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婉回屋取来了装有那玫色宝石的锦盒。

  “就是此物?”谢寻鹤问。

  “是,松花的指甲大抵应该是碰过这里面装得那份宝石后才变了颜色。”陈静婉道,“小谢太医

  有何方法能证明就是此物的害处?”

  谢寻鹤道:“神农尝百草方知药性之深,松花姑娘若只是单纯触碰了它,那同样对臣也有反应,

  只需要臣一试...…”

  “不可。“陈静婉立刻反对。她知道古代医疗条件不如现代,很多事情并不能查出个所以然来,但这不是当看她的面进行人体实验的理由,“若真是因为这宝石,那我更不能因此让你白白遭受这灾祸,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

  谢寻鹤俯首行礼,恭敬又认真地回答道:“臣明白的。但人命关天,臣为太医,自然应当竭尽全力。”

  “我不同意。”陈静婉仍拒绝,但她转念想到一个更妥帖的方式,“若谢太医执意坚持,不如帮我寻来些鲜活的鱼苗。倘若这宝石真有害人之处,那放到其他的动物身上也有相同或是类似的影响。”

  陈静婉想到的便是现代实验中标准的对照法实验。若谢寻鹤能帮她寻来相似的鱼苗,她便可以在尽量保持环境和水质不变的情况下,用最轻的人力损失,换得最明显的实验结果。

  若这次的灾祸真的是因为宝石的辐射引起…那用脆骗的鱼苗,应当是很容易得到结论。

  谢寻鹤听完陈静婉的提议,觉得确实是一个办法。

  他领了命,又给松花开了几种治疗气血虚亏的草药,便离开了。

  谢寻鹤星然很想请教太医院的首席,但这毕竟是后宫辛秘,太直接反而可能给不相关的人带来灾祸。思虑再三,谢寻鹤写信给了一直在外行走治病的游医师兄,希望他能给予他一定的病案和建议。

  春水给松花喂了药,松花却还是没有转醒的迹象。

  她给松花掖好被子,按照谢寻鹤的嘱托也用了些补充气血的餐食,然后便重新回到松花身边守若。

  折腾了一夜,陈静婉也乏了,但她还是强撑着在厢房里又陪了会儿松花和春水。

  春水见主子的肩膀不自觉地塌了下去,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浓浓的疲惫意。见松花脸上的湿红褪了些,春水便立刻开口:“主儿,您先回去休息吧,松花这有我和宋福舟呢!”

  小厨房和厢房来回跑着送水的宋福舟听闻连忙点了点头:“主儿快回去歇息吧,松花若是见主子一直在这,她估计也觉得这是折煞了。这紫禁城里都是主子病了奴才忙前忙后的,哪有奴才生病了主

  子还在一旁瞧着的?都是主子您好心,但既然有我和春水姐姐,自然是不会让松花受一点儿委屈的,

  您就放心吧。“

  “好。”陈静婉也确实累了,不知怎地她眼皮子都在打架,“若松花醒了,一定要叫醒我,再去请小谢太医,明白了吗?”

  “是。”春水立刻道。

  陈静婉回了屋,几乎是倒在床上的瞬间就入了梦。

  沉沉的黑暗之中,风吹萧瑟之间,画面渐渐清晰了。这次是在紫禁城之外的天地山川间,大抵应该是秋季,远处的山上树叶都红了大半,天色也并不明媚,风飒飒起尘飞扬。

  陈静婉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景象,很快锁定了这次故事的主角。

  只不过.她看到了一个低低矮矮的——…….小正太?

  小正太的脸还是未脱稚气的滚圆,唇红齿白,大大的杏眼上睫毛扑闪扑闪,活脱脱一个精致的小瓷娃娃,虽然他还没有长开,但陈静婉单从他的五官之中已经能窥探出他未来长成后的英俊多姿来。

  他穿着一身外短内长的小马褂衫,头上戴着一顶灰色的西瓜帽,因着秋日里风大露深,衣服都比往日里厚实很多。除此之外,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厚重的、快要比他半个身子还大的木箱子。这箱子似乎已经使用良久,上面涂着的深色漆皮都被蹭掉了许多。陈静婉绕着他看了一圈,发现箱子的最外侧还用白色的毛笔撰写了一个繁体的“医”字。

  ——看起来是个小郎中?

  陈静婉顿时想到谢寻鹤今天讲过的幼时故事。

  不会吧,小谢太医小时候这么可爱的吗?

  想到这,陈静婉又立刻多瞅了几眼这小正太,还真是越看越像。

  谢太医人好,长得又帅,能进太医院说明他家境也至少是八旗里的上等——这么一看来,小谢太医还真不愧是松花口中的“十万言女的梦”。

  陈静婉只浅浅赞了声,便跟随上了小谢寻鹤的步伐。

  他一直跟在他父亲身后,两个人沿着山路正要上山。山路两旁道路上的树木似乎鲜少有人打理,枯枝败叶落了满地。谢寻鹤父亲的身体似乎并不太好,只走了半座山便扶着家仆粗声喘起气来。

  小谢寻鹤乖巧地掏出水襄给父亲喂了,正巧有路过的出村山民,他恭敬地问了路,在父亲休息好之后就又按着指引进了山。

  到那村落时,太阳已几近落山,只有余晖远远挂在山的那头。风渐起,吹得小谢寻鹤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其实或许也不一定因这风,陈静婉从入村起就闻到了一股很奇怪的苦酸味——来自村口的,那足以让五六人环抱的银杏。

  这个时节恰好是银杏落果,整个银杏树下堆满了原厚的金色叶片,腐烂的银杏果实像爆汁的浆果,散发着酸苦的气味。

  陈静婉只单纯路过,便觉得难闻。

  但这银杏生得极好,树干粗壮,枝条繁盛,有风吹过时落叶飒飒仿佛天女散花,落了满身。

  若按照谢寻鹤的说法,这银杏应当同村里采矿的人一样受了矿物的辐射,但...

  陈静婉转念想起他给松花开的药——其中一味便有这银杏的叶子!

  银杏叶似乎是活血化瘀的良药,但它的果实气味陈静婉实在不喜。她上次闻到这么冲人的味道,还是那送了她好大一个“惊喜”的尹氏。

  也不知道尹氏身上的浓香同那带有辐射的宝石有何关联。陈静婉想,按理说明明那日海常在和仪贵人都应该同样能闻到了尹氏身上的味道,但好像只有她对此反应大些。

  难道是因为只有她第一次见尹氏,而姐姐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

  陈静婉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按照梦境,尹氏和她身边的那个高句丽宫女应当很懂制作香料。只浅浅的一闻,便能猜测到对方身上曾经用过什么,想必也是有技艺在身的。

  这样一看,尹氏身上的香味也绝不会如寻常那般简单。

  陈静婉想到这,视线又转向了这棵银杏。

  她绕着银杏树走了一圈,她发现这银杏的树干虽然粗壮,上面却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沟壑,像是遭受了不小的摧折。整个树干向左向右其实分叉成了两支,好像是被从中间劈裂开,分支处还有被火灼烧过的痕迹,但它还是坚强地生存下来。

  陈静婉不由得感慨这生命的顽强。

  离开了银杏,陈静婉一路跟着小谢寻鹤,看他与父亲为村民疗伤诊治,询问他们的日常吃食,以及发病的时间缘由….…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便到了深夜。谢寻鹤的父亲点了一盏白烛的小灯,眉头紧皱。他不断地翻阅着他随身携带的医术资料,却还是一无所获.……

  画面便停留在此处。

  陈静婉这一觉睡得并不太久,醒来时不过已时之末。

  她刚睁开眼,便听到春水喜忧参半的声音:“主儿,松花醒了。“

  “醒了便好,她怎么样了?”陈静婉连忙问。

  “并不好。松花突然醒来,然后将今早喂下去的汤药吐了个大半,身子还是虚亏的很。她刚清醒了点,又提前来了月事,现在正疼得厉害,奴婢已经派宋福舟去请谢太医了。”春水交代完,还不忘自己的本分职责,又赶忙道,“主子饿不饿,今日的早膳是皇上的御膳房送来的,奴婢已经放在小厨房温着了,若是主儿需要,奴婢这就去给您端过来。”

  陈静婉摇了摇头:“你先去照顾松花,我这边不需要你。等谢太医来了,问问他松花还能进点儿

  什么餐食,总不能让她就这样饿着。”

  春水连连点头道是。

  洗漱完,陈静婉没心思用膳,只匆忙用了两口,便又赶到了厢房。

  松花的气色明显比以往苍白多了,脸上的红虽然褪去,指尖的深色却仍暴露着明显的青黑。她蔫蔫地靠在床榻厚厚的被子堆里,有气无力地问着春水:“春水姐姐,我是不是快要不行了………

  春水连忙摇头:“不会的,你听谢太医的话好好吃药,一定没有事的。”

  松花的睫毛耷拉着,眼看就一副快要闭眼的模样,吓得陈静婉连忙问谢寻鹤道:“松花怎么样了?"

  还不等小谢太医回答,松花突然哇得一声就哭了出来对着陈静婉声音都万分哽咽:“主儿,我还刚及笋,我还没有嫁人,我还有额娘和阿玛,我…我还不能…不能…哇!!!”

  她本来就疼得厉害,这么一哭,小腹更是一抽一抽地刺痛着,连说话都上气不接下气。

  陈静婉本来就心疼得很,听到这更是觉得她可怜。她连忙坐到床边,摸了摸松花的头,用随身携带的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安抚着她:“不会的,不会的,我还要亲自送你出嫁呢,你就放心吧。“

  松花此时的安全感达到最低,她见陈静婉如此顺着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僭越地将头枕在了陈静婉的肩膀上。

  对陈静婉来说,这在现代社会是很为常见的事情,但对送花和春水来说,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但如今能得主子如此关怀,松花觉得她就是得了绝症,也心满意足了..…

  一旁的谢寻鹤看着这“主仆情深”的三人,提气想说些什么,却又立马停止住。

  他为松花诊治完,向着陈常在俯首作揖道:“陈主儿需要的东西臣已经准备好了,只是小主儿若是要验证,还需有人在一旁瞧着观察。若是陈主儿不嫌弃,臣倒是有可用之人推荐。“

  “真是麻烦小谢太医了。”陈静婉为松花顺着气,想到梦中勤勤恳恳为村民治病的小少年,缓声

  道,“你只管跟春水说,春水会安排的。”

  “是。”一旁的春水在重新为松花煎药,听闻此,连忙接话,“有什么同我说就好,小谢太医的人品我们还是信得过的,只要主儿吩咐下来,我一定照办。”

  “春水姑娘谬赞了。”谢寻鹤连忙道。

  他又叮嘱了几句,重新为松花切了脉调了药。

  这期间,松花还是断断续续地抽涕着,她同陈主儿说了好些话,谢寻鹤一概当没听过。但松花太过话唠,就算是谢寻鹤有意回避,也很难不去记住她话里那些低落的情绪来。

  唉,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不过陈主儿这完全没有主子架子的模样,倒还真让谢寻鹤惊异良久。

  自上次起,他知道陈主儿对待宫仆一向和善关心,但没想到竟是如此用心..….

  过了会儿,谢寻鹤又想说些什么。他踟蹰半晌,却见松花姑娘还是一副“快不行了”的样子,终于还是又等了等。

  但松花姑娘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她一旁的陈主儿也是,就这般纵容着她,说什么都依。

  谢寻鹤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实在忍无可忍,直白道:“松花姑娘不必忧心,只需调理一段时日,这病痛自然会减轻,暂时不会有性命之危的。”

  谢寻鹤觉得他话说到这个份上,松花姑娘应当是能放宽心好好吃药治病。虽然过程可能确实会比寻常的病痛难熬些,但至少不会致命。

  但谢寻鹤没想到的是,他的话音刚落下,松花姑娘突然间又“哇”地一下哭得更大了声——

  “主儿,看来奴婢是真的快不行了..…请您一定要写信给奴婢的阿玛,奴婢好想吃额娘做的杏子蜜饯糖醋里脊言保鸡丁糖浆蜜枣烤羊腿炖牛肉拌黄鱼涮羊肉和糯米糍粑糕啊呜呜呜.等奴婢归家,请一定要让奴婢的额娘放一小盘在奴婢的坟前,奴婢此生便无憾了…….”

  谢寻鹤:“”

  陈静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