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裴稷的回复, 姜舒意没有犹豫地拨通酒店总机。
听筒里传来甜美的女声:“您好,世纪尊悦酒店,很高兴为您服务。”
“请转接1912号房。”
“好的, 请您稍候。”
一段酒店语音介绍后, 是绵长的待接听音。
每一段嘟声都很漫长, 姜舒意正好整理心情。
裴稷昨晚说的话她没忘,他说韩时是人不是神, 克制非本能, 不爱别伤害, 心动就行动。
当时有心动也有冲动,激情且美好。可事后没落红, 她觉得没把最纯粹的自己给韩时, 因此必须克服心理恐惧去寻找失忆真相。
束缚她的并非贞洁观念, 而是被抹去的过往。
从裴稷发的消息可以判断韩时确实生气了, 可她也不轻松。
吻痕未消,冷香未散,他洒在身上的汗水从肌肤纹理浸入心间滋润荒芜,同时促使她掀开掩盖往事的遮羞布。
电话一直长音未接,不知道韩时在干嘛,姜舒意犹豫要不要挂断时却接通了。
“喂。”韩时的声音冷而沉,惯常的声线带着点不耐烦。
“韩时,是我。”真与他对上话,脑子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一片空白。
这句话后无回应, 轻微电流声滋滋啦啦, 令无言沉默不至于悄无声息。
“对不起。”沉吟半响, 道歉的话脱口而出。
“为什么道歉?”韩时没挂电话,给她说话的机会。
“我没考虑你的感受。”姜舒意看着绕灯盘旋的小飞蛾。忘记关窗, 亮光吸引趋光性昆虫不顾一切扑向光源。
韩时问道:“你觉得我是什么感受?”
“不舒服。”姜舒意咬了下唇说,“我说话太直了,辜负你的好意。我想对你好,没表达清楚。”
“对等交易吗?可以,用你力所能及的方式,但我不接受肉偿。”
姜舒意哑了半晌,坦白:“我曾经觉得是交易。初见你我就说了对婚姻不抱期待,心想你常驻法国有名无实的形婚是我想要的。这种心态逐渐在你回国相处中迷茫起来。我觉得你在乎我,又不知道你在乎的依据是什么,我自身还有谜题未解,就怕辜负你的好。昨晚我抑制不住想见你才过去找你,第一次主动亲近男人,没有任何杂念地感受你的一切。但我没有落红,我……”
“因为喜欢,所以在乎。”韩时回答她的疑惑,打断她的顾虑,“落红不是判断纯洁的唯一标准,我生气你用身体回报所谓的对等交易。”
听他亲口说喜欢,压力减轻许多。
姜舒意用力点头,虽然韩时看不见:“我没有恋爱经历,表达方式让你不舒服,我很抱歉。”
韩时:“还是交易的语气。”
“不是。你手机电充好没有,连视频看看我的真诚。”
“没充。”
“为什么不充?”
“不想理你。”
“韩时~”姜舒意尾音拉长,有点撒娇的意味,“我错了,原谅我吧,回来给你做好吃的赔罪。”
“你会撒娇啊?”
“第一次。”她脚趾蜷缩,羞耻感泛滥。
韩时的语气柔和许多:“会撒娇多撒点。”
这话他对家里狗子说过。
姜舒意捂着脸,话从指缝中挤出:“我不是小雪糕。”
“可以向小雪糕学习。”
“……”
“我轻易原谅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好哄?”韩时问。
“不会。”姜舒意诚挚道,“会觉得你很温柔。”
“你不喜欢温柔。”
“我喜欢。”
“是吗,”韩时鼻息轻荡,“我只能原谅你了。”
差点习惯性说谢谢,还好忍住了。
前几天姜舒意看了些星座知识,霸气侧漏的狮子座如果喜欢上女生,爱得热烈又张扬,不仅大方还好哄,对撒娇没有抵抗力。
不知道这些说法对不对,忍着羞耻试试,还好成功了,没有尴尬地徒劳无效。
“你回昆山除了吃面,还有什么事?”吃面的理由糊弄不了韩时。他之前就想问,被她的话气到了,因此作罢。
姜舒意在房间里缓慢踱步。
如果没有拿到以前同学的电话,疑惑只有韩时能解她会直接问他。现在有另一种途径获取信息,她想自己去寻找遗失的记忆不给韩时添堵。
毕竟遗忘意味着不重要。相识一场,半途分离,他的痕迹被抹去,怎能若无其事地让他回忆不被珍视的过往。
她止步于泛黄的奖状墙前,看着学校的印章说:“姥爷突发心梗。”
“什么时候的事?严重吗?怎么没告诉我?”韩时一连三问,语气颇为紧张。
爱屋及乌的关切令她心暖。
“病情轻微。你在蓉市忙着,不想你担心。”她说。
韩时:“姥爷现在在哪里?”
“还在疗养院。”
“我联系救护车,转到专科医院好好做个检查。”想法和她如出一辙。
她把医生的话告诉韩时:“先观察几天,姥爷休息好了再转院吧。”
“好,有问题第一时间联系我。”
“嗯。”
一通电话抚平彼此心绪,时间也不早了,姜舒意说:“你昨晚没怎么休息,今天又忙了一天,早点睡吧,晚安。”
韩时说:“还有件事没做。”
“什么事?”
“晚安吻。”
他明目张胆的要,姜舒意顿时窘迫起来。
还没习惯关系转换,隔着电话怎么吻?
“先欠着行吗?”
“不太行。”
“……”
她深呼吸,手机贴着脸颊也开始发烫。唇紧抿着,松开便能发出亲吻声,但太羞耻了啊,脚趾都快扣出一座巴比伦古堡。
韩时不催促,静静等待。
许久,听到轻微碰唇声。
他低柔笑道:“晚安。”
翌日,姜舒意早早来到疗养院,姥爷已经醒了,精神看着还好。
老人见她来了挺过意不去,保证以后好好爱惜身体。
姜舒意坐在床边,声色温和:“姥爷,我去办理转院手续,到市里专科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老人当即拒绝:“不转院,没事儿。”
“脑梗不是小事。”
“我前几天睡得晚,正常作息就没事。”
“为什么睡得晚,失眠吗?”
老人目光闪烁,顾左右而言他:“我这有护士看着,你回去上班吧。”
“你觉得我能放心离开吗?”姜舒意盯着老人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能说?”
老人犹豫半晌,实话实说:“我在学编曲,想在你顾奶奶生日那天送给她,专心起来忘记时间睡得太晚。”
姜舒意双目睁大,嘴唇微张,脑子里响起最美不过夕阳红的旋律。
“你笑话吧。”老人尴尬地撇过头去,一把年纪求爱犯病该被笑话。
“挺好的。”姜舒意出生前姥姥就因病离世,姥爷孤独几十年,现在遇到第二春是好事,“顾奶奶风雅,你投其所好她一定很高兴,但你不能拿生命谱曲啊。昨晚你进急诊顾奶奶也来过,很担心你。”
“我知道,你妈妈说了。放心,我听医生的话配合治疗加强锻炼,不久坐久思,有健康的身体才有以后的幸福。”经过这次,老人深刻意识到错误并积极改正。
姜舒意嗯嗯道:“我原本想接你去市里好好做个检……”
话没说完,老人急急打断:“不去,就在这儿,哪都不去。”
“好,就在这儿。您别急,当心血压又升高。”姜舒意看着体征检测仪,数值跳了好几下。
正聊着,顾奶奶来了。
姜舒意让出座位,寒暄几句离开病房,给两位老人留出交流空间。
户外绿植茂盛,鸟儿鸣啼,山间云雾萦绕,朝阳初生霞光柔美,风光独秀。
在这里养生,找个老来伴儿不失为一种享受。
姜舒意走到花园葡萄架下,拿出笔记本电脑开始工作。
中午姜然过来,一家人吃了午饭。
姜舒意联系上曾经的同学文君,两人约好在慢时光水吧见面。
她先到,选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点一杯鲜榨果汁耐心等待。
约摸过了十来分钟,一个衣着宽松,腹部隆起的女人在水吧门前张望。
姜舒意不记得她,她却记得姜舒意。漂亮有格调的大摄影师不会泯然于众,即使坐在不起眼的角落气质光环依然醒目。
有些人生来就是主角,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别人梦想的一切。
早已平静的心态随再次见面出现波动,微微泛酸。
女人扶着腰朝姜舒意走去。
姜舒意没有东张西望,手撑下颌想着事情。
有人挪动椅子她才抬眸,估摸这个孕妇就是文君,随即起身帮忙:“不知你有孕在身,麻烦你跑一趟。”
文君不客气地坐下,右手放在腹部,边抚边说:“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叫我出来什么事?”
姜舒意听出她语气不怎么好,微微笑道:“同学叙旧,要喝点什么?”
“你不是失忆了吗?”文君拿起餐牌看,并不点喝的,“你是昆山中学的名人,现在更是家喻户晓,怎么会记得我。”
姜舒意招手叫来服务生,点了适合孕妇喝的饮料。
之后说道:“我失忆了但隐约记得你,才女文君直率热情,我以前有什么得罪之处望你海涵。”要打听事得先安抚她的情绪,夸奖总不会出错。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文君和姜舒意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矛盾,见她放下身段柔和说话,心情舒畅些,说道:“你没得罪我,才女愧不敢当。”
姜舒意很有技巧地从孕期话题了解文君的生活质量,用关心消除隔阂,判断何时能提青春往事不令她反感。
得知文君嫁给喜欢的男人,她才说出约见面的目的。
文君听后不理解:“你已经嫁给韩时,还问以前的事做什么?”
姜舒意说:“高中是人生最要的阶段,一张曲谱缺了任何一段音符都不完整。除了韩时,还想知道那时的我是什么样子,和同学之间的关系怎样。”
“你和同学的关系可以用极端来形容。”文君都不用回忆,张口就说,“你成绩好又娇气女同学都看不惯你,你也不跟女同学玩,天天和韩时待在一起。除了我们班,其他年级的女生也讨厌你。”
“因为我霸占校草?”
“你不仅霸占还炫耀,很招人烦。”文君说话不修饰,有什么说什么,“你那时也没多漂亮,圆脸婴儿肥,勉强和可爱沾边。韩时家境好,又高又帅,打球特别有魅力,每天都有女生给他送情书,想和他说话他一概不理,只和你走得近。”
“开校运会你故意晕倒在他面前,他背着你横跨操场去医务室。你的体型在女生中不算纤瘦,哪有那么弱不禁风,就是想让全校女生知道韩时有多在乎你。”
姜舒意插话道:“有没有可能我真的晕了,不是故意炫耀?”
“反正我看着你像装的。”文君撇嘴,“那时真的很生气,恨不得你从学校消失。没想到你真的消失了一年,复读高一整个人大变样,瘦很多,也不爱出风头了。听说你生病失忆,我们觉得是你的报应。”
说到这里,文君终于想起照顾姜舒意的感受:“我说的是以前的感觉哈,没有故意贬低你。”
以前的评价影响不到姜舒意,她跳过这茬,问道:“韩时转学和我离校间隔多久?”
“几个月吧。韩时只读了一学期,你是高二突然休学的。”
这么说失忆与韩时关系不大。
正想着,文君又道:“韩时转走了挺多女生找你算账。你可能受了刺激,生病失忆。”
这话一出,姜舒意脸色倏然变冷:“意思是我受过校园霸凌?”
“她们没动手怕事情闹大就下课放学堵着你骂,也有男生替你解围。那段时间你的成绩从年纪第二下滑到三十几名,走路不走大道,哪里僻静走哪里,看着怪可怜的。但女生都不同情你,巴不得看笑话。”
姜舒意闭目沉默,双肩起伏。冷感覆盖温和,职场练就的气场压感令人生畏。
文君噤声,不由自主地吞咽口水。
此刻才感受到自己创业成功的女老板散发出的非常气场。
“你没事吧?”文君莫名心虚,小声道,“其实不是你的错,那会儿年纪小不懂事嫉妒你特殊,没想过你有闪光点。”
姜舒意:“我有什么闪光点?”
“课堂积极回答老师问题,从不在背后说人坏话。作为文娱委员认真负责编排节目,汇演拿第一给班级争光。现在回想你不跟女生玩可能知道女生排斥你。韩时入学前就认识你,你们关系好是应该的。”
“他入学前就认识我?”事情又添新疑云。
文君:“入学典礼你俩坐在一起,看着很熟悉。韩时是市里过来的,你们小时候就认识吧?”
姜舒意摇头,扫码结账后,说:“谢谢你,我有事先走一步。”
文君看着她散发冷意的背影和刚见的柔和判若两人。
生病失忆对她来说就像涅槃,要么一蹶不振,要么浴火重生。她是后者,便拥有了令人艳羡的事业和爱情。
姜舒意打车回疗养院,坐上去天伦区的电动车。
这里是成年后和韩时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也可能是当年认识的起点。相亲是韩爷爷提的,他肯定知道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