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琼花这次却不是故意跑的。

  她本来已经死心,觉得今日肯定是没办法见到陛下,已经乖乖跟着母亲到了门口,然后一抬眼,却看见了一个熟人。

  霍大哥趴在围墙上,冲她学鸟叫。

  洛琼花当即冲对方使了下眼色,霍大哥心领神会,很快装作酒醉路人横冲直撞过来,常敏受到干扰,一瞬间没注意到洛琼花,洛琼花便一溜烟钻到了巷子里,然后被提溜着上了房顶。

  “我早看出你不一般。”霍大哥这样说。

  “我也没装啊。”洛琼花道。

  西市的人其实未尝没有看出她并非平民,只是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罢了。

  霍大哥实际上叫霍征茂,对方今日穿着神色的短打,袖口和小腿都用麻布条扎紧了,头发盘在头顶,用布巾包了起来,手上拿着他的长剑“墨阳”,一副要干大事的模样。

  洛琼花打量了一番,思索道:“你要刺杀谁么?”

  “你说啥呢!”霍征茂挥了挥手,“我是来保护陛下的。”

  洛琼花一头雾水:“你被禁军招揽了?”

  霍征茂道:“不是的,我昨日在城外捡到一个看上去快要饿死的老道姑,出于好心给了他一块饼,她说要送我一场机缘……”

  他在这边停顿想卖个关子,却见洛琼花歪着脑袋看着他,好像也没有要问的意思。

  他只好继续道:“她说天下久阴不雨,说明臣下有谋上者,我若能趁此机会保护皇上,便能立功进官了。”

  洛琼花吓了一跳:“你这都信,谁要谋逆?”

  “我不知道啊,可是陛下正好今天出门,万一呢,碰碰运气嘛。”

  洛琼花翻了个白眼:“你就不怕你被当成谋逆的抓起来?”

  霍征茂揉了揉鼻子:“咳咳,所以我没进去啊,躲远点,真出事了再上,欸,所以今日太平么,里面有没有出什么事?”

  洛琼花面露沉思。

  确实出了点事,可是王家难道就因为这事要造反,不应该啊,别的不说,集结刺客都没那么快。

  “什么老道姑啊,莫不是那些混吃混喝骗人的方士。”洛琼花嘴上不信,心里却有点慌。

  霍征茂躺在瓦片上,拿胳膊枕着后脑:“随便呗,反正我也就是碰碰运气。”

  洛琼花思来想去,还是担心,道:“我要进去。”

  ……

  此时的傅平安已经准备离开。

  出了这种事,大家都没什么心情,更何况天色阴沉不见阳光,虽日昳之时刚过,室内已暗到需要点灯,傅平安认为今日已收获颇丰,也想快点回去看折子了,于是吩咐左右去准备车舆。

  摆起仪驾之后,她前后左右都是人,她被簇拥着走到前院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

  如果没看错的话,她好像在人群中看到了阿花。

  对方穿着妃色的裙裾,鹅黄的衬裙盖住脚背,满头堆满绒花,看起来像是朵娇嫩的春花,和上次见到全然不同,她再仔细望去时,那里却已经换了个人。

  傅平安觉得自己不至于看错人,毕竟过去一段时间她也没有特别想念阿花。

  更何况,弹幕也说了——

  【最兴来:好像看见了阿花唉。】

  【黑羊拐个弯:今天穿得很可爱,像是个贵族小姐了。】

  她想了想,想到今日也来了很多官员内眷,便想对方如此活泼好动,或许是从内眷那偷偷跑过来的。

  如此说来,不管从前到底知不知道她的身份,今日之后,肯定是知道了。

  不知为何,她颇有些怅然。

  那日去西市的经历,她并不讨厌,虽然她对做天子很感兴趣,但偶尔能脱离这个身份做些寻常的事,她也觉得挺有意思。

  如此想着,她到了了大门口,地上已经铺起了黑色的毯子,方便她踩踏,禁军为她开道,挡住了周围的人群。

  如论如何,她又要回到深宫之中去了。

  车舆缓缓开动,她透过窗格望向窗外,在人群中再次看到了阿花,对方在人群之中,对着窗户挥着手,张大嘴仿佛说着什么。

  但很快旌旗挡住了她的身影,马车在震动中行驶向前。

  【好麻烦:在说什么,侥幸?】

  【某咸鱼同学:小心吧,好像是小心。】

  【长安花:小心什么?】

  【山田一郎:会出什么事么?】

  傅平安

  闻言也开始紧张了,她略拉开窗帷,见陈宴与傅灵羡骑马就在车旁,前后左右也都是禁军守卫,心下稍安,她身在魏京,又是全仪仗出行,有上百禁军保护,如论怎么想,都应该是安全的。

  或许是搞错了。

  但多少还是有点把傅平安搞紧张了,她站在座位中间,怎么都觉得不太舒服,于是向后缩了缩,靠在车角,就在这时,车外传来喧哗之声,随后马匹长鸣,刺破耳膜。

  锐器破空之声迎面而来,一道箭矢穿过窗格,落在了车厢的正中央。

  【失眠的一天天:草草草草有刺客!!!】

  【万万想看月亮:快抱膝蹲在车厢角落。】

  傅平安依言照做,下一秒天地摇晃,她像是从空中落下,侧倒在地,肩膀火辣辣地疼,但此刻她像是没感觉到,只能屏住呼吸,只有心脏剧烈跳动。

  车舆肯定是倒了,她的仪驾甚高,才会让她有天翻地覆之感,但她此时还不能出去,因为外面一片金戈之声,显然正在激烈战斗,她手无寸铁,若是出去,也只能落到个被砍杀的结果。

  手无寸铁?

  她突然想到什么,从座位下面拿出了一个木盒,打开来之后,从里面拿出一柄短剑,放在了怀里。

  这是当初太后送她的剑,她后来开了刃,总是带在身边,用以提醒她自己仍如在钢索上行走。

  但话虽如此,今日的经历仍叫她肝胆俱战,是先前并没有想到过的。

  能在光天化日之下袭击她的仪仗,那必须要是有兵的人?

  是傅灵羡么?难道傅灵羡的演技那么好,今日竟一点都没看出来?

  她正想着这些,从木条缝隙之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来,傅平安吓了一跳,拔出剑正要刺下去,那手上的玛瑙珠串叫她动作一顿,对方探进头来,却是已经灰头土脸的阿花,对方开口:“你快脱了衣服和我钻出去。”

  傅平安立刻脱了最外层沉重的玄色礼服,幸好身量尚小,于是轻易钻了出去,然而刚出去,便有刀光袭来,傅平安举剑要挡,却已经有一柄长剑帮她挡住袭击,长剑的主人低头笑道:“陛下,小民霍征茂。”

  那笑容在看见傅平安的脸的时候僵在了脸上。

  傅平安道:“好,好,

  霍壮士,朕知道了。”

  霍征茂并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表达他内心的冲击,他很快执剑御敌,洛琼花拉着傅平安趁机往小巷中跑,傅平安在此时抬眼略看了一下周围,他们正处在中央的南北直道上,此时宽阔的马路上乱成一团,穿着各异像是百姓模样的人正和禁军交战于道路之中。

  “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计划许久的刺杀。”洛琼花这样说,“刺客扮作百姓在道路两边,兵器藏在粮食货物之下,暴起发难,猝不及防。”

  傅平安脑子还乱得很,但弹幕倒是不乱,傅平安便问出了弹幕上的一个问题:“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霍大哥告诉我的,他说是一个老道士算出来的。”

  【左嘉:啊?算出来的?还有玄学方面的世界观么?】

  傅平安半信半疑,但现在由不得她想太多,小巷东绕西拐,她很快不辨方向,洛琼花每碰到一扇门就推一下,终于推开了一扇,便拉着傅平安进去,把门带上了。

  此处像是民居的后院,院里有一口井和一片花圃,种着一些木绣球和长春花,不过显然没有打理,稀稀拉拉七零八落。

  “擅闯民宅不好吧……被、被发现了怎么办。”

  “此处多是商人住的,商人此时很多外出买货了,房子里没人。”

  洛琼花打量了一下院子,便拉着傅平安到了窗前,取下头上的一根银钗,从窗缝之中插|入,将窗栓顶落了下去,窗户便被打开,洛琼花率先翻了进去,然后冲着傅平安伸出手:“来,我拉你。”

  傅平安还有些纠结,一来这是别人的房间,二来她觉得爬窗的样子不太好看,但此时她听到院外巷子里似乎传来人声,顿时吓了一跳,拉住洛琼花的手爬进了窗户。

  窗户便是一张木制床榻,如今被褥都被收起来了,两人很快爬了进来,洛琼花重新栓好了窗户,回过头,看见傅平安抱膝坐在床头,发丝凌乱衣襟微敞,便伸手帮她把衣襟掩好,低声道:“别怕,他们找不到我们。”

  傅平安瞪大眼睛,脱口而出:“我没怕!”

  无论如何,她可不能沦落到,需要被一个一看就年龄比她更小的女孩安慰的地步。

  洛琼花道:“好好,你没怕。”

  傅平安:“……”怎么感觉更屈辱了?

  她决定转移话题:“你……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她没明说,抬眼望向阿花,对方抿着嘴目光游离,没立刻回答。

  傅平安道:“别装傻。”

  洛琼花瘪起嘴,她坐到傅平安身边,与傅平安肩挨着肩,低声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也不要问我是谁,我就是阿花,你就是平安,好不好?”

  傅平安一愣。

  【浮屠:她是不是不想行礼啊。】

  【孤星流浪者:哈哈哈挺有意思的姑娘。】

  【失眠的一天天:你们霸道总裁好得这一口?】

  对方的体温通过相挨的肩膀传递而来,温暖而柔软,对方的发丝扫到了她的脖子,有点痒痒的。

  已经想不起来有多久没有人靠她这么近了。

  这叫她有些不习惯。

  恍惚之中,傅平安闻到一股浅淡的香味,隐约有些熟悉,这叫她平静下来,然后她想起刚才对方掀开木板来拉她的场景,心绪亦是微动。

  【芋泥波波奶茶:挺好的,有个无视身份等级的朋友,平安确实很久没有同龄的朋友了。】

  傅平安不清楚自己的回答有没有被弹幕影响,总之她点头说:“……好。”

  洛琼花兴奋地说了句“好耶”,伸开双手就要来抱她,这次傅平安把她推开,冷漠地说:“……太近了。”

  这时窗外传来人声与脚步声,两人顿时忘记一切,紧张地握住对方的手,紧紧贴在了一起。

  【万万想看月亮:可爱,像两只小鹌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