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的五条悟还没换上那条白绷带。

  因此,从墨镜的边缘向上望去,还能看见他漂亮的蓝眼睛。

  曾经在激愤交加下不管不顾地向前走去,後来再见面时双方都已选定立场,于是【夏油杰】自然而然地认为,他们只是回到自己宿命中注定的位置。

  但再次看到他,看到十年前的挚友。

  原来这张脸可以这麽好懂。

  自出生起就高悬于整个咒术界顶端的苍天之瞳如碎裂的冰川,让人恍惚以为只需要多一次摇晃就会有海水漫下。

  本来也没人能忍心让这样一双眼睛失望。

  【夏油杰】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状若轻松地开口:“是平安夜啦,去的路上听到了那个,啊,被称为‘养老保险’的那首歌,仔细回忆一下确实很不错呢。”

  五条悟一把抓紧他胸口的布料提起:“老子问的是哪·一·年!”

  易怒也是年轻的特征之一啊。

  【夏油杰】举手投降:“好像是,好像是17年了吧,啊呀呀,成年人真的记不太清年份啦。”

  17减7的答案是……

  无时无刻不在高速运算着的,维持着【无下限】的超级大脑,在这一瞬间産生了卡顿。

  五条悟在心里验算了几遍,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动摇这等式另一端的结果。

  ……也就是,十年後啊。

  五条悟松开了手。

  【夏油杰】摔回靠垫。

  他听见年轻版本的挚友用十年後他所习惯的那种浮夸音调和沙发上的少女打了个招呼。

  “真是吓了一大跳啊~那我先回去睡觉啦?昨晚都没好好休息耶!”五条悟喵喵大叫。

  “现在就走吗?”另一个毛绒绒的白色脑袋探出了沙发,“但是我已经在做你的【门】了,不要这麽惊讶啊,不是早就说了会给你做吗?”

  五条悟艰难地转动着大脑,想起确实有这麽回事。

  大概是十月的某个下午?他和奈奈子并肩窝在沙发里打电动,叫《传送门》的解密类游戏,被里面的传送门技术馋得死去活来,于是在沙发上打滚大喊“我也要!我也要!”“奈奈子给人家做嘛!”

  然後神代千奈就答应了。

  和她表现出的任性不同,奈奈子其实是非常愿意为朋友们完成心愿的好孩子。

  而与表现出的任性不同,悟悟子其实是非常不忍心让朋友心意落空的好孩子。

  所以他停顿了一下,即使他现在非常想离开或者说——非常想逃跑,想直接冲进总监部大肆轰炸然後潜入索马里海沟和人鱼玩山手线游戏,游戏的主题可以定为“举例说明夏油杰为什麽是个史诗级白痴”。

  “好吧,”他最终这麽说,一头碎发在接近失控的咒力下无风自动,“但是我要睡一会。”

  神代千奈从沙发上爬起来,像牵迷路小朋友一样牵着五条悟走上楼梯。

  “是专门为你开辟的楼层哦,【门】也会放到那里,”隐隐还能听见少女的介绍声,“有什麽喜欢的装修风格告诉我就好啦……”

  “真是了不得啊,”【夏油杰】低声感叹,他含笑看向拎着拖把重新出现的夏油杰,“你从哪里捡到这麽强力的夥伴?”

  夏油杰紧绷着脸,将拖把重重顿在地上。

  “脚擡一下。”

  接着相当无情地铲了过去。

  神代千奈的人生哲学:天塌下来可以睡一觉再说。

  所以结束最初的震惊之後,大家有床的睡床,有沙发的躺沙发,就连【夏油杰】也被裹上毯子塞进睡袋,灯一关迎接睡眠。

  虽然他一开始完全睡不着。

  开玩笑吗?抛开死亡不谈,光平行世界就够离奇了吧!

  夏油杰疲倦地叹了口气。

  “你……你养过孩子没有?”他问,“不是两个,是四个。”

  有时候还会是五个,最可怕的情况是六个。

  不包括伏黑惠,伏黑惠已经算天使小朋友了。

  已经饱尝养孩子之痛苦的夏油杰再次叹了口气。

  “不要做多馀的事,不要发出多馀的声音,睡觉,然後我们白天再谈,就这样。”

  接着毫无留恋地关上了门。

  第二天清晨,【夏油杰】明白了一切。

  七点?甚至六点?

  咚咚咚的脚步声已经在耳边炸响,简直像睡在有非洲象迁徙的草原上,下一秒,门被拍得哐哐作响,【夏油杰】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如果不是那扇门由术式构成,一定会在被敲击的第一下就倒地。

  “夏油大人!夏油大人!今天的体术训练该开始了吗?”有个小女孩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是菜菜子?

  “姐姐大人!姐姐大人!我们什麽时候出门啊?”

  这个声音……有点陌生。

  夏油杰出现得很快。

  育儿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非常深刻的痕迹,具体表现在他其实根本没有睡醒,只是凭借本能在解决对话。

  “体术训练会在半小时後开始,是的,你们先去热身。”

  “奈奈还在睡,你们约好的时间是十点不是六点,带着妹妹回去睡觉,真希。”

  小孩子们完全不怕他!

  虽然一开始会被夏油杰的体格吓到,但时间久了会发现他脾气相当好,即使与神代千奈相比,有时都堪称溺爱得没有原则。

  几个小朋友嗷嗷叫着往他身上爬,同时探头探脑想往里钻,她们对“大人的专属空间”有一种发自本能的好奇,这种软对抗一直是家中的保留游戏,顺带还能考察孩子们的训练成果。

  事实证明孩子们的成长总是快到超乎想象,而夏油杰在家中又习惯了放松,一不当心就被力气最大的真希突破封锁蹿入室内。

  “好!今天是我们赢了!”

  真希骄傲叉腰,向姐妹们挥了挥手,结果一转身却看见……

  “二重身?!!!”

  于是半分钟後,神代千奈不得不爬起来,安慰快要哭到过呼吸的小朋友们。

  “呜……我不想,我不想哭的……”菜菜子在神代千奈的怀里发抖,“但是,但是二重身……呜!夏油大人!”

  美美子在一旁小猫般啜泣。

  真依也有点要哭不哭的拽着她衣角,真希看上去倒还算冷静,神代千奈低头一看,她正在激情搜索“圣水和银器哪个对二重身有效”。

  啊呀呀,小朋友们。

  在【夏油杰】试图继续做出误导性发言之前,神代千奈一锤定音。

  “不是二重身,是我们最近请来的保育员叔叔啦!”

  “保育员叔叔?”

  “没错没错,很多同学家里都会有保育员阿姨照顾小朋友吧?只是我们家请的是叔叔而已。”

  虽然这个叔叔一看就不太像从事这个行业,手臂还断了一边,眼神看上去也有点奇怪,而且这张脸,这张脸……

  但基于对大人们的信任,见夏油杰与神代千奈都一口咬定这个说辞,小朋友们还是犹犹豫豫地相信了,手拉手回楼下洗脸。

  直到最後一个离开的小孩带上门,夏油杰才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夏油杰】兴味地挑了挑眉。

  所谓“当局者迷”,夏油杰也许自己都没有察觉,他对名为“神代千奈”的少女持有超乎寻常的信任。

  不像是对待同伴的那种基于理性的判断,反而像是“只要有这个人在问题都会解决”,“能够依靠着她姑且喘口气吧”,可以被近似为“依赖”的某种东西。

  而且不仅仅是他。

  几乎这个房子里的所有人——无论是弱小的孩子们,还是强大如五条悟,每个人都在她开口後露出“啊,这样问题就能解决了”的表情。

  或者说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虽没有进行详细的交谈,【夏油杰】根据季节判断出时间点,此时应该已经处于叛逃之後。

  即使已经过了十年,当时的激愤与痛苦仍然在他心底燃烧。

  但这个世界的夏油杰居然就这样过上了至少表面安稳的家庭生活?而且精神状况比他当年显然稳定了不止一星半点。

  只是因为这个人的出现?术式上的强大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夏油杰】思考着,在他的世界里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是隐世家族?还是未来得及被发掘的民间术士?

  无论如何……如果有机会回到原世界,他想搞清楚这一点。

  同样想搞清楚这件事的还有禅院家的长老们。

  身为特别一级咒术师的少当主带着十馀名【炳】队精英去接一个在普通人世界生活的孩子,不但没能成功把人带回,反而被打到半身不遂——简直奇耻大辱!

  而更为耻辱的是,他们连询问那人的详细信息都做不到。

  因为禅院直哉被定下了束缚。

  在确认束缚的具体内容之前,他们甚至无法把握提问的方向。

  阴暗的会议室内,唯有禅院直哉痛苦的喘息在回荡。

  他浑身的骨头都被打得稀碎,而当禅院家命令高专提供医疗协助时,居然收到了来自五条悟的威胁。

  声称“伏黑惠已经被他的人渣老爸抵押给五条悟赔罪”,“这只是对禅院直哉试图强抢的警告”。

  而五条家眼见有机会持有十影法自然不会撒手,面对禅院家的质问时竟然保持了与五条悟一致的立场!

  没能接回“十影法”,现有的少当主又被打到重伤,耻辱与愤怒在一室静默中发酵。

  而就在这时——

  “妾身愿斗胆一问。”

  身着和服的女人盈盈俯身。

  光影交错间,似乎有什麽痕迹自她厚重的刘海下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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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老保险是牛姐的圣诞金曲《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每年圣诞节必放,虽然对于夏油杰平安夜的行动来说多少有点黑色幽默就是了()

  *二重生,传说如果见到与本体一模一样的人影(或者幻觉),不久後本体就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