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静婉迷迷糊糊的，觉得眼前的光灭了又亮。
烛影斑驳间，天旋地转，画面重新回到了养心殿。只不过琉璃瓦商外的光线透亮，并不是夜间时分。
陈静婉意识到，她这又是入梦了。
只不过她仍销在夜里就寝的那张龙榻上，而此时白日里，乾隆应当在书房。
陈静婉起了身。
许久没入梦，陈静婉倒是很想知道近日里发生的事情。
她走到书房，只见此时柏氏已经入了官，发譬却梳得仍是少女模样。她仿若无骨地靠在乾隆身上，手里还抱着一面琵琶。
琴弦拨弄间，有漏潺乐声流消出。虽然陈静婉觉得这乐曲的演奏并不精妙，但从乾隆的神色来看，他大抵是满意得很。
“琵琶弹得不错。”曲毕，乾隆啜了口茶，视线落在娇羞的少女脸上，“从几岁开始学的？“
“皇上说笑了。小女十岁才开始学，早年家里穷苦，没有这个闲钱。后来先帝登基，家里的日子越发好了，小女的母亲才请了女先生教小女琵琶。”柏氏如此解释道。
陈静婉听了，觉得这柏氏不是挺会说话的吗？
入宫之后还不忘先把雍正夸一遍，怪不得哄得乾隆宠幸了她，那为何见了她就如此降智，完全不把她一个小常在放在眼里？
陈静婉继续往下听。
“听说你是书香世家？”隆不甚在意地问，手指落在书桌上，有一下没一下地弹。
“小女的祖父和父亲曾是教书先生。”柏氏眼波流转，顾盼生姿，算是认了下来，“因此小女也
识得几个字。“
“原来是这样。”乾隆轻笑一声，态度却不清不楚。他指着桌上的一幅字画，浸不经心地问她，
“你觉得这幅字如何？”
陈静婉听闻此，也愣了一下。
乾隆怎么这么喜欢逢人就问对方认不认识王美之的字啊！
陈静婉突然觉得若是王羲之与乾隆是一个朝代的人，乾隆必然会化身迫星少年，要王羲之给他书写个百八十篇的字帖放在紫禁城好好珍藏。
但不知怎地，她觉得乾隆对柏氏的态度不如之前热络了，
难道柏氏又说错什么话了？
陈静婉目前设看出什么异样。
“陛下的这幅字当真是笔走龙蛇、方圆智备、刚柔相济，小女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精雅非凡。“柏氏只扫了一眼，便开始夸赞起来。
乾隆：“”
乾隆目光迥异地望着她。
这话不单是乾隆，给陈静婉也说愣住了。
她不是书香门第出生的吗？为什么连这么明显的大家书法都看不出来，还当做是乾隆的字？
当然，乾隆也有如此疑惑。
只一瞬，他就收回了目光，若无其事地问她：“你觉得这是朕的字？”
“难道不是吗？”柏氏放下瑟琶，接住了乾隆的脖子，仍像一株英丝花一样缠在他的身上，“若不是陛下所书，又有谁能写出如此之高的境界？“
乾隆："…”
陈静婉；“…”
一时间，陈静婉竟然不知道乾隆应该生气还是应该高兴。
但乾隆明显没有最初的那份心动了。他不经意将柏氏的手挪开，让柏氏靠着桌子站直，又指着那字画上最明显的位置问她：“你为什么会觉得这是朕的字呢？”
这回倒是柏氏委屈了。她捏着手帕，不明白乾隆为何突然就没了兴致，眼皮子耷拉着指着字画上屹隆那盖得满篇都是的鲜红如实答：“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不都是陛下的印章吗？若不是陛下的亲笔，为何要印如此多的亲印呢？“
乾隆：“”
乾隆就是整一个被噎住。
一旁的陈静婉捧着瓜，笑得不能自已。
这个柏氏到底是聪明还是蠢，这种话也敢对章总说？
历史上的乾隆之所以被现代人称之为“章总”，就是因为他没事就喜欢往古人字画上盖两个戳。他高兴了盖两个，不高兴了盖两个；品鉴的时候盖两个，拿出去赏赐前再盖两个，导致一个文物上笔墨淡了，但他留下的印章倒是鲜红的很。
就拿屹隆最爱的王藏之的整个《快雪时晴帖》来说，历史记载其上乾隆的印章有一百七十多枚，满满地覆盖了周围所有的空白之处。
陈静婉和柏氏看得这篇虽然不如《快雪时晴帖》盖得这么多，但字迹的缝隙处，前后左右的留白也都被乾隆填得满满当当，任谁不说一句“章总真会玩”。
这可还只是乾隆登基初呢！在乾隆这六十年执政生涯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幅字画要惨遭他的毒
手！
当然，陈静婉也并不喜欢乾隆这种破坏文物的行为。
因此柏氏的这番话，倒是让她舒服了很多，
只不过柏氏的吐槽，乾隆却不怎么受用。
他冷淡地摸了摸鼻子，气氛一时间冷了下来。
柏氏见状，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补道：“是小女说错话了！若不是陛下的私印太过夺目，小女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小女也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陛下您就惩罚小女吧！”
乾隆轻笑一声，挑起她的下巴，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
柏氏这时候能感觉到乾隆对她还是有意思的，她眨了眨眼睛，眼中一瞬就流出泪来：“陛下..
小女只是见到陛下太过激动了，若是惹得陛下不开心，陛下怎么惩罚小女都行~
说到最后时，她的声音逐渐婉转娇媚起来，好像一条小钩子，勾得陈静婉都心痒痒，更何况乾隆
呢！
吃隆松开了手，转移了话题，柏氏又紧跟着黏了上来，死死地缠着吃隆不放开。
乾隆的态度终于松软下来，柏氏便趁热打铁，又开始讨乾隆欢心。
陈静婉在一旁看着，直觉得自己是真学不会啊。
这柏氏还真是能屈能伸，一秒变脸，一秒落泪。
哪个男人能不心疼这样为了他而梨花带雨的江南美人呢？
很快两个人就腻味到了晚膳时间。
柏氏选了几个餐，两人便一并用了。
只不过从柏氏展现出她的“文盲”水平之后，乾隆就没有再流露出最开始的那种爱怜眼神，只当做她是一个普通侍奉的官女子罢。
这些事情陈静婉看在眼中，记在心里。
在画面倒旋间，她才突然意识到关键所在。
因着小时候常常背诵《琵琶行》的缘故，陈静婉对琵琶这项乐器还是挺熟悉的。
“坐部伎即燕乐，以琵琶为主，故谓之琵琶曲”①便是说得琵琶这种乐器的流传之广和演奏之
多。
又因为乐伎常于青楼楚馆里演奏琵琶，再后来“琵琶”逐渐衍生为“轻浮、孟浪”的代名词，只有那些需要供人取乐的女子才会习得此乐器。正经人家的小姐学得都是“琴”，也就是七弦的古琴，而不会是琵琶。
没有哪个书香世家的孩子会从小学习琵琶，这不合世俗的规矩，因此从一开始柏氏就撒了谎。
怪不得柏氏最开始上来还知道夸赞雍正，兴许是送她入宫的人在背后教过。
可惜啊可惜，柏氏背后之人终究还是弄巧成拙，让乾隆一眼就看出她身份的伪装。
画面再一旋转，乾隆却已经离开，只剩下柏氏和她的贴身言女。
然后，陈静婉听到她的言女对她说：“该去拜见贵妃娘娘了。”
陈静婉醍醐灌顶。
这柏氏侍寝之后不去拜见皇后也不去拜见太后，反而要去拜见贵妃。
莫非柏氏背后是高贵妃的人？
不过高贵妃有这么好心，还愿意送人入官分她的宠爱？
陈静婉不解其中意，自然跟着柏氏一同前往了钟粹宫。
吃瓜嘛，自然要吃个全套。
到了钟粹宫，高贵妃倒是一反常态，对柏氏嘘寒问暖，还赏赐了点礼物。
虽然赏赐的无非是一些简单的玉簪和布料，但柏氏却感激涕零，连连行礼。
然后，陈静婉就听到高贵妃就提到了她。
“你可知你昨日的侍寝，是抢了那陈常在的位置？”高贵妃道。
柏氏摇了摇头：“妾身不知，还请娘娘指点。”
高贵妃品了口茶：“那陈常在一人倒是不足为惧，怕只怕她与其他低位妃嫔沆瀣一气。不过本官高兴，她也不敢拿你怎么样，你只要记住你的承宠是凌驾于了她头上便是，只怕这言里你若是犯了什么事，她第一个不会放过你。“
“那妾身应当如何？”柏氏试探着问。
“不得宠的人，自然是永远别想再翻身。”高贵妃睨了她一眼，放下茶杯，“你现在正得陛下宠爱，应当知道怎么做吧？”
柏氏立刻道：“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
原来就是这样啊！
怪不得柏氏一上来就找她麻烦，感情是觉得自己抱了高贵妃的大腿能凌驾于她这个小小常在之上
了。
但是为什么高贵妃如此坦然的就接受了柏氏的投诚呢？陈静婉想了想，所谓“江南美人”，莫非是高斌送给乾隆的献礼，并且提前跟高贵妃打了招呼？
陈静婉觉得大抵如此，不然以高贵妃这跋扈的性格，怕是很难接受乾隆随随便便再纳一个妃子去分得她的宠爱。
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后，高贵妃就让柏氏回去了。
柏氏连连感谢高贵妃的抬举，额头都磕得发红。
陈静婉看着柏氏这用尽全力去依附高贵妃的模样，打从心底便觉得厌恶。
以至于她转身时，陈静婉清晰地捕捉到了柏氏眼里一闪而过的，似乎是对高贵妃的愤恨。
好家伙！这还是塑料姐妹情呢！
联想到柏氏在乾隆面前那能屈能伸的模样，陈静婉越发觉得这个女人真不简单。
画面逐渐暗了下去，陈静婉也渐渐失去了意识。
没过多久，她便觉得有人推了推她的肩膀，想让她从梦中醒来。
睁开眼，入目的仍是养心殿红木雕花的床榻，以及垂下的帷幕和床侧一角摇曳的烛火。
“主儿，该服侍陛下起床了。”春水在她耳畔轻声道，并没有吵醒一旁的乾隆。
陈静婉还困顿着，闻此盯着乾隆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哀怨。
她睡得比乾隆晚，醒得还要比他早？！这该死的侍寝真是谁爱去谁去吧！
“困死我了.…”陈静婉无奈地叹了声，垂落的手臂轻捶了下被子，眯着眼睛完全一副没睡醒的模
样。
却没想到这细微的动静还是吵醒了乾隆，他也慢慢睁开了眼睛。
陈静婉：“…”
乾隆：“…”
两相对望，陈静婉的眼睛突然瞪大，而后整个人又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她不想起来，她开始讨价还价：“陛下，妾身昨夜累到了。”
“哦？”乾隆侧过身，戏谑地看着她，“怎么，还想让朕给你按按？“
陈静婉觉得乾隆心情不错，应该不会在意她的得寸进尺：“妾身想睡个回笼觉。”
乾隆："……"
“你就这点出息？”他伸出手指戳了一下陈静婉的额头，调笑道。
“妾身就这点出息。”陈静婉理不直气也壮，“要不陛下赏妾身点小厨房做的糕点？”
“让你伺候朕，你还在这跟朕讨价还价？”乾隆虽然说得是责问的话，语气里却没有一点指责的意思。他笑了笑，倒是觉得这样的一大早跟他插科打诨的妃嫔很鲜活。
以往的妃嫔晨起困顿，要么是口是心非地说不困，要么是开始就沉默一直到结束。她们一大早的连个活力都没有，而他还要去上朝、去批改奏折，这像什么话！
“那妾身就谢过陛下了！”陈静婉觉得乾隆这就是答应了。
她让春水伺候她快速梳洗后，她就紧接着伺候乾隆穿衣配饰，最后将他沉重的朝冠戴在了他的头
上。
上朝前乾隆会用一些糕点垫肚子，下朝后才是正式的早膳时间，因此养心殿膳房早早就备了许多糕点，只等着乾隆梳洗后用。
乾隆用了几块八珍糕，剩下的几种便全都赏赐给了陈静婉。
陈静婉端着食盘，发现这种类繁多的糕点她一人自然吃不完，于是便有了打包带走的想法。
好不容易来一趟呢！养心殿的膳房可是汇聚了紫禁城里最好的厨子，她怎么能浪费。
因此陈静婉立刻跟乾隆提了这请求。
“你就这么贪食，非要把朕的东西全搬回去？”乾隆擦了擦手，又饮了杯清茶。
“妾身是想带回去跟姐妹一同分享，若是多的就赏赐给下人，让他们也沾沾陛下御赐之物的福气。”陈静婉一惯会找借口，只不过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那就是别样的好听。
乾隆想起来那日她与海常在用膳时，她们的仆从们都是坐在一旁的，她们俩倒是丝毫不介意这些。
“你倒是心系你那些个宫女太监的。”乾隆有意无意地说，目光却瞟陈静婉的面色。
陈静婉丝毫不在意这些，反正她咸鱼惯了。其实仔细想来，若没有这些伺候她的人，她哪有这快乐的咸鱼生活？
因此她只笑道：“宫女们也是内务府选出来的八旗少女，也是父母辛苦养大的孩子，妾身自然想让她们好过一点。更何况皇后娘娘早就说了要善待宫人，妾身不过是借着陛下的东风赏她们点吃食，也算是减少了这用不完的浪费罢。”
“皇后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乾隆不知怎地，突然有点拈酸吃醋，“比朕说过的还要清楚！"
“妾身不敢。”陈静婉回他。
乾隆很是不信，但时辰到了，他没等陈静婉再说些什么就上朝去了。
陈静婉恭送了皇上，让春水提着食盒快乐地打道回府了。
那可是皇后娘娘诶！陈静婉想起乾隆离开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吐槽——
他要是有皇后娘娘的半分好看，她自然记得清楚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