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眠静静地打量着他,那目光不似看人,更像是在观察一个物件,淡漠的视线却蕴藏着无法言喻的锐利,令戎铃枝脊背生汗,心虚不已。

  良久,才轻启薄唇:“我们并不认识。”

  闻言,少年立刻抬起双目,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满是受伤,氤氲起无边的雾气,垂泪道:“铃枝这样的小人物,道君自然不认识。但铃枝的赤诚之心,天地可鉴,铃枝在这里等了道君好多年……”

  随口扯出的谎话却被他精湛的演技修饰得煞有其事。

  他说完,又俯身向封眠磕头,漂亮的脸上满是决绝:“铃枝愿做道君的小奴,此生相伴,绝不背叛!”

  ……

  “尊主,祭品已经就位。封道君不消多时便会醒来,您现在是否要前往谷底?”一个道士打扮的人询问道。

  褚岫一身玄色道袍,玉冠高束。面容虽然清隽俊美,但眸底的疯狂却让他看起来有些阴鸷:“本尊终于等到这日了。”

  此刻已临近凌晨,但天仍未破晓,夜未尽。他抽出长剑,直指天地,颇有种划破黎明的决心。

  “十年前,师兄为苍生甘愿祭阵。十年后,本尊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救他出阵。”

  一众修士皆默默缄言,不敢多说。

  这位褚尊主少时曾在青阳宗修习道术,心中仰慕宗中的天之骄子封眠道君。但那位封道君天生不通情爱,亲缘淡薄,心中只余修道一事,是这世上最高不可攀之人。

  十年前,封道君为苍生祭阵后,这位褚道君便疯了,灭尊长杀亲友,偏执到心中只剩救封道君出阵一事。

  见褚岫唇边久违带着点笑意,众人才微微地舒了口气。

  有一人斗胆问了句:“那,您那位祭阵的小奴呢?”

  他所言之人,正是戎铃枝。此人虽然与封道君的长相有五分相似,可到底只是皮肉,没有他的半分风不说,还是个没有根骨的草包,到如今都没学会引气入体呢。

  几乎所有人都轻蔑他,厌弃他,此刻自然也无人在意他的死活,只是在讨论如何处理他的后续。

  “他?”褚岫似乎思考了很久,才想起这么个人,轻飘飘落下一句话,便交代了他的下场,“大抵是活不了了,待我迎师兄出来后,尸体一把火烧死便是。”

  他如今愿望即将实现,心情也好上不少,一声令下:“走,去谷底。”

  *

  夜晚的谷底十分安静,连孤鸦从树梢飞起的扑翅声都清晰无比。褚岫带着一众人群,浩浩荡荡地往谷底走时,便十分清楚地听见了戎铃枝的声音——

  “铃枝仰慕您良久,以身祭阵只愿换您归来。”

  众人顿时噤声,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为首的褚岫的脸色。

  闻言,褚岫表情难看到了极致,脸色一寸寸黑下去,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

  心中想:这个狐媚子竟然还没死?

  等到他赶到阵前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场景:自己找的替身正在向自己的白月光叩谢,并且要求做对方的小奴。

  “该死的。”他表情阴鸷,眸底怒火翻涌,一句话也没有多说,直接从腰间抽出匕首,飞速地掷了过去。

  匕首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戎铃枝头顶两寸的地方。

  而他正好叩拜完准备起身,抬头时刚好看见了寒光凛冽的匕首上倒映出自己的脸,以及上面沾着的不知名血迹。

  顿时吓得呆坐于地,额头冷汗直流。

  “你竟然还活着?命够硬的。”冷冷的声音里夹杂着些许嘲讽。

  也许是原主意识残存的原因,他一眼便认出了站在首位的褚岫。

  与小说中的描述一模一样,玄衣玉冠,面容冷峻俊美,右眼睑下方有一个小小的黑色印记。

  此刻面无表情,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十分阴毒,似乎恨不得当场将他扒皮抽筋,千刀万剐。

  戎铃枝通体冰寒,下意识想逃。

  “谁准你靠近师兄的?”他冷冷道。

  一直绷紧的薄唇突然松开,露出诡异的笑容,“既然如此,本尊亲自送你去死。”

  那笑容中带着点癫狂与神经质的意味,操纵着匕首的手指也微微滑动。

  戎铃枝看出了他的杀心,暗道不好。赶紧从地上爬起来,用尽毕生的力气奋力往封眠那里躲。一边跑,一边叫得像杀猪:“杀人了,杀人了,封道君救我。”

  封眠虽然静立于原地,依然高不可攀,像是不沾染世事的神明。但还是任由戎铃枝躲到了他身后。

  戎铃枝整个人躲在封眠身后,终于松了口气。心道:如果封眠愿意救他,那这一线生机就稳了。

  褚岫看见封眠护住戎铃枝,瞳孔剧烈地缩起,目眦欲裂,劝道:“师兄,你怎么能救他呢,你知不知——”

  但他到底不想暴露自己养了小奴这件事,只能硬生生将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可眼中杀意并未消失,甚至操纵着那把匕首直直地向两人刺去,试图以此逼封眠收手。

  正当戎铃枝思索褚岫与封眠谁更强的时候。

  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宿主,你要出去用身体接下匕首,然后我才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是他穿书前,那个系统的声音。

  正当他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系统似乎能听到他心里的想法一般,又再次出声:“时间紧迫,请执行任务。”

  戎铃枝不是很想用身体接刀子,但如果不按照系统所说……真把他一个人丢在这了怎么办?

  他只能咬紧牙,盯着那破空而来、距离越来越近的匕首,然后在最后一刻飞奔出去,替封眠接下了匕首。

  锋利的匕首贯穿他的腹部,戎铃枝又吐了一口血,彻底失去力气,倒在封眠的怀中。

  褚岫阴毒至极,不知用了什么邪门的东西,不仅令他肉体疼痛,连灵魂都几近被撕扯开。

  戎铃枝痛到了极点,连眼泪都溢出来。

  他在心里骂了褚岫这狗日的八百遍,然后又听见系统的声音:“宿主,接下来你要将自己的半神血脉献祭给封眠。不需要什么口诀,只要聚精会神就可以做到。”

  戎铃枝:……

  他都快疼死了,感情还要拿献祭剧本。

  正欲如此的时候,他突然听见褚岫气急败坏的声音:“不准抱他,快松开,你这个贱人!”

  抓狂了?

  戎铃枝心想,你小子捅了我两刀,还想好过?既然这么在意封眠,那么不好意思,你有难了。

  他睫毛微颤,软软唤了声:“道君。”

  而封眠敛下尾睫,静静地注视着少年那双疼痛蓄满泪水,却显得格外清澈的眼睛,竟产生了一种怜惜的陌生情绪,捏了个法诀,源源不断的真气输入,替他止痛:“我会救你。”

  戎铃枝眼眸带泪,欲语还休地注视着他,然后踮起脚,猝不及防地吻上他的唇。

  两人鼻尖相抵,咫尺的距离,封眠看见少年的泪水落在他脸上。还没反应过来时,便听见一个很轻很轻的声音:“我助道君成神,道君可不可以永远记住我。”

  说着,古老的金色印记迅速将两人包裹住,发出耀眼而剧烈的白光。

  黎明到来,他看见少年的身体化作一片又一片的碎光,融入他的身体中。

  下一秒,电闪雷鸣,将明的天空中劈下一道又一道的天雷,落在封眠身上。但他被金光包裹着,毫发无伤。

  乌黑的长发翩跹翻飞,镀满了金光。

  整整十二道天雷降下后,整方天地亮如白昼,金色天梯从云端降下,仙乐传来。

  自神都陷落后两万年,人间诞生了第一个神。

  而神明的耳边,始终萦绕着那句:“道君可不可以永远记住我。”

  以及,

  那双带泪的眼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