脸上,小脸红通通。
她轻声道:“太爷爷,记得我们的约定,一定要再次见面哦,不能对小朋友撒谎。”
她不认识字,所以并不知道老爷子墓碑上的座右铭:
【告诉令仪宝贝:如果有来生,还要出生在我们家。】
这是老爷子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时派人刻在墓碑上的。
其他富豪的墓碑上大多镌刻着他们生前的丰功伟绩,唯有霍老爷子,到离开的那一刻,心中依然是他那尚未长大的小曾孙女。
永远爱着她。
今生愿望落空,所以希望有来生,还要牵着她的小手,慢慢陪她走过每个春夏秋冬。
根据霍老爷子的遗嘱,他现持有亚士电子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这些股份平分给所有儿子女儿,另外,他还有一笔遗产,遗产则全部留给他的曾孙女霍令仪,作为她的成长基金。
老宅的地契由孙媳妇温绛继承,家里的古董等物件由外孙女继承。
温绛还是不得不接手他当时没敢要的地契。
不过这些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
重要的是,爷爷在天之灵得以安息,他们一家人也要永远平安幸福。
炎炎夏季,蝉鸣声不止。
潮热侵袭了晋海每一寸土地。
而今天是九月一号,是幼儿园开学的日子。
开学的前一天,温绛和霍卿章失眠了。
他们按照幼儿园老师的要求帮令仪整理好小书包,带着令仪洗了澡睡下,而他们却在床上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眠。
一切不安的源头来自未知。
尽管这家幼儿园里都是富家子弟,但资本和素质并不挂钩,而令仪又是那种很单纯的小孩子,会不会被其他小孩欺负,会不会吃不惯幼儿园的饭菜等等,全是忧虑。
温绛睡不着,坐在阳台上,望着窗外昏黄灯光下树影绰绰,蛐蛐的叫声嘹亮而富有节奏感。
霍卿章端了一杯热牛奶过来,在温绛身边坐下,揽住他,哄着:
“别担心了,小孩子都要经历这一天,这是他们成长的重要历程,做父母的当然要欣然支持不是么。”
霍卿章嘴上这么说着,其实比温绛还担心。
他都不好意思告诉温绛,拿到幼儿园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他心里甚至产生了“这幼儿园非上不可么”,这种想法。
温绛依偎在他怀中,眼中是花浓露影。
“令仪看起来还很激动,刚才收拾书包,她把她的东西拿出来数了好几遍,还一直叮嘱我要我不要有遗漏,否则老师就不让她进幼儿园了……”
温绛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大概有分离焦虑症的是我吧。”
两人沉默了,不禁回忆起自己第一天上幼儿园的惨烈战况。
霍卿章的母亲和别人家的母亲不太一样,总希望自己的儿子比别人家小孩更优秀,霍卿章舍不得离开爸妈,一直哭,母亲冷冷呵斥他闭嘴。
所以他才会如此宠爱他的女儿,不让她变成第二个自己。
而温绛,据爸妈形容,他第一天入园是哭得最大声的那个,爸妈要离开时,他扒拉着铁门哭喊着“救救我”。
大概明天,他也是家长中哭得最凶的那一个,保不齐还会扒着铁门喊着“救救我女儿”。
担忧了一晚,第二天起床后,小家伙倒是精神矍铄,反倒是温绛和霍卿章,俩人眼底都挂着淡淡青色。
根据老师要求,要在家里给孩子们换上幼儿园的园服。
是墨绿色的夏季制服,女生园服是墨绿上衣配亚麻色短裙,搭一个蓝白格子蝴蝶结;男生的则是上衣加短裤,搭配一条蓝白条纹的领带。
温绛看了眼时间,还有四十分钟。
他给令仪扎了个漂亮的丸子头,裙子底下穿了白色小丝袜。
多美丽的女孩儿啊,这真的是我生出来的么?
我何德何能,呜呜。
孙姨在这家里干了三年,看着令仪从一个只会咿咿呀呀的小婴儿,到今天穿着整洁靓丽的制服,即将迈向人生新征程,感慨又不舍。
她为了令仪上幼儿园,特意自费给她买了只高级保温杯作为礼物。
尽管令仪有好多漂亮水杯,但她喜欢孙姨,也喜欢孙姨的礼物,宝贝地挂在胸前。
老母亲:这世界上有你不喜欢的嘛?!
临出门前,温绛有一箩筐话想说,他总想教给令仪些什么,但真到了这一刻,却又发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心情很复杂。
感动也不舍。
小猫咪球球似乎也知道小铲屎官要离开家门去上学了,不舍地绕着她转了N圈。
两口子开着车载着令仪去了幼儿园。
今天是入学第一天,同时也作为家长参观日。
这一路,令仪抱着她心爱的小书包喋喋不休:“妈妈,我在向日葵班,我的老师姓李。”
“妈妈,我们向日葵班的标志是一朵向日葵。”
“妈妈妈妈,李老师有个紫色的眼镜框。”
温绛无奈扶额:这些他当然都知道,当初还是他领着令仪去参观的幼儿园。
小孩儿激动地念叨了一路,到了目的地,远远望去,幼儿园两侧停满豪车,园门口挤满家长孩子,就跟春运大军一样,带上孩子的爷爷奶奶,一家人集体出动。
霍卿章将车子停在路边,先下车打开后车门想把令仪抱下来。
令仪探过身子亲了一口爸爸的脸,小脸圆滚滚像只小苹果:“爸爸,我长大啦,可以自己下车。”
霍卿章怔了怔,停在半空的双手缓缓收了回去。
听到女儿亲口说“长大了”三个字,心里忽然感到一阵空落落。
小孩儿转过身,双手扒着车座,一条腿先下来探探情况,在踏板上来回试探着,随后撅着小屁股小心翼翼下了车。
温绛跟着下了车,打开手持DV,想记录下这伟大的一刻。
尽管他戴着墨镜和棒球帽,可还是有家长认出了他。
“天啊是温绛欸!您的孩子也在这上幼儿园么?我也太幸运了吧!”
温绛压低了棒球帽,对家长点点头,示意他不要声张,保护孩子为重。
结果,就因为这位家长妈妈长得很漂亮,令仪又移不开眼了。
和她还在咿呀学语时一样,和她妈妈一样,颜控一枚。
霍卿章把入园证交给门口接待的老师,老师看了一眼,双眼倏然瞪大。
哇塞!是霍令仪啊!天啊,想不到她成了无数粉丝中第一个有幸见到温绛亲闺女的幸运儿,当一个幼儿园老师太快乐啦!!!
小令仪由爸爸牵着手走进幼儿园,对着老师们露出灿烂笑容:“老师好。”
老师们:又双叒叕想骗我生女儿!
她停在门口,老师在她手背上贴了一朵向日葵的贴纸,代表她是向日葵班。
她迫不及待将贴纸展示给身后跟拍的温绛:“妈妈,看,是向日葵。”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想把最开心的事第一个分享给妈妈。
被冷落的霍董:。
走到一面大鼓前,老师交给令仪一只鼓槌,要她敲三声鼓。
令仪第一次见到鼓,很新奇。
她试探着敲了一声,发出清脆的一声“咚”。
就像见到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小孩儿笑得像向日葵一样,回头看向温绛:“妈妈,老师说这是鼓鼓。”
温绛点点头,示意她继续敲。
令仪默念着“二三”,又敲了两声后,双手将鼓槌还给老师。
老师清清嗓子,笑道:“击鼓三声,祝你从此目明耳聪、茅塞顿开,敲响的每一声都代表孕育着一个崭新的希望。”
“霍令仪小朋友,欢迎你来到这个温暖的大家庭。”
令仪抬起小手啪啪鼓掌,为自己,也为幼儿园。
后面的老师在她眉心贴了一只小圆点,朱砂启智,寓意孩子们能够开启智慧,眼明心亮。
温绛举着DV跟在令仪身后,看着她从需要爸妈牵着还走得跌跌撞撞,到现在迈出的每一步伐都坚定平稳,鼻根忽然酸酸的。
她真的长大了。
到现在还犹记她第一次喊出妈妈时,自己喜极而泣,这个小丫头实在长得太快了。
离别的时候还是到了。
温绛看着小令仪在教室里坐好,放下书包,去老师那里领了贴着自己名字的水杯,放在自己的专属置物格子里。
教室里,要离开父母的小朋友已经迫不及待张嘴开嚎,孩子哭,家长也跟着哭,原本不想哭的也被这气氛感染,抽抽搭搭掉起眼泪。
令仪左看看右瞧瞧,忽然撇起小嘴,双手揉着自己的书包带,抬头看向温绛。
DV镜头中,她大大的眼睛也承载不住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转。
温绛抱过女儿,晃着身子拍打着她的后背:
“爸爸妈妈要走了,你在这里会乖乖的对么。”
令仪那委屈的能拧出水的小声儿在温绛耳边响起:“妈妈不走可以么……”
声音发着颤,但听得出来她在努力克制哭腔。
一句话,把温绛坚守多时的最终防线给击溃了。
他更加用力抱紧自己的女儿,眼泪簌簌落下。
霍卿章赶紧抬手捂住他的眼睛,俯身对令仪道:“没关系,不会分开很久,晚上就能见到了。”
“真的么……”令仪声音有些嘶哑,“那我要是想妈妈怎么办。”
温绛在霍卿章掌心胡乱擦过眼睛,不断自我建树。
必须要坚强,要做女儿的榜样。
他从令仪书包里抽出她的小鹿笔袋,努力摆出笑容:“看,你不是说妈妈长得像小鹿么。”
令仪双手捧过笔袋,沉默许久,用力点点头。
那边老师在催了,霍卿章站起身拉起温绛的手:“走吧。”
温绛咬紧牙关,不敢再回头看,对令仪说了句“晚上见”,便跟着霍卿章匆匆离开。
小小的令仪坐在一片哭声中,视线像黏了胶,跟着爸妈离去的背影,从教室到门口,到窗外的长廊,到再也看不见。
她握紧小鹿笔袋,低下头,眼泪大颗大颗落下,在桌子上汇聚成一小滩。
回到车上,温绛终于可以放声大哭。
以各种姿势,靠在车窗上哭,依偎在霍卿章怀里哭,一边吸鼻子一边哭。
霍卿章看向幼儿园大门,轻叹一声,搂紧温绛:
“你刚才做得很棒,现在,想哭就哭吧。”
温绛抽噎着,挤出不流畅的一句:“她从来没离开我那么长时间,怎么办,才一会儿不见就想她了。”
“她以后总是要离开的,上了小学后不在家的时间更长,她以后还想出国怎么办,如果无法一直陪伴她,就要支持她的所有决定,让她……即便某一天孤身一人时,也坚信自己有坚强的后盾。”
温绛用他红红肿肿的眼睛看向幼儿园大门。
良久,一声轻叹,擦干眼泪。
是啊,爱之深责之切,比起一昧的宠爱,她更需要能在这个社会立足、无所畏惧的底气。
霍卿章笑笑:“好了,我今天不用去公司,刚好令仪也不在,我们好久没过二人世界了,你想去哪里玩玩么?”
温绛瞥了他一眼:“没良心,你都一点不担心闺女。”
下一秒:“听说家门口的商场里开了一家甜品店……”
说完,还不忘叮嘱霍卿章:“不能告诉令仪我今天吃甜点了哦,不然她又要用那种小表情看着我,我可受不了,要好好保护她的牙齿。”
霍卿章:“你不说我也不会说。”
就像霍卿章所言,自打令仪出生后,他们有快三年没过过二人世界了,但要问后不后悔,那肯定是不后悔的。
这个小丫头提供给他们的情绪价值,是任何人都无可比拟的。
有了令仪的这三年过得很匆忙,总是来去匆匆,突然闲下来,温绛这才意识到,他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四年。
本以为穿书是一场浩劫,可现在才发现,是恩赐。
艾澜的恩赐。
不知道那个世界的艾澜现在又怎么样了,大概,他也拥有自己的家庭了吧。
毕竟没有人会站在原地一直等。
还是衷心希望他能够幸福,最好比自己要更幸福。
幼儿园规定的放学时间是下午五点,可四点钟,温绛就迫不及待丢下他们看了一半的电影来到幼儿园等候放学。
霍卿章笑他太心急,还有一个小时,结果到了目的地才发现,他们竟还是来得晚的。
家长们守在幼儿园门口频频看时间,个个伸长脖子望眼欲穿。
温绛坐在车上焦急等待,时间每过一分钟,他的心就要提起一点儿。
五点整,两位老师匆匆来到大门口。
温绛接收到信号,一秒下车,随着家长大军奔赴幼儿园门口。
孩子们背着小书包从教室里走出来,在老师的带领下按照班级站成几列。
家长们恨不得穿过大门赶紧把宝贝蛋子拥入怀中,但老师不依,拿着花名册道:“念到名字的小朋友和家长上前,注意秩序不能乱哦。”
温绛在一堆小孩里挨个找寻。
也不用挨个找,他一眼就看到了他的宝贝女儿。
不是亲妈眼,令仪就是格外出挑,而且因为遗传了霍卿章的身高,按照高矮个排她都要站在队伍最后的位置。
令仪站在一堆孩子里,双手捧着孙姨送给她的保温杯,也不乱看,十分规矩站在那里等待老师叫名。
“嗯,然后是,霍令仪宝宝,请家长到门口来接。”
温绛两三步冲到门口,搓着手,目光黏在他闺女身上,扯都扯不下来。
令仪远远看到了妈妈,开心地喊了声“妈妈”,疾奔而来!
温绛总以为令仪长大了,可这么看着,还是小小一只,小兔子一样。
可爱小子弹撞入温绛怀中,双手紧紧抱着妈妈的腰:“妈妈我好想你哦!”
老师在一边笑得满脸慈爱,摸摸令仪的头发:“令仪今天可乖了,除了家长走那会儿掉了几滴眼泪,其他时间都很坚强。”
其实温绛以前不喜欢家长缠着老师问东问西,他爸爸就是老师,他当然见过家长们的恐怖之处,但今天——
“李老师,令仪今天吃饭有没有挑食?去卫生间会脱裤子么?”
老师竖起大拇指:“令仪小宝宝十分让人省心,爸爸妈妈教得也好,她还会给其他小朋友系鞋带呢,午餐里有胡萝卜,看她好像兴致缺缺,但最后也全吃完了。”
被老师夸奖了,令仪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接了令仪上了车,她一向“兴致缺缺”的爸爸也成了她重点亲吻对象。
她抱着霍卿章吧唧几个大吻:“爸爸,令仪也想你了。”
霍卿章觉得这个“也”字,怎么听都像是顺带想一想。
这一路上,令仪话可太多了。
“妈妈,今天李老师教我们画画惹,画了小兔叽。”
“还有还有,我们还玩了游戏,我旁边的小朋友叫于瀚恩……”
“还有还有,中午吃了排骨、胡萝卜、鱼……”她掰着小手指清点着。
“在幼儿园开心么?”温绛问道。
令仪用力点头:“有好多小朋友和我一起玩呢。”
“那明天再去幼儿园,还会哭么。”
本以为小孩儿会说“不会”,但她犹豫了:“我想一想……”
小脑瓜中浮现了一架天平,左边是十几个小朋友和温柔的李老师,右边是可爱的妈妈和高大的爸爸。
天平还是倾斜到了右边。
她确定了:“会哭,因为我好想好想妈妈哦……”
令仪趴进温绛怀里,揪着妈妈的手放到她背上,意思是温绛赶紧拍拍她哄哄她。
这个答案,让温绛哭笑不得。
但又的确如此,小孩子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完全适应离开家的生活。
但也正因如此,她才更能体会到爸爸妈妈的重要,更爱自己的爸妈。
这就是离别的意义,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