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婉听说娴妃阿玛去世,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娴妃奔丧,后宫里都人情往来不可少,陈静婉让春水备了薄礼,差人送去了翊坤宫。

  生死有命,讷尔布大人离世前好歹有儿子在跟前尽孝,也算是幸事吧。

  结果就在陈静婉刚唏嘘完娴妃阿玛去世后,紧接着后一天宫里又传来消息,说娴妃的弟弟讷礼不抵风寒,也紧跟着他阿玛去了。

  陈静婉当时正在跟陆常在下棋,她本有些困顿的,听闻此事反倒彻底清醒了过来,连忙关切问道:

  “娴妃怎么样了?“

  前来传信的宋福舟摇了摇头,只说陛下赏了六百两白银让娴妃亲族厚葬二位,便没有再说些什么,而给娴妃送信的小太监还没回来,不过娴妃连失两位至亲,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陈静婉叹了一声。

  这么多年和娴妃相处下来,虽然她早已习惯了娴妃大部分时候的冷漠,但也明白她纠结又柔软的内

  心。

  三天内痛失两位亲人,这段时间可以说是娴妃的至暗时刻了。陈静婉无法感同身受,却能足够共

  情。

  一旁的陆常在听闻这个消息,也下意识放下棋子,哀声叹气了好几句。

  两人都没有心情再将这残局下完。

  等到讷礼头七之后,娴妃也就回宫了。

  理论上她是不需要给阿玛和弟弟带孝的,但她还是换上了一身素色的衣裳。晨礼时,她先谢过了富察皇后,而后是诸位给她随了礼的姐妹。

  自从父亲故去后,娴妃每日最多休息两个时辰,如今瞧着,脂粉都遮不住眼底的青黑。

  富察皇后心疼她,便让她早些回去休息。

  众妃嫔退下时,娴妃与陈静婉一路。

  娴妃要去养心殿给皇帝谢恩,陈静婉不想气氛冷了,便主动开口对娴妃道:“妹妹看姐姐近日太

  过劳累,不如多用些葛根蜂蜜茶之类的?“

  “劳烦妹妹挂心,本言还好。”娴妃微微一笑,浅蓝色的衣玦翻飞,“听闻妹妹最近又得了件赵孟頫先生的《洛神赋》,等妹妹空余了,可否借来让本宫赏玩?“

  娴妃所言的《洛神赋》是陈静婉从乾隆手里解救下来的,彼时章总正在观摩,盖章的心思已经按耐不住,陈静婉不大想让他破坏文物,便从他手里要了来。

  现代时陈静婉就喜欢逛博物馆,穿越来的她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跟文物亲密接触的机会,更何况是一代名家留下来的珍品。因此她回:“好啊,姐姐随时有空来取就是。”

  娴妃得了陈静婉的回答,向着她浅浅颔首,不经意提起道:“本宫听闻陛下前一段时间总是梦

  魇,也不知是什么让他如此忌惮。”

  自乾隆梦到那些事后便鲜少与娴妃见面,她问起这种事情也算正常,毕竟算是被乾隆迁怒又不知如何面对的对象。

  陈静婉猜到了缘由,不由得对娴妃多了几分怜惜:“我也不知,但陛下这些时候总算好了些,想来之后也就不会再有了吧。“

  娴妃听闻,若有所思。

  两人又你来我往说了几言,临近分岔,才相互道别。

  娴妃走远后,扶着陈静婉的画船才兀自嘟嚷出声:“主儿,奴婢怎么觉着,娴妃娘娘好像没那么

  伤心的样子?”

  画船小时候也是见过白事场景的,与那些哭天抢地痛彻心扉的人不同,娴妃真的可以说是平静。

  “她是一个情绪不怎么外露的人。”陈静婉想了想,如是道,“更何况陛下太后还在,她若是过分伤心了,恐怕会引起太后的不满。“

  太后那个小心眼儿的,若是知道娴妃一直哭丧,估计还会觉得娴妃是在咒她。毕竟古代人的思想和现代并不一样,陈静婉觉得多大点儿的事情在他们眼里可能就是不可饶恕的僭越了。

  娴妃的至亲连丧这件事在这宫里就好像一阵风,很快就淡了去。

  每一年前朝后宫去世的人不少,在娴妃家白事过了没多久,陈静婉就听闻康熙朝的通老太嫔也故

  去了。

  通老太嫔在康熙驾崩的时候还只是个贵人,不过她有个骁勇善战的女婿,因此雍正帝继位后就给她晋了位份,还给她唯一的女儿追封为了固伦公主,也算是母凭女贵。

  不过通老太嫔的心理是真的好,陈静婉如是想。能在古代活到六十岁以上都算高寿了,通老太嫔连着丧子又丧女,还能强打着精神熬到七十多,只能说这样的心态确实值得陈静婉学习。

  因此陈静婉还协着愉嫔和陆常在两人去给她上了香,顺便保佑一下她自己将来能活得更长久些。

  宫里的白事尽,喜事倒也不少。

  万寿节前夕,后宫得到消息,说大阿哥永璜的侧福晋有喜了。

  虽然乾隆现在没那么喜欢他这个长子,但他侧福晋肚子里的兴许是他的第一个孙辈,乾隆还是大赏了永璜,顺便给他封了个郡王。

  除此之外,娴妃给她的宫女春燕寻了个御前行走的二等侍卫,两个人的结婚时间定在十月中,陈静婉还专门去送了礼,顺便去学习一下娴妃给她的备嫁,以为将来送松花出嫁做准备。

  看得出来春燕对娴妃是一片忠心,一提到婚事,便总是泪眼汪汪地伺候她。等八月底,春燕就要出宫备嫁,这段时间也就是她们主仆相处的最后时刻。

  春燕若是出嫁了,非皇帝准许是不得入宫的,除非她之后再进宫做嬷嬷,否则这可能就是她和娴妃的最后一面了。

  送春燕出宫后,陈静婉感同身受,眼角也沁出两滴泪来。反倒是娴妃依旧平静,她身边已经有了新选拔上来的小官女,年纪虽然小小的,做事却机灵。

  “妹妹何时送松花姑娘出嫁?”两人回宫的路上,娴妃也注意到了陈静婉的不平静来,她问。

  “明年二月吧。”陈静婉原本是打算让钦天监给松花算几个良辰吉时的,但松花还想多在宫里陪陪她,这件事便一拖再拖,如今娴妃这么一问,陈静婉也觉得是时候了。

  娴妃理解地点了点头,她让一旁同样感伤的春莺擦了擦眼泪,视线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还有春莺呐..…她想。

  陈静婉回宫之后便让宋福舟拿着松花和她相好的生辰八字去了钦天监。

  松花听闻此事后,知道这次是真的要和主子分别了。她在陈静婉面前长跪不起,泣不成声。

  陈静婉虽然也克制不住眼泪得涌出,却还是笑着的:“出宫了好好过日子,他若是敢欺负你你就

  告诉本宫,本宫替你做主。“

  松花呜咽地“嗯”了两声,起身时抱着春水淋漓地大哭了一场。

  好在这段时间皇帝并不怎么来陈静婉处,不然他见永和官众人这哭做一团的样子,定要吐槽陈静婉几句治下无方。

  越是到要公布晋升结果的时候,越是能从皇帝的一些举动中看出端倪。

  比如说乾隆最近比较喜欢召寝慎常在和舒嫔,他对舒嫔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让陈静婉很是摸不着头脑。

  除了这两位,皇帝便是去偷嫔那更多些,就连生育了两位皇子的纯妃他都不怎么愿意去。陈静婉猜测估计是梦里富察皇后葬礼上三阿哥不敬嫡母一事让他心生膈应吧。

  等正式进入乾隆十年的正月,册封晋升的圣旨也就下来了。

  陈静婉被晋升为贵妃,愉嫔被晋升为愉妃,陆常在和慎常在都晋升为了贵人,兆佳常在虽然没有动位份,却被赐了封号为“祥”。主位的正式册封礼定在了十一月,这段时间就需要内务府加紧赶制各位娘娘的新衣和朝服了。

  至于那些没有晋位的妃嫔,乾隆也给了不少的赏赐,后宫表面上还算是一团和气。

  晋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陈静婉并不意外,但纯妃和娴妃中没有一个人成为另一个贵妃,这倒是让她有些诧异。

  估计乾隆还是没能彻底过去心里的那个坎儿吧,陈静婉想。

  永和宫里,与陈静婉晋位双喜临门的事情便是送松花出嫁。

  松花也陪伴了陈静婉将近十年的时间,她的婚期定在了这一年的三月,陈静婉与她说好正月之后便送她归家备嫁。

  贵妃要嫁贴身大宫女,满宫妃嫔无一不来恭贺。就连皇帝听闻他日常饮食中不少美食都是松花相好做出的以后,也特别赏了松花一百两白银和金银首饰若干,给她撑撑嫁妆场面。

  松花的嫁衣是陈静婉命内务府最好的绣娘缝制而成的,凤冠霞帔同样。松花在她面前试穿过,她转身时,陈静婉心里突然发酸,眼眶也红了。

  火红的嫁衣大襟右衽,面儿上绣了九十九朵吉祥暗纹的“福”字,衽边儿则是绣的是神色的如意图纹。她的袖口是纯黑的,手肘弯曲的地方滚了三层渐变红色的云霞,一直延伸到肩膀的位置。

  旗裙很长,头上的金饰也重得很,松花一直挺着头,生怕那些首饰掉下来。她少有这种不自在的时候,一边捏着手绢走着让陈静婉瞧有没有不合适的地方,一边不忘问她:“主儿,好看吗?”

  “好看。”陈静婉哑着嗓子,点了点头。

  ……

  “主儿,就送到这儿吧,奴婢自己回去就好。”即将分别,松花哭着跪别陈静婉道,“这么多年得主儿厚爱,奴婢不胜感激,惟愿来世当牛做马继续伺候主儿,陪着主儿.……”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陈静婉连忙让她起来,有时候她也习惯了这些迷信的话语不好,“你

  好好备嫁,有什么需要就写信给我,我让宋福舟去办。“

  在他们面前,陈静婉私下里依然不怎么自称“本宫”,哪怕她已经位列贵妃,却仍觉得他们只是陪她一同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的伙伴。

  正月的紫禁城铺了一层厚厚的雪,北风呼啸,冷得出奇。陈静婉执意将汤婆塞进了松花手里。松花连忙推拒,却还是因为陈静婉的强硬妥协。

  宋福舟与松花共事这么多年,也哭得有些抽噎。他上气不接下气地用袖口擦着眼角,并不愿在主子面前太过失态,但说出的话还跟以往一样活泼,“诶,诶,只要主儿一声吩咐,奴才定给松花姐姐办好了!“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细长而尖锐,听起来有些像是断气的公鸡打鸣,怎么听怎么好笑。

  松花被他逗得也破涕为笑,她咽了咽,又对春水说:“春水姐姐,你一定要给主儿挑几个机灵的伺候,主儿现在已经是贵妃了,肯定要添新人伺候的,你和画船还有雨眠多注意着些,一定不要让她们刚选入言就贴身伺候主儿..”..

  春水闻言,温然相望道:“你放心。“

  松花又拉着画船和雨眠好一阵交代,良久之后,快要误了时辰,她才最终道:“主儿,奴婢走了。"

  陈静婉点了点头,身子却跟着一晃:“好,路上注意安全。”

  如今松花穿着喜服的样子还历历在目,但她却真的要出言备嫁了。看着载着松花的马车驶出紫禁城,陈静婉才没忍住落下泪来。

  她的心仿若下了淅淅沥沥的雨,明明是喜事,却仍忍不住泛起圈圈点点的涟漪。

  “松花一定会过得很好,对吧?”陈静婉问,却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对她来说,她好像真真正正地参与到松花的人生中来,但她们却只能相互陪伴走过人生中的某一阶段的旅程。

  在人生的分岔路口,陈静婉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松花走向另一个方向。

  陈静婉没有过由爱而成的婚姻,因此松花将要面对的一切对她来说也是未知。她不知道松花的未来会如何,但陪伴着她的松花的笑容陈静婉却总是禁不住地记起。松花单纯善良、做事虽然有些毛毛躁躁却是十足十的唯她主义。松花会因为她变得更好而由衷愉悦,也会因为她受到伤害而想尽办法让她好起来。因此在陈静婉的心底,她们其实并不算主仆,而是相伴多年的朋友。

  春水和画船同扶着陈静婉回宫,听闻此话连忙回:“主儿,松花肯定会好好的,主儿对松花这么看重,她婆家肯定不敢欺负她!”

  “是啊是啊,陛下还赏了松花姐姐不少嫁妆,主儿您就放一万个心吧!”画船补充道,“等松花姐姐安顿下来,主儿还能召松花姐姐进宫陪您,他们岂敢在松花姐姐面前放肆!”

  此刻呼啸的北风也逐渐停歇,陈静婉望着这四方天地红墙金瓦上的皑皑白雪,久久没有出声。

  但陈静婉听了这些话,慌乱成麻的心思终于好了一些。又过了一会儿,她用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终于浅浅一笑:“嗯,本宫会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