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梅洛>第四章 流霞寻醉

  南下,本可自雁渡山一路向北穿过雄州直抵护卫王都的第一道隘口赤奴关,在那里进行离境前的最后一次补给。但是王命禁止云暮雪踏足雄州,他只能在雄州与陪都禹州交界处的黄杨岭集结队伍。出离禹州再往西百里方可抵达赤奴关。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在赤奴关遇到了火烈大宗。

  云暮雪幽居邀月山庄,除了王上和王太后,他不得私下与任何华族、宗室成员联系,自然是不知道国师的行踪目的。即便此时相见,碍于国师的身份地位,他也不能打听。却不料火烈大宗知道他南下意欲何往后,不仅不吃惊还向他提出了一个请求。

  “海髓?”马车内,云暮雪听完火烈大宗的讲述吃惊不小,“我曾在父亲的手记看到过,貌似就是东海人鱼女王的泪滴吧?我只道是传说,不想世间竟真有此物,而且还是太子疗愈沉疴必不可少的药石……大宗,您将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我……需要我做什么,还请明示。”

  “不瞒世子,为太子扶本固元一共需要三样地宝:邸山火龙的赤髓、西林建木的木髓,以及东海鲛冢的海髓。前二者已然得着,就放在本宗的元吉宫内。可这海髓却在数日前被歹人从本宗手中掠走,万用屋好一番探查,其中有一路消息说这宝物可能在蹈焰族手中……”

  “所以大宗您是让我设法将海髓为太子殿下抢回来吗?大宗您不是不知道我的处境,连万用屋都办不到的事情……”

  “世子,”火烈大宗打断了云暮雪的话,严肃认真地说,“正是因为本宗知道,所以才会拜托世子。”

  许是火烈大宗的态度过于庄重,又或许是他堪透天音的巫宗身份,云暮雪被震慑的怔愣了片刻。“好,我答应就是。还请告知海髓的具体模样。”

  “销凝,为世子呈上图样。”

  觋君销凝闻言,跪爬几步来在云暮雪近前,自袍袖中拿出一张图鉴。

  销凝袍袖扬起的一瞬间,云暮雪闻到一股泠香,虽然味道极淡,沁脾入肺却也舒爽。他只道这是修道人的熏香,便也没有多加过意。

  “图鉴我会交给墨痕和图南,一旦有了眉目我会写在给王上的请安折子里。”

  “如此就有劳世子了。销凝,传令下去,我们该启程了。”

  云暮雪为表尊重,也从马车上下来意欲送送火烈大宗。大宗就要上车时,销凝想起了什么,低声地提醒了大宗一句。

  火烈大宗听后恍然感悟,转而对云暮雪说道:“还有件小事要麻烦世子。”说着便将归篨依受伤需要“雪魄鸽血丸”方可活命之事讲述一番。

  雪魄花是云寅国独有的稀有草药。此花性热劲猛,合阳不合阴,对生命垂危之男子最有起死回生的效果。战时可斟酌发放给前方救治伤患的医工使用;平日里,究其珍贵只有宗室成员可随意搭配制药。

  云暮雪闻言倒也不在乎,落落大方的拿出一瓶递给销凝。

  “且慢。”销凝靠近时,云暮雪再次嗅到了那股泠香,他按捺不住好奇开口询问:“觋君你所用之熏香好生别致,幽雅清冷,我竟不曾得遇。”

  “熏香?”销凝心说,“数月里车马颠簸,能偶尔沐浴就不错了,到哪里去熏香呢。若说自己身上有什么物件散发异香,便只有救命恩人留下的“泠香丸”了。”于是销凝拿出了白玉小瓶呈给云暮雪观瞧。

  “我只道是香料,却原来是丹药。如果那位将军有了雪魄就不再需要此药,可否送与我呢?”云暮雪问道。“世子喜爱只管拿去。”销凝惶恐地点点头。“但不知你口中的恩人是哪位,我有心访他再讨要些……”云暮雪把玩着白玉瓶莫名心生憧憬。

  “有缘便能觅到。我等却不可说破。”销凝突然郑重起来。

  “你……”云暮雪没想到会被拒绝,他盯着销凝一番打量后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不为难觋君。来人,拿一坛醉流霞给觋君。配上此酒,雪魄鸽血丸的药效会更好。”

  “这就是你所说十年酿的醉流霞嘛?良辰,小傻瓜,你怕不是被骗了。”

  梅洛醒了有一阵子了,但是并未更换衣衫,依然是昨夜那件苍烟落照的排扣长衫。只是扣子全都解开着,中衣和亵衣也都散着袢子,露出胸膛肚腹处白皙的皮肤,让良辰这个春归楼的花魁看在眼中都自愧弗如。

  “假的?不能吧。这可是我从姚广通的酒桌上顺回来的。梅郎你怕不是不知道姓姚的是什么人吧?昨晚上的局,坐了一桌子气势汹汹、豹头环眼的江湖客,他不敢蒙人呀。”

  “呵呵,”梅洛舍了装有醉流霞的瓶子,满目含笑地抄起自己的琥珀酒壶,“我不过是自深谷之中而来的浪客,哪里认识这许多有名有姓的人去?”

  听他又这样说,良辰放下手中的篦子,回身坐在榻上。“你呀你,都快一年了,跟我还是没句实话。干嘛这么看着我?又是眉毛没画好?”

  “嗯……是缺了几分精致,晚上我再帮你重画。”

  梅洛说话的声音甚是动听,柔润明快;喝了酒后,说这些似是调情般的话语,又软糯靡靡,令人春心萌动。

  “唉,你这么一个妙人,得亏是不好女色,否则得祸害多少痴情女子呀。”

  “都快一年了,你怎么还在感叹此事?”

  “谁叫你生得如此……”良辰用养得极好的指甲,轻轻地划蹭着他胸前的肌肤,“让人意难平呢?”

  “让良辰意难平,我怕是真作了孽。良辰,今晚我便要走了。”

  良辰听了并未感到意外,她点点头说道:“也罢。能告诉我,离开这里你打算去哪?”

  “去找姚广通呀。我想尝尝真正的醉流霞。”

  良辰一怔,随即便与梅洛大笑在一处,一直笑到双眼含泪。

  “德性。三五不时的消失,都是为了到处找美酒喝。不理你了,本花魁要去补觉了。”说着,良辰便准备回屋,谁知梅洛起身上前,单手揽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谢谢你良辰。好好照顾悦儿,保护好自己。蝙蝠镖留好,有用。”

  “嗯,我记住了。梅郎,莫要再轻易动情,别被要不起你的人伤了心。”

  “好。我们都慢慢等。若非是一心一意的良人,不如茕孑到死。”

  华灯初上,瓦子里的各色营生再次恢复勃勃生机。只是,无论是白兔酒楼的鲥鱼脍、富家班的弦子曲、春归楼花魁的红叶舞、还有那采玉堂小相公的夜雨吟,都不再让梅洛留恋挂怀。碎了的心、伤了的情,历时一年似乎已被这些红尘绝色疗愈了七七八八。还差一点儿?也许待饮饱了醉流霞以后,就都过去了吧。

  如此思量一阵,逆着人潮,梅洛毫不犹豫地走入暗夜之中。临行前,他特意向良辰打听了一番。南境一带,还真就只有那个叫姚广通的屯有正品醉流霞。

  “量少价高,正经去买怕是成不了。少不得要用些手段了。”梅洛想着,突然意识到当下这条往南线榷场的路正好经过千机门的白蝠堂,“‘鸣鹗’凶狠又招摇,不如换刀用一用。”

  白蝠堂堂主白幽寻看到寅夜到访的梅洛不禁大吃一惊,他一边殷勤地加以款待,一边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少主?您、您怎么来这儿了?我记得门主说您是不打算离开檎溪谷的。莫不是临时出谷有事要办?需要我效劳什么?”

  “我来取昆吾刀。”

  “哦,是,我这就去拿,请少主稍待片刻。”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白幽寻手捧刀匣重又来见梅洛。

  “少主,前代的宝刀在此,请您过目。”

  昆吾割玉刀是宗布紫陌惯用的兵器,自他死后便保存在白蝠堂。这些门人倒是格外用心,宝刀锋利如昔、威力不减。

  梅洛取出宝刀佩戴于身,便打算告辞离去。

  “少主,您?”

  “哦,告诉你也无妨。我与檎佳逸恩断义绝再无瓜葛,便也没有了继续住在檎溪谷的兴致。嗯?你老小子怎么一定儿都不意外?”

  “啊?嗨,前日水时族长送来了请柬……”

  “嗯,一码归一码,几位堂主该去就去,世代的交情不能因为我这点儿小事而折损了。”

  “那少主您是决定去找梓爻夫人?”

  “有此打算。不过在投奔母亲之前,我还想闲游一段时日。若是方便,还请白蝠堂将我的行踪知会门主一声,我一如既往,不会随意插手门中事务。”

  白幽寻乃门中老人,可以说是看着梅洛长大的。听他提及檎佳逸如此波澜不惊,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那我再多问一句,少主寅夜行路,下一站可是南线榷场?”

  “正是。我听繁花城的伎子讲那里可以买到醉流霞,故而想去尝尝。”

  “哈哈哈,少主豪饮且好饮,这一点倒是没变。少主既有好兴致,我这里便再奉上金叶子二十枚,定能用得上。”

  “有心了。但愿日后我去到别的堂口,他们都能有你这份心。对了,繁花成瓦子里的春归楼知道吧?叫你的人得空就过去转悠转悠,有个叫良辰的姑娘带着小侄女讨生活,替我好生照应着。”

  出离白蝠堂的屯所,梅洛再次隐身在黑夜中的暗路上。夜色阒静、凉风习习,梅洛却有些走不动了。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金叶子,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白幽寻适才看他的神情。

  “他是在为我感到可惜吗?三年的缱绻散了、没了,一个混迹江湖、杀人如麻的粗鲁老者闻之都会觉得惋惜……而你,檎佳逸,你当真是没有心啊。”

  父亲临终前希望梅洛能永远留在檎溪谷:“既然他不愿意承继门主之位,便最好是避世不出。”梅洛不以为然,只要不用门派大义拘着他,在哪里过活都一样;他对于“永远”也不以为然,父亲和母亲之间就是摆在眼前的例子。直到檎佳逸出现,“永远”似乎对他有了那么一丝吸引力。

  林檎族的族人似乎天生含蕴着草木灵气。檎佳逸,在梅洛日复一日牧山钓水的无聊生活中,因为想要精进武艺闯入了他的视野。交人先看脸的梅洛,初见时,就觉得檎佳逸美得好似一株清冷的水仙,是啊,清冷、过于清冷了。就连求他教自己剑术的时候,都是一副“独立飘飘烟浪远”的疏离模样。然而,梅洛还是一头栽进了清冷之中。是为美色所蛊?是征服欲作祟?抑或是,因为见不得师兄太寂寞,想给自己调教出一个不离左右的可人儿……

  无论因为何故,梅洛对檎佳逸付出了真心,而檎佳逸……

  他默许自己的调笑逗弄、他不抗拒习武时两人的肌肤接触、甚至可以在床笫之间婉转承欢……可是他不肯给出真心、更别说什么“永远”了。

  “唉……天亮了呀。呵,檎佳逸,你真是太耽误事儿了。还想着趁夜潜入酒庄偷酒的,算了,见机行事吧。”

  梅洛抵达南线榷场时,正好赶上开市。

  形形色色的行商脚客、数目众多的驼马车辆,拥塞在条条甬道之中。梅洛放眼看去,犯了愁。他初来乍到,一时之间对于姚记酒肆坐落何处很是找不到头绪。在一个十字路口转了一盏茶的功夫后,他决定找人打听打听。

  避让开一支驼队后,隔着满目的烟尘,梅洛一抬头正看到自己对面站着一位身穿玄羽国服饰的少年。

  南线榷场毗邻玄羽国,这里交易的行商中就以玄羽国国人为多。梅洛想着,这少年当是熟悉此处地形的,于是他紧步上前,打算问问路。哪知这位少年几乎与他同时开口。

  “请问小兄……”

  “请问兄台……”

  两人都不禁愣住,而就在此时路面扬起的烟尘散去,灿烂的晨光之中,梅洛将眼前少年的容貌尽收眼底:“灵兽!这孩子怕不是灵兽降世吗?明明正值青春稚嫩的年纪,却天然一捧缟羽色的长发——如此凛冽又桀骜的气禀宛若踏冰而来孤傲的幼虎;如此美艳的容貌,尤其是这双凤目还有那似怒又含笑的唇角,好似遗落雪原待人捡拾的白狐。这罕有的尤物,真想收入怀中……”

  “兄台、兄台!你,想问我什么?”

  “哦,在下想向小兄打听姚记酒铺在何处。不知小兄想问在下什么?”

  “我想请问兄台尊姓大名,还想请问兄台意欲何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已然知晓,但不知您的名讳……哦,我先自报家门,我叫暮雪,日暮的暮、霜雪的雪。”

  “在下梅洛,梅花的梅、洛城的洛。”

  “梅~洛~好美的名字。梅洛,我认得姚记酒铺,能和你结伴同去吗?”

  说着,暮雪不顾梅洛是否应允,上前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拉着他就走。

  “你这是?”

  梅洛被这初次见面就举动如此亲昵的少年弄得有些无措,他反手扣住暮雪的手腕想要拉住他,不成想,指尖却感受到了暮雪脉息中的异常:“嗯?这孩子面上看起来无恙,实则脉潜寒毒。寒气绵密深沉,好在被一股内力压制着。”梅洛想着,又攥紧了一些,“呵,这股内力如此熟悉……是他!凭雨慢的修为,就算不能第一时间驱除这股寒毒,但也不至于还留他体内这许多。到底是当时雨慢的身体不爽,还是故意为之?能让千机门门主出手相救,这孩子不仅不是玄羽国人士,恐怕……”

  “等一下,梅洛……”暮雪突然停住了脚步,蹙眉看着梅洛,“你抓的太紧了,有点儿疼~”

  “在下失礼了。”梅洛卸下手上的力道,只是虚虚地握着暮雪的手腕。

  “没事的,”暮雪将手抽出来,梅洛突然感到一空,可旋即,暮雪又主动牵起了他的手,十指相扣,“我一定将你带到。此处人多杂乱,咱们千万不能走散。”

  “你……”

  “嗯?怎么了?”

  “没什么。在下只是想说不用急,走慢些。”梅洛这话倒是真的,他心说,“雨慢怕是没有告诉这孩子,若是心浮气躁,体内的寒毒就会被引动而攻击神思。

  “梅洛若是不计较疲累,咱们还是应当快些的。若迟了,醉流霞便售罄了。”

  “你怎知我意在醉流霞?”

  暮雪露出得意的笑容,语带顽皮地说道:“我能掐会算。”

  半柱香过后,梅洛与暮雪找到了享誉南境的姚记酒铺。

  驻足观瞧,梅洛不由得为眼前的景象发出阵阵赞叹。

  整个酒铺外形是一个巨大的葫芦,足足有三层楼那么高,这大葫芦建造在一片水塘中,底部有四分之一没在水里。微风袭来,吹皱水面,大葫芦就好似在水波中漂浮一般,叫人惊奇。

  走在栈桥上,一阵微风吹过,淡淡的酒香飘来,梅洛方才发现脚下哪里是水塘,分明是酒池。不由得又啧啧称奇。

  酒铺门口的伙计们都受过专门的训练,阅人的眼力格外的“毒辣”。是大宗进货的、还是寻觅稀有酒品的,他们一打眼就能猜出个十之八九。

  这些人里的一个瘦伙计“挑”上了暮雪和梅洛。凭他的经验,靠服饰装扮虽然无法准确地判断出这两位公子到底是哪里的人,但就算不是云寅国的华族,最次也是周边部落的贵族。

  暮雪见到有伙计打量他们,小声地对梅洛说:“梅洛,待会儿你尽量少说话,我呢就假作是你的扈从,保证你能买到正品。可以吗?”

  梅洛看着他期待又诚挚的小眼神儿,心中不禁好笑,点头答应了。

  “客官吉祥~两位客官需要点儿什么,尽管吩咐小的~”瘦伙计迎上来,殷勤地询问道。

  暮雪冲瘦伙计微微点头,说道:“我家公子要觅一品‘兰酿’和‘醉流霞’。”

  “得咧~客官二楼请~”

  姚记酒铺的一楼是大货场,用来大宗交易。人声噪杂,拥挤不堪。二楼则开辟出很多清净雅间,用来接待身份尊贵的散客。梅洛和暮雪被让进一间雅室落座。屋内装饰不俗,光滑透亮的玉石桌面上已经备好了六碟精致的小点心,红泥小炉上煨着新煮的紫笋。

  不一会儿,瘦伙计回到雅室,身后跟着两名杂役,一人怀里抱着一个粗瓷坛。二人把瓷坛放在桌子上,鞠躬便赶紧退了出去。

  “您二位是先用些茶点呢?还是现在就尝尝咱家的酒样儿?”

  暮雪指着贴着“醉流霞”纸封的坛子说:“先来一杯‘醉流霞’尝尝。”

  “是咧您呐。”瘦伙计转身从一个黄杨木做的小柜之中取出两个白瓷杯子,准备给他们斟酒。

  暮雪见状佯装愤怒:“且住。”他起身对梅洛说道:“公子,这家酒铺名不副实,咱们走吧。”

  姚广通在店外送走一批老客,刚刚走到二楼的楼梯口,就听到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似乎是在斥责自家伙计。

  就平常来说,这种事情他作为老板是不会第一时间就去干预的。一般般的争执,伙计们都能够自行搞定。今天不知为何,他起了好奇之心,想去听听究竟。

  “哼哼,果然是店大欺客,要么就是见我家公子年轻面善,你一个小小的伙计都敢拿这些假酒来唬弄我们!”

  “哎呦哎呦,客官,这是从哪说起。您连尝都没有尝,怎就说咱们这是假酒哟?”

  “还用喝过才下定论吗?我说得明白,公子要饮醉流霞,你却拿出普普通通的粗盏来伺候……”

  听到这里,姚广通意识到,这两位公子别看年纪不大,似乎颇通酒理;再看他二人皆是器宇不凡,决定上去攀谈攀谈。

  “咳咳,该死的贱骨头!做了什么,惹得财神爷这般不悦?还不给我闪开!”

  瘦伙计回头一看老板来了,吓得慌忙跪在地上:“东家饶命、东家饶命……”

  姚广通也不理他,迈大步来到暮雪的面前,一躬扫地:“两位爷息怒,在下就是这姚记酒铺的东家姚广通。怪我没教育好伙计,还请允许我亲自为两位爷斟酒,聊以赔罪。”

  梅洛若心里好笑。姚广通此人长得五大三粗、满脸的络腮胡,说起话来却文质彬彬。梅洛依约不说话,气定神闲地看着暮雪,想看他接下来怎么做。

  只见暮雪冲姚广通微微欠身,冷冰冰地说:“既然老板亲来招待,那公子与我就再多坐一会儿。”

  “请请请……”

  姚广通一挑珠帘,将梅洛和暮雪重又让进先前的雅室落座。

  “来呀,拿些上品的过来!”

  “刚才那些果然都是用来糊弄外行的次品。”梅洛心中暗道,不禁向暮雪投以佩服的一瞥。

  四目相对,暮雪竟一直在注视他。那目光,就好像在欣赏一件稀世的珍宝。梅洛一时之间有些费解,他有心对暮雪说些什么,但被前来献酒的伙计打断了。

  先前的瘦伙计一手一个,托着两个枣红色的小酒坛放到桌子上,依旧是嬉皮涎脸,就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

  姚广通点点头,又吩咐道:“到我屋内取酒器来。”

  这回捧着酒器来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方寸托盘上放着一只古藤杯和一只翡翠杯。古藤杯形制古朴、翡翠杯外形精巧。

  “小爷,这两只杯盏皆经处子之手洗濯,还请放心使用。”

  “好,还是先饮‘醉流霞’。”

  姚广通点点头,伸手拿过暮雪所指的酒坛,“砰”的一声拔掉塞子,就要往古藤杯里倒。

  “且慢!姚老板,这坛‘醉流霞’固然上品,但却配不上这只古藤杯。还请换一坛三十年以上窖龄的来。”

  姚广通略显吃惊,但也没说什么,大大方方地依言照办。

  第三次拿上来的“醉流霞”终于获得了暮雪的认可。无论香气、浊度、色泽,就算是在雄州都是难得的佳品。

  “公子,”姚广通将酒斟满古藤杯后,暮雪没有让梅洛立刻品尝,而是说道:“还请您的琥珀酒壶一用。”

  梅洛没说什么,自腰间解下酒壶递给他。暮雪则亲自往其中倒入一些醉流霞。

  “公子,请您先饮这藤杯所盛之醉流霞。”

  “好。”梅洛依他之言,举起古藤杯一饮而尽。

  “如何呀,公子?”

  “金枢楼上醉流霞,何羡扶风豪士家。”

  “妙哉妙哉。要说擅饮还得是我家公子。古藤杯能凸显出三十年陈酿醉流霞之中的甘洌激爽,饮之会令人血脉喷张,多饮几杯就恨不得擒龙驯鲛。您再尝尝琥珀酒壶中的。”

  说着,暮雪亲自为梅洛递上漱口的水碗,在梅洛漱口后又从袖中取出绢帨递上去让他擦拭嘴角。

  “公子,请。”

  梅洛接过自己的酒壶,长饮一口,这一次他不等暮雪询问,主动说道:“明月青山短薄家,笙歌几处醉流霞。”

  “正是。琥珀寒凉,诱发醉流霞的花果香,萦绕喉间心头,仿若轻歌曼舞,让人神思惬意。”

  “哈哈哈哈,两位公子果然是饮中贤者。不枉姚某压着三坛极品醉流霞,原来竟是为了等待有缘人呐。”

  “姚老板放心,我们要不了三坛这么多,只需将我家公子的酒壶装满即可。至于价钱,二十枚金叶子可够了?”

  说着,暮雪将一个荷包扔在桌子上。梅洛冷眼看去,荷包上绣有与适才那方绢帨相同的虎纹。

  “够了够了。”姚广通一边说着,一边示意旁边的少女去拿荷包。

  暮雪一把按住,说道:“忘了说。这其中包括两坛兰酿的钱。”

  “这……”

  “怎么?让你涨了见识,姚老板还要欺我年少不成?”

  “啊?哈哈哈哈,哪能呢。只是,您和公子不品品这兰酿吗?”

  “没必要,素日里当水喝的玩意儿。包起来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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