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同花顺>第四十六章

  自那之后将近两个礼拜,路春宵与盛昱没再单独通话或者见面。聊天对话框就这么停在了路春宵那句不掺有任何感情因素的“收到”二字之上。

  尽管如此,盛昱依然会参与周年庆项目的会议,依然让大家当他不存在,依然默不作声地跟进项目的每一项或大或小的进程。

  路春宵猜想不到盛昱是否会对他那日的话耿耿于怀,也看不出以盛昱在项目中的位置花费时间做这种事情对他自己有什么实质性好处,他全然不想加以理会,由着盛昱随便去怎么想,怎么做。反正他打定了主意,只管带自己的小组把事情完成。

  相安无事到了周五的一个临时会议上,两边人员对于宣传片的拍摄问题有了些小碰撞。会议结束,路春宵到赵大海的工位继续商讨到时候怎么保证进度。

  两个人还未说完,路春宵的手机响了起来。

  说来奇怪,走回位置拿手机的几步路,路春宵冒出了个念头:电话估计是盛昱打来的。

  刚刚会上因为宣传片的事情,甲方的一位执行人员语气不太友善,一口气说了不少犀利的观点。那时路春宵从余光瞥见一直低着头处理工作的盛昱抬起了头,且直到会议结束,盛昱的视线都没再挪开。

  如果真是盛昱打来想要就会议上的矛盾做文章或是示好,路春宵会觉得很不舒服。他不希望盛昱用给他放水的方式来表达好意,这对他的处理能力是一种变相的不尊重。

  不过拿起手机一看,来电者并不是他以为的人,而是姐姐路春祺。

  姐姐打电话来提醒路春宵,明天小外甥的周岁宴上不许迟到。

  毕业回京后,路春宵始终自己在外租住。他在工作上忙得昏天黑地,虽说家人都在北京同城,但回家的次数确实少之又少。就算周末回家吃饭,有时他也会半路去接听客户打来的电话。等挂断电话回去,大家饭都吃完了。

  路春宵心有愧疚,隔日特意早早到了办宴席的大酒店。

  由于网上定的糖果伴手礼在快递途中耽搁了,家里人只得连夜买了些糖临时包装不够的部分。“重任”自然落在了较有耐心的路春宵身上。

  路春宵一边在休息室内装糖果,一边听母亲埋怨他太少回家,每次喊他回家都说忙,偶尔几回邻居大婶想给他介绍对象都见不着人影。

  路春宵听着,只是笑笑,没有反驳。

  路妈妈清楚这孩子有多倔,无奈地劝说:“你要是真遇到喜欢的女生就主动去追,知道你内向,但你不能等着人家来找你。不管怎么说,只要你喜欢,对方人品也好,我和你爸都会同意。”她叹了口气,“这么多年你一次恋爱也没谈过,别是瞒着我们什么呢吧……”

  这时路春祺回了休息室,听母亲在说这些,她看了眼安安静静包糖果的路春宵,上前解围道:“老弟他是上进,先把事业干好了再谈别的,靠谱。”说着,她拉过母亲的手,拜托她一起去前厅看会场的情况,顺便给宝宝多拍几张照片。

  路春祺的闺女生得十分可爱,老两口都很宝贝孩子。闻言,路妈妈也忘了接着给路春宵讲那些,起身跟着出去了。

  走之前,路春祺回头朝路春宵眨眨眼。路春宵笑了,用口型无声说了句“谢谢”。

  门关上,休息室只剩下路春宵一人,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桌前镜子里的自己,他笑不出来了。

  路春宵知道姐姐为何会替自己解围,应该是以为他还在对某个高中喜欢的女生念念不忘。

  当年从篮球部组织的聚会离开,路春宵送完林双双,回到家已经是半夜了。他在客厅轻手轻脚倒水时,心里一直不是个滋味儿,导致水倒出杯子了,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恰好路春祺听到动静出来,看见水撒了一桌面,轻唤了他一声,问他怎么了。

  听到这句关心,路春宵终于憋忍不住连日来的委屈和痛苦,在黑暗中无声掉下泪来。

  那时他们站在关上门的阳台平复心情,路春祺问:“你失恋了?”

  路春宵说:“没有。他不喜欢我。”

  可笑就可笑在没有确定关系的情况下,失恋一说压根儿不成立。他和盛昱的那些时光连恋爱都算不上。

  路春祺没有打听过多,沉默片刻,她只问:“接下去你有什么打算吗?我都支持你。”

  路春宵擦掉眼泪,说出他在酒店就想好的做法,既是回答姐姐,也是回答自己:“我会彻底忘了他。”

  这种话说出口容易,但真正为自己立下与从前意愿截然相反的保证,仍是如同强行掰正身上生长了多年的逆骨,每个字的声音背后都沾着一片模糊血肉。

  时至今日,路春宵已记不太清他与姐姐在阳台上后来的详细对话,唯有一句还清晰刻印在他心里。

  他告诉路春祺:“姐,我好像再也不会喜欢谁了。”

  路春宵清楚这种话听上过于幼稚,但那是当下他最真实的想法。多年过去,他也确实再生不出真正喜欢上谁的勇气。

  路春宵轻轻呼出一口气,摇摇头没接着胡思乱想,继续包装剩下的伴手礼。待全部包装完毕,他对着镜子努力扬了扬嘴角,用大袋子装好礼物就要出去帮忙接待。

  结果一开门,路春宵看见了站在外面抬起手、正犹豫着是否敲门的盛昱。

  路春宵拧起眉,“你怎么在这儿?”

  盛昱握紧手上的礼物袋,说:“路叔请我来的,他告诉我今天是你外甥女的周岁宴。”

  路春宵不想外面的人看见他们俩单独在门口这样讲话,于是退了几步,示意盛昱进休息室。门一关,他继续问:“你跟我爸怎么会见到面?你去找他了?”

  盛昱否认:“我没去打扰他们,碰巧遇到的。”

  “碰巧?”路春宵不信,他们的行动路线不像是会偶遇的样子。

  盛昱欲言又止,顿了顿才清了清嗓子,坦白道:“我……那天睡不着,开车乱逛,不小心到了你家楼下。你爸早上起来晨练的时候看见我了,聊了几句。不过我说我在附近等人,没提你。”

  那天是哪天,路春宵大概其猜到了。他父亲一直有在部队留下来的早起晨跑的习惯,通常六点左右出门。这个时间能碰上,只能是盛昱在那儿待到了通宵。

  至于一个病没好透的人为何跑去那里,路春宵心底也基本有个发旧的答案:曾经他喜欢盛昱,打定主意要告白的那段时间,即使知道盛昱去了国外上夏校并不在家,但他在外散步还是总冒出想去盛昱家所在小区的想法。

  盛昱大概不知道他现今没和父母一起住了。喜欢一个人,那个人出现过的地方都会不知不觉附带有专属记忆。

  可路春宵不想从盛昱口中听到这些,他没多问,平淡道:“知道了,出去吧。”

  临出门之前,路春宵有些不放心,打算喊住盛昱多说几句注意的话。

  路春宵的“盛昱”二字刚喊出口,盛昱就反应很快地停下脚步侧过身,致使没停住的他硬生生撞上了盛昱的后背。

  路春宵往后退了一两步,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盛昱滞了滞,上前想扶稳他,直问有没有撞疼哪里。路春宵却很快闪开,没让他碰到一下。

  “我没事儿。”

  见路春宵如此躲避,盛昱伸出的手废死般垂了下来,喃喃:“你有什么对不起。”

  路春宵当作没听见这句话,绕开他,先行走出门。

  路春宵把自己的身与心都包裹得极紧,一点儿空隙不留。看着他的背影,盛昱恨不得上前强行扯破,叫路春宵听听真心,他的真情实意才不只是执念而已!

  但盛昱知道怕了。

  他怕极了代价是又一个六年,只得小心翼翼地摸索和寻求所有可能,一点点将自己的感情渗进去。

  盛昱没在原地久待,很快大步跟了上去。只要能等到路春宵回头,他想,沿着他的脚印走一遍,甚至是一百遍又有何妨。

  路春宵把伴手礼发放到对应位置后,看见不远处的盛昱正在和他父亲以及姐夫笑着说话。他连忙走过去,发现姐夫手里还拎着盛昱刚才拿在手上的礼物袋。

  路爸爸略带责怪意味地对路春宵说:“春宵,你们都是朋友,怎么盛昱回国了你也不说聚聚,带到家里吃个饭。”

  听他这么说,路春宵松了口气。盛昱果真没跟他家人提起他们正在合作的事情。

  不等路春宵回答,盛昱先笑着说:“我比较忙,回国临时,他也刚知道不久。”

  路爸爸这才“哦”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感慨道:“你这孩子真是长大了,越来越板正了。国成现在回国少,你一个人在北京的时候没事儿就多来。工作也别太累着,别跟我们家春宵似的,一年到头见不着人影,身体也给熬坏了。”

  盛昱原本是带着微笑,听到后面这句,他微微蹙眉看向路春宵,问:“身体?”

  路春宵说:“没事儿,我爸爸有点儿夸张。”

  “臭小子,我怎么夸张了!”路爸爸厉声反驳,“去年冬天是不是你发着高烧还非要回公司,没下楼就晕过去了。还是你姐夫送你去的医院,忘了?怎么都不当回事儿。”

  那个项目事关能否升为组长,路春宵卯足了劲儿想要往上,所以几近忘记了自己的不适。后来升职是成功了,晕倒的事情却被父母来回念叨了多次,怪他满心只剩下工作。

  路春宵不想这些话让盛昱听到,就主动转移话题问:“我记得你刚才说有事情要先走,要我送你吗?”

  盛昱听出他谎话里的意思,饶有趣味地对着路春宵的脸想了几秒。最终他还是没戳破,干脆地应了下来:“行,谢了。”然后他向路春宵的家人打过招呼,婉拒了他们的挽留,跟在路春宵身后提早离开。

  到了大酒店的楼下,路春宵走得很快,且有越走越快的趋势。盛昱大步一追,直接从后面拉住他的胳臂。

  路春宵回头,垂眼看向他那只不安分的手。

  盛昱讪讪地放下来,掏出一个红包,说:“礼金。”许是想到路春宵以前将金钱算得一清二楚的习惯,他清了下嗓子,快速补充:“那个……路叔请我来的,这是必须有的礼数。钱不多,也算是我跟小外甥女的见面礼。”

  路春宵心头咯噔了一下,他哪里会不明白出手阔绰的盛昱为何刻意强调给的礼金不多,无非是担心他拒绝不收,也怕再表现出从前那种在金钱方面无所谓的态度。

  事实上,工作以后,经济开始独立的路春宵请客和被请客的次数多了,逐渐也反思起自个儿曾经某些过于执拗的做法。陈湄刚进小组时,他好意请了小组每人一杯咖啡以示对新成员的欢迎,可陈湄当天下午就把钱一分不少地转给了他,怕他不收,陈湄还特意转的支付宝,又在备注上做了感谢和说明,可谓和当年去玩电玩城后他的行为如出一辙。虽然理解,但换了个位置,路春宵总归察觉出了些不好受。

  从前他一心想和盛昱求得绝对平等,却没理解两个人之间真正的平等并非简简单单地建立在账面上的一分一毫上。过度计较只会使得天平更加失衡,让两边的好意在摇晃中一次再一次地摔下秤去,受到难以修补的伤害。

  “谢谢,我会转交的。”路春宵接过红包,顺口问,“不过刚才见到我姐夫了,你怎么不直接给他?”

  “给了,路叔不让他收。”

  “我爸不让收,你还给我?”

  “嗯,该给。”盛昱语气里明显多了几分认真,“路叔很热情,一直叫我有空去吃饭。我看得出来不是客气。你爸他,人很好……我不能还对他不懂事儿。”

  路春宵有些诧异盛昱会讲这话,不过隐约又能够感知到原因。盛昱和盛父的关系向来糟糕,他的母亲也常年在国外,估计他从小到大就没接触过多少家庭温暖,因此抗拒不了来自路爸爸现今不带有其他目的的长辈热情,甚而容易为此触动。

  然而一码归一码,收下礼金不代表要连带着收下其余感情。路春宵说“知道了”,然后没了继续跟盛昱聊更多的打算,径直回身准备返回会场。

  独自等电梯的时候,路春宵捏了捏红包。

  挺厚,并不像盛昱所说的“真的不多”。

  他在脑袋里想着等会儿怎么跟姐姐解释这份礼金,一位从大堂走过来的人突然站定在他身旁,问:“路春宵,盛昱给的多吗?”

  路春宵定睛一看,这人居然是前段时间他在盛昱家门口遇见的男人。没记错的话,好像姓宋。

  “你认识我?”路春宵问,“你是盛昱的朋友?”

  随着电梯“叮咚”一声打开,男人的声音随之传进路春宵的耳朵里——

  “不,我是盛国成的朋友。

  “特殊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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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是盛昱反过来跟着春宵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