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台市,多闻山代崎断崖。

  重重枝叶间突兀出现一扇雕工精美的白色大门,一只属于少女的手臂将它推开,又被身後的人拉住,接着,属于男性的皮靴踩在枯枝上,他撑开伞,这才回身从门那一边将少女抱出。

  以咒术师的强横体魄,单臂抱着少女同时另一只手撑伞轻而易举,夏油杰仔细确认过伞的朝向能够将雨水完全挡住,又将外套往少女头顶拢了拢。

  “出来得太急忘了带你的外套,”他略带歉意地解释,“奈奈靠我近一点。”

  清楚记得自己与夏油杰的外套放在一处的奈奈子:……

  那还能怎样啦,小狐狸撒娇就是这样的,非要用自己毛茸茸的大尾巴将人裹起来才开心。

  只好选择原谅他啦——何况这麽大雨天确实也不想踩在湿漉漉的地面。

  奈奈子从善如流地向夏油杰又贴了贴,果然发现他细不可查地表情和缓了许多。

  “大概在那个方位,”她闭目感应片刻,伸手指了个方向,“我们得快一点,天气太冷了。”

  天气实在太冷了。

  冬季的仙台市气温最低接近零下,加上今天下雨,不时有寒风刮过枝干,发出令人不安的呼啸声。

  奈奈子不相信一个会把自己孩子拿来献祭的人能顾及到气温对儿童的影响,虽然在听到献祭的瞬间就操控阴影将小朋友与那个烂人父亲分开,但阴影毕竟只是阴影——她总不能点燃黑焰放火烧山来给孩子取暖。

  必须要快一点找到才行……人类幼崽是比花朵和蝴蝶更脆弱的存在,像是刚刚冒头的小火苗,稍有不慎就会被这世界的寒风扑灭。

  好在有阴影作向导,即使冬季的天色暗得比往常早许多,他们还是顺利在山洞中找到了被藏起来的小女孩。

  湿漉漉的黑头发与湿漉漉的连衣裙,紧紧抱着阴影触手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昏迷过去。

  随手拍拍前来邀功的触手,奈奈子示意夏油杰向前走去。

  但只是轻轻踩了一步在山洞的沙石上……

  小女孩瞬间醒来,发出轻而短促的一声惊呼,下意识自己捂住嘴向洞穴更深处缩去。

  同样湿漉漉的黑眼睛警惕不安地注视着他们,像是皮毛被暴雨淋得一塌糊涂却努力哈气的小黑猫。

  咦,她好像总是在捡小动物?

  奈奈子走神了一瞬间,迅速将注意力拉回来。

  没关系,对待这种对人类失去信任的小动物,奈奈子大人超有经验的!

  她拍拍夏油杰的手臂让他将自己放回地面上,靴子落地的声音响起,小黑猫肉眼可见地又瑟缩了一下。

  “杰稍微在外面等我一下可以吗?”奈奈子再次拍拍夏油杰的手臂。

  这里有一只炸毛的小黑猫,同样也有一只创後应激障碍的大狐狸,夏油杰从刚才起就一直深深皱着眉,尤其是见到一身狼狈的小女孩之後——显然是想起了当初在旧█村的糟糕经历。

  “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奈奈子抚了抚他僵硬的脊背,“杰能帮我去森林上空找一条下山的路吗?”

  夏油杰沉默了数秒,无声点点头转身退了出去。

  片刻後,山洞中只剩下奈奈子与她的小倒霉蛋祭品。

  还以为神代长老们死绝之後就不会再碰到这种尴尬的情况了……奈奈子叹口气,慢慢向小女孩靠近。

  祈本里香下意识试图向後再退一步,但她的脊背撞在山洞粗粝潮湿的石壁上——她已经退无可退。

  事情怎麽会变成这样?虽然她一直是个聪明到异于常人的小孩,但今天的一系列意外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理解能力。

  先是很久未归家的父亲忽然出现说要带她爬山——自从母亲因病去世後,父亲的精神状况就越发令人不安,因此当他从家中消失时,祈本理香悄悄松了口气,直到他今天再次出现。

  爬山?谁会想在这样冰冷的暴雨天爬山?但只是个小朋友的祈本理香根本无法抵抗神经质的父亲,也根本不可能指望向来厌恶自己的奶奶会阻拦,所以她只来得及穿上鞋就被迫出门,一路被粗暴地拖拽到山谷中。

  不像是拉扯自己的孩子,反倒像是在拉扯货物或者牲畜——所以在听到那段祷告词後,祈本里香也并不十分惊讶。

  只是精神病人的癔症而已,她努力安抚自己,接下来只要找准机会逃跑,躲到暴雨停息就能重新回到日常生活。

  但漆黑的触手出现了。

  从阴影中窜出的触手将那个抽出刀试图献祭孩子的烂人一把抽开,接着卷起祈本里香吭哧吭哧逃跑。

  她一开始还以为自己终于要被什麽东西吃掉了,结果观察了片刻才发现那阴影单纯就是找不到方向而已,像是大力又笨蛋的狗狗。

  好在祈本里香很早就观察过山上的地形,终于在更大一场雨到来之前顺利躲进山洞。

  但现在……这两个人是怎麽回事?

  他们是意外找到的这个山洞?还是冲她来的?不不不,一定是意外。

  祈本里香下意识抱紧了阴影触手。

  奈奈子在安全距离的边缘停下脚步。

  “礼节上做一下自我介绍吧,我是奈奈,”她在小黑猫惊疑的目光中摊开双手以示无害,“长话短说,你有什麽可以去的地方吗?”

  这女人在说些什麽啊?!谁会在暴雨天的山洞里问另一个人“你有什麽可以去的地方”?这不是明显就可以看出来的东西吗?!

  由于恶劣的生长环境,祈本里香厌恶几乎所有的女性,而在这种自己浑身狼狈,对方却包裹在昂贵而舒适的衣物中时——就更讨厌了!

  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什麽。

  “非常感谢您的关心,我就住在山下,雨停後会自己回去的。”

  就像这样,只要表达出自己能够处理麻烦,无论事实是什麽,那些女人就会心满意足地结束关心然後……

  “你做什麽!”祈本里香尖叫一声,“你!放开我!”

  奈奈子充耳不闻。

  术式构成的躯壳只是看上去纤细,但抱起一个营养不良的小孩绝对没问题。小黑猫在她的怀中嗷嗷大叫使劲扑腾,情绪一度失控到试图在她手臂上咬一口。

  显然不可能咬得动。

  坏心眼的大人捏住小朋友脸颊观察了一番牙齿:“当心啊,别把门牙啃下来了,说话会漏风的。”

  到底是因为谁才会这样啊!

  祈本里香小声抽气,想要继续挣扎却手脚都被人紧紧摁在怀中,那件她一开始就看上的漂亮围巾被解了下来盖在她头上,是柔软珍贵的羊绒,散发着金钱的温柔香气。

  “有冷静下来一点吗?”

  因为被宽大的围巾盖住,祈本里香看不见这女人的表情,但她的语气中有某种她从未接触过的,真心实意的东西。

  “接下来我们会先去山下找一家旅店为你换干净的衣服,”那个女人用围巾将她包裹得更严实了一些,“吃点东西,然後去医院包扎一下你的伤口,能够接受吗?”

  她靠着的胸口也是温热柔软的。

  像是被蚌包裹的珍珠,逃跑途中划出的伤口与沾染的泥沙都在这时後知後觉地疼痛起来,祈本里香抓紧围巾,将脸藏进布料深处。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哦?”

  那个女人笑了笑,抱着她走出山洞,祈本里香听见一瞬间大起来的风雨声,但在那之前,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代替了寒冷。

  夏油杰垂眸注视着她们,脸上没什麽表情。

  雨水顺着他的侧脸向下流淌,明明自己撑着一把这麽大的伞,却像是整个人都暴露在暴风雨中。

  奈奈子踮起脚摸了摸他冰冷的脸颊,在夏油杰躲避之前用袖子擦干了水滴。

  “只是下雨而已啦,”她伸出手指强行将男人下撇的嘴角往上推了推,“好啦,知道你不喜欢雨天,我们下山吧。”

  打开【门】後就到达了山下旅馆的後院。

  夏油杰没去问为什麽不走山路还要他去观察地形,将房间开好就无声无息地坐在一旁。

  奈奈子将小朋友塞进浴室,一出门看见自家狐狸蔫头耷脑地坐在地板上放空。

  “怎麽不去沙发上?”她问。

  “身上湿了,不太好。”夏油杰回答。

  虽然这麽说着,却没有半点起身换衣服的意思,连一向支楞着的刘海都没了精神耷拉着。

  “看到那个男人了?”奈奈子问。

  夏油杰掩饰性地将头撇向一旁:“嗯……”

  在大雨的森林之中仍然坚持要找出女儿为妻子献祭的男人,疯魔又可恨,夏油杰在上空注视了他许久,最终还是收回了释放咒灵的手。

  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时究竟在想些什麽。

  奈奈子伸手托住了他冰冷的脸。

  “在不开心吗?”

  “不,没……”

  夏油杰习惯性否认的话还没说完,一个轻柔的吻已经降落在他的额头。

  不是女性对男性的吻,更像是亲吻一只受惊的小动物,一个迷茫的孩子,一朵淋了雨的花。

  夏油杰那股暗暗拧巴的倔强劲变得开不了口。

  他低垂的睫毛微微颤抖,半晌,自暴自弃地将脸埋进少女怀中。

  “太狡猾了,奈奈……”

  哪里有狡猾啦!

  无形的小猫尾巴在身後惬意摇摆,她悄悄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好耶!今天也是无所不能的奈奈子大人!

  然而夜半,无所不能的奈奈子大人遭遇从未有过的巨大挑战——

  在门口守夜的夏油杰被一阵脚步声惊醒,他迅速睁眼起身,却见奈奈抱着小朋友朝他跑来,声音是从未听过的焦急。

  “杰!救命!”她惊慌喊着。

  “这孩子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