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他,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呜咽着、痛苦着,企图以眼泪换取更多的诺言与依靠。

  原本的他不必如此的,因为他有师姐,有师兄,他们是亲人更是真挚的朋友。

  *

  可是如今,他什么都没有了……

  即使是穿越前,他也是一个亲缘淡薄的人,没有疼爱他的父母,支持他的朋友。这么多年,他一直是个孤独的人。

  是芙蕖、是周缨、是杨桐,是所有昆吾峰的师兄弟们,是他们将他当做孩子,是他们疼爱他,是他们在流言满天时永远相信他。

  但这世间予人的痛苦轻而易举,幸福却总是如履薄冰。一切的美好如镜花水月,转瞬即逝。

  “封眠,封眠。”

  少年颤抖的指尖落在道君受伤的腰腹之间,将那狰狞的伤口覆盖住,似乎如此就能掩盖住他的害怕。

  纤长的睫毛敛下复杂心疼的神色,他的声音哑得出奇:“是宋漫心?”

  封眠只是垂目,沉静的目光落在他那双哭红的眼睛上,微凉而沾血的手掌轻轻包裹住他的那只手,轻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话音未落,戎铃枝挣开他的手,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打破这方天地的沉寂,疼痛也让少年更加清醒。

  他垂着脑袋,神情懊恼,喃喃道:“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啊,保护不了任何人。”

  在宋漫心对芙蕖他们下毒手时,他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将那一点希望寄予封眠身上。

  在那沾血的屠刀落下之时,他也在心里生出可怕的怨恨……为什么封眠还没来,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可是,封眠也受伤了。

  那个神坛之上的封道君,一向强大如神祗,似乎世间的任何事物都无法伤他分毫。

  但,封眠也是人。

  他伤的好重,他甚至连御剑的能力都没有了,那个强大如斯的道君一瘸一拐、跌跌撞撞地找过来时,会不会害怕呢?会不会感到疼痛和绝望呢?

  可他还是来了,不顾一切。

  戎铃枝不敢看道君的眼睛,他只觉得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

  所有人为他付出,为他受伤、死亡,可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是像个弱者一样依靠着身边的人。

  他犹疑着,悔恨着抬起眼睛,撞入道君那双澄澈沉静的眼眸。

  一如初见时岳峙渊渟,像是辽阔而沉稳的山川,承载着世间的一切。

  少年白皙修长的指尖上沾着点点血迹,慢慢地抚上道君的脸,似乎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

  然后盖住他的眼睛,凑到他的耳畔,忍着哭腔,断断续续道:“封眠,我想亲你。”

  封眠没有挣扎,他任由少年遮盖住视线,于黑暗之中慢慢摸索,扶住了少年的后脑。

  温柔克制的吻落下,情人之间的耳鬓厮磨却没有交织释放的爱意与欲望,更像是各怀心事的两人都痛苦地躲藏着什么。

  直至,那颗苦涩的丹药渡入他的口中。

  戎铃枝将那颗忘情丹喂给了他。

  少年滚烫的泪水落在他脸颊上,像是一滴岩浆一路滚落在他心中,形成层层叠叠的印记。

  他听见少年低哑的声音,含着痛苦的哭腔:“对不起,封眠,但是我们必须要分开了。”

  “封眠,你忘记我吧。”

  戎铃枝不敢看他的神色,也不敢与他有任何的眼神交汇。所以像个孩子一样,攀在他肩膀上,只让泪水染湿他后背的道衫。

  “我可能活不了太久了。”

  似乎是宋漫心喂给他的毒药终于起效,他感觉到与上辈子相同的痛苦,似乎五脏六腑都被揪得生疼。

  喉间漫上鲜血,他攀着道君肩膀的手指紧了紧,才勉强没有喷血。只是瑰色的唇边还是漫出了血迹。

  眼前已经开始发昏,但他还是撑着一口气,他说:“你,你要找回自己的道心。”

  少年猛地吐了一口血,眼前更加昏暗。

  但他死死地抱着封眠,不让他看到他吐血的画面,也不敢让他看到……此刻自己的神情。

  因为他好痛苦啊,是精神与肉体上叠加的痛苦,是亲人的死去、是毒药的痛苦,也是与恋人不得不的分别。

  从未这么绝望过。

  他咽了口鲜血,强迫自己说下去:“但是你答应我,救下芙蕖好不好,救下周缨,救下我的师兄们,救下他们……我欠他们的,我欠他们的。”

  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少年说完最后所执念的东西便再也没了力气,整个人软软地挂在封眠身上,完全失去了声息。

  他明明知道,封眠吃下忘情丹后会失去记忆,待他成神之后更会了无牵挂一身轻。但他就是相信封眠,相信他会处理好一切。

  会记得他的遗愿。

  在生命的最后一秒,戎铃枝听见了系统焦急的呼喊:“宿主——”

  以及封眠平静的声音:“那我呢。”

  你呢?

  戎铃枝在一片暖洋洋的白光中闭上了眼睛。

  是我最爱的人,是我最难以割舍的人。

  你会成为万年来第一位飞升的尊神,你会位列仙班,会真正成为神坛之上的尊者。

  这样,也许是最好的结局。

  ……

  那位遗世独立的道君缓缓阖上眼睛,一滴泪珠滑落时,似乎才让人察觉他平静的外表下包含多少痛苦。

  他横抱起少年的尸体时,那双湛黑的眼瞳终于不似从前沉静,而满是戚然。

  霜白的颜色从发间蔓延,一直染到尾端,未过几瞬,华发便被银色所覆盖。

  封眠想起,上辈子吻他的那个少年,滚烫的热泪落在他脸上,求道君永远记住他后。

  便永远融进了白光中。

  他为其所触动,仿佛是一生不可逃出的囚笼。

  神,没有登上天梯,而是散尽所有的修为逆转了时间线。

  救了那个少年。

  一切归零时,他便已经道心不稳了。那夜夜所滋生的爱意与欲望,如同灼烧一切的火焰,让他渴望、盼望重新见到少年。

  是天注定的缘分,是不可逃开的情劫,但他甘之若饴。

  初时,少年要成神,他便甘做他的炉鼎,将一切修为都奉上,只为祝他成神。

  只是少年修了魔,那他便随之改变,要亲手捧他登上天梯,要他成为这万年间第一个飞升的神,要他为所有人尊敬。

  戎铃枝,值得天下最好的。

  如今,虽然不能再陪伴。但说过了别离,已是满足。

  即使有太多的遗憾,但封眠从未后悔过。

  天色将晚,在昼夜交替的分界线处,一个人踏云而来。

  陆殿青脸色很差,是愤怒、是绝望,也是恨。

  他将小帝江一把丢给封眠,将所有的尸体都收入储物袋中,然后又抱起了芙蕖的尸体,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留下一句:“你总是这样,一意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