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问行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几乎是看着皇上长大的。看到他面上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失魂落魄的神态,连寝衣前后都被汗液浸透,心下明白了什么。他行事最为稳妥,知道皇上也必定不想多事,引人猜疑。若是不小心传到太皇太后的耳朵里,又会给皇上平添烦意。

  于是便领了命下去,対三福子吩咐道:“皇上今儿睡不踏实,给备些热水,不必太热,点凝神静气的香。”

  “嗻。”

  氤氲的水汽缭绕在浴桶上方,水将将没过宽阔的肩,那手臂因常年射箭而显得孔武有力,手指却修长,只在常年提笔处有两个小小凸起的茧。

  这已是他这个月以来第四次做梦了,次次都是梦到同一个人。起初梦中人的面目不是很清楚,但他知道就是她。梦里有时是在园林百花烂漫处,她在那里荡秋千。有一次梦见和她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一同骑马。有在山林间,他拉着她的手一起逃命,最后发现前面是万丈悬崖,无路可退,只好一起纵身一跃。

  今天竟然梦见在乾清宫里。日光倾泻在西暖阁里,他握着她的手,在一起写字。梦里人的面目也逐渐清晰起来,她靠得他如此之近,近到能听见她娇俏的笑声和呼吸。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玄烨气得从浴桶中站起,水珠顺着紧实的背部往下滑到腰窝。热气退散后的凉意让他恢复了稍许清醒。

  顾问行办得什么差事,他不是要冷水么?怎么还是这么烫!

  窗外月色凉如水,他合上寝衣,没有回到龙床,反倒坐到桌案前,拿起了一本《韩非子》,翻开喃喃念道:“有欲者,则邪心胜。祸难生于邪心,邪心诱于可欲。”

  念了一会儿,并未觉得心静,反而合上书册,索性闭上眼睛,轻轻摩挲着那扳指,如拈着佛珠一般,轻声自语道:“人能克己身无患,事不欺心睡自安。人能克己身无患,事不欺心……”

  他不能再做皇阿玛那样的皇帝,绝不会因为一个女子而舍弃江山,或者乱了大事。她之于他,是因为美,因为色相,因为欲和贪念!所以只要他克制贪欲,便可守住本心,将来必定不会深陷于此。

  一年,只要一年的时间,他便要解决鳌拜这些拥兵自重、权高于主的逆臣,然后亲政,真正成为大清的帝王,而不再是受拘束的傀儡!

  “人能克己身无患,事不欺心睡自安。”

  秋猎是清皇室一年中很重要的一项事情。他们认为,满人的天下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所以骑马打猎和读书一样重要,合格的贵族子弟应当能文能武,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是要遭鄙夷的。

  太皇太后特意允许所有郡主伴读都一同前去南苑,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有争位妃嫔打算的人家自然是摩拳擦掌,绝不会放过这次绝佳的机会。不在宫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见到皇上的机会也多得多。

  没有这个野心的人家,也免不得把女儿好好打扮一番。因着几乎满朝文武中的年轻大臣,名门之后、王孙公子都会来。都是适龄的,本就该议亲了,若未能入得皇上的眼,他们也好给自己的女儿在这些人中,物色一个优秀合适的青年。

  知根知底,相貌、体格、性情、门第……全都一目了然,齐活!

  马佳氏的夫人完颜氏将压箱底的首饰佃子头面都拿了出来,差了身边最得力的苏嬷嬷一样一样亲自给小女儿装箱带上。她们家女孩儿众多,在最小的令宜上头,还有五个未出阁的姐姐,一个嫡亲、两个庶姐、两个堂叔伯家的。

  看到那一条条光滑如牛乳,亮泽如月华的各色旗装被放置进樟木箱子里,几个姐姐看令宜的眼神更加不善。明明年纪都相仿,凭什么单报她上去给内务府选作伴读?

  令宜知道自己这次得了便宜,更加不敢直视姐姐们的眼睛,只低眉垂眼坐在一旁,跟只鹌鹑似的。

  内务府给所有入选伴读都送来了五匹极好的料子做衣裳,说是太皇太后赏的。一水的雨过天青色、彤云烟霞、暮染秋林、雪映梅香、玉色蝶舞。日子太近,完颜氏让裁缝赶制了三身出来,还剩两匹天青色和梅花红的,觉得和自家小女儿的性格不甚匹配。

  令宜的五堂姐仗着胆子道:“小妹,你既然已经带走三身了,婶娘还给你装了这么多,这两匹不如就匀给我们吧!”

  令宜知道五姐的提议不妥,也不好直接反驳,只很小声地道:“这料子都是太皇太后赐的,以后不穿不好吧,额娘只是没来得及都赶出来。说要留着给我做冬装用的。”她犹豫了一下,忙道:“这几匹料子都是簇新的,姐姐不嫌弃就都给你们吧!”

  她刚要站起来吩咐婢女把绸子拿给堂姐们挑选,一只手按住了布料,“唉!凭什么给你们啊!入宫的是我们二房头,又不是你们大房。你要那么多衣服干什么?”

  说话的是令宜的亲姐令容。

  她性子要比妹妹泼辣得多,两个堂姐知她不好拿捏,没讨到巧便难堪地站了起来,“不就是入宫做个伴读吗?又不是做贵人,洋洋得意个什么?”

  令容扬眉一笑,叉着腰道:“哎~就是做了伴读得意怎么着?有能耐你也去入格格眼啊!你要是哪天入宫做了贵人,我给你磕头都行。”

  “哼!”两个堂姐妹愤然离去。

  令容也鼻子里哼哼,“跟八辈子没见过好东西似的!”

  庶出的老六小声道:“我听说外头如今苏绸和杭绸的价都下来好多。隔壁刘侍郎家一高兴,给府里所有的二等以上丫鬟都采买了一批新料子,说是今年过冬时候做新衣裳。”

  说罢,屋里几人都沉默了。一家子小姐,混得还不如人家家里仆人。论官职,她们俩的兄长图海不比刘侍郎低,且听说哥哥可能要升到礼部了,皇上要重用他。

  可在马佳氏的这一支中,她们家除了哥哥,并无其他在朝为官的能人。

  令宜垂手摸了摸身上的裙子,“人家刘侍郎夫人的娘家同岳乐亲王有姻亲,家底殷实。哥哥是个纯臣,性子又刚正不阿,是我们一大家子的指望,又怎好同人家比?”

  令容丧着脸,“就他为官清正?刚去刑部半年不到,就被牵扯进江南科考舞弊案;审阿拉那和戴青家的案子,人家让他退让他不退,得罪了人被先帝革职抄家,要不是因为这个,咱家现在还能好点儿。”

  “姐姐你别这么说,哥哥是个好人,你看现在的万岁爷不是重用他了吗?先封他做了都统,又做会弘文院学士。待哥哥去了礼部任职,我们家一定会恢复如初的。”令宜笑容清甜,眼睛里亮亮的,“而且我这不是也要进宫去做郡主伴读了么?说不定我也能博个好前程!”

  令容很是感怀,自己这个傻妹妹,虽说她一直不大瞧得上,但被抄没家产那年令宜还小,从小经历窘困却并未让她消沉或充满戾气,反倒一直温顺乖巧,善解人意。一想到今后她要进宫侍读,待她回来,说不定自己就要出嫁了,姐妹俩见面机会更少,心里便酸酸的。

  “就你这个逆来顺受的包子样儿,还想进宫去博前程?她们两个刚才欺负你,你就应该要咬死了不给。当年我们家窘困的时候,也没见大伯三叔他们伸出多少援手。你长点心吧!”令容的手指在妹妹额头上戳了戳,“到宫里面,别学咱哥哥那么一根筋不带拐弯儿的,自己单打独斗没把握,就提前找棵大树靠着听到没?”

  令宜很是赞同这句话,连连点头道:“我那天进宫参选,瞧见一位特别好看的姐姐,跟仙女儿似的。她说她叫瓜尔佳挽月,就是鳌拜家同长姐揪头发打起来的那个,好生勇猛。要不我去抱抱她的?”

  “那回头一上火、再把你给打了?”

  令宜笑了,拉了拉姐姐的手,“不会的,我瞧那位姐姐看起来脾气很好,也不倨傲。就是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搭理我。”

  “那你就多做些好吃的给人家,你不是最擅长厨艺和针线么?”

  “嗯。”令宜点点头。

  从紫禁城往永定河南苑的道路一大早便被封了,龙辇穿过街市,老百姓都知道,这是又到一年一度的秋猎了。

  挽月并不慌张,因为此次秋猎,她的阿玛鳌拜、兄长纳穆福、侄儿达福都是一同前去的。内务府只准她们这些伴读至多带一个家里的贴身婢女,等到了南苑分配好的宫室入住,还会再给分一个宫女,各院一个管事嬷嬷。

  纳穆福骑马就跟在她的马车周围,怕她在里面待得无聊了,纳穆福便从外面同她拉呱,“今儿天可好了,风清气爽的。你没去过南苑,那儿有海子,水美草肥的,有成群的马羊,林子里还有鹿。今晚先安营扎寨,等明儿看哥哥我给你打一头鹿回来。”

  挽月掀开马车窗子上的帘子,面露不忍,“我不要鹿,你就不能手下留情啊!鹿那眼睛多可怜,湿漉漉的像会流眼泪似的。”

  纳穆福觉着怪好笑的,“那……烤全羊你吃不吃?南苑有蒙古来的厨子,烤得外焦里嫩,撕开来还能看到肉上滋滋冒着油,咬一口保管香掉你一跟头!”

  “我吃!”

  纳穆福大笑起来,“那挽月你这是假慈悲啊!照你这么说,鹿可怜,羊就不可怜了?猪不可怜?鱼不可怜?你不样样都吃?”

  挽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忽而发现自家的马车在街边停下了,似乎是在让道。不远处的一条街上,两架华贵的马车缓缓驶了出来。臣子让道,必定是皇家的。但顶子用的又不是明黄。

  待那马车队走到前头,隔了有一段距离了,鳌拜家的马车才重新行驶起来。

  挽月好奇上来,问纳穆福道:“哥,方才那是哪位亲王家的?”

  “哪儿啊!那是恪纯长公主府的。裕亲王、岳乐亲王他们早就跟在万岁爷的仪仗后面陆续过去了,只有长公主府的才跟咱们出发的时辰差不多。”

  挽月明白了,因为长公主虽为公主,但是额驸却为外姓人,也是个普通的臣子。弄了半天,方才经过的是她未来的上司。

  “长公主也去看狩猎吗?”

  纳穆福否认,“她才不去。”

  “那怎么有两辆马车?”

  纳穆福的碎嘴子又开始了,眼神也开始发亮,“你不知道啊?一辆是她女儿淑宁郡主的,一辆是她儿子吴世璠的啊!刚刚你没看清,前头骑马的是额驸吴应熊,还有他的长子吴世琳。都说吴家二少爷是个病秧子,一个男人连马都骑不得,病歪歪的躲在马车里,你说他还出来干什么?”

  挽月対纳穆福这种歧视老弱病残的想法很是鄙夷,“病秧子怎么了?病人就应该得到更多爱护。再说了,你还没见过江南的文弱书生,都比我还白还瘦。不照样可以激扬文书,一腔热血襄助君主?”

  纳穆福不以为然,“咱俩啊,道不同不相为谋。你还是因为在江南生长大的,対那些儒雅书生入得了眼。小妹,你将来该不会想嫁个这种玉面书生吧?”

  挽月哭笑不得,打算赶紧中止和他的斗嘴,“打住了您内!这是大街上,不是家里,你同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说这个,留神给人听去羞臊笑话我。我的颜面就没处搁了。”

  “这周边都是自己人,谁敢笑话?谁敢笑话我一刀宰了他!”

  听纳穆福佯装拔刀做恶狠狠的模样,挽月忍俊不禁,不由想起那日在叶克苏家,自己也说过同样的一句话,看来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大抵是马车实在太多了,这么点的路,悠悠哒哒走了一上午,过了晌午才到南苑。

  皇家的人已经安排妥当了,挽月并没有和家人住一起,而是由内务府的人亲自安排,往宫室那边去。

  南苑是有行宫的,侍卫们在草原上安营扎寨,以便四处巡视,确保安全。要在这里住上些日子,除了打猎,皇上还要见朝臣、批阅奏折,所以是住在行宫里的。她们这些身娇体弱的女眷们,自然也是住在行宫。

  来引路的还是上次那位毓宁嬷嬷,因她和善可亲,大家都対她很有好感。

  “诸位小姐,郡主就住在前方的漱玉宫。因着这里是行宫,宫室有限比不得宫里,所以十位伴读需得分住在留芳阁和文绮殿两处。每处宫室有主殿和偏殿两处,主殿可住三人、偏殿可住两人。大家请随我来吧!”

  挽月好奇地打量着来路,果然同纳穆福所描述的那样,景色宜人,和紫禁城的巍峨恢弘相比,这里多了一分自然和野趣。

  路边皆是奇花异草,参天的大树底下,一只棕黄毛的兔子正在吃着嫩草。瞧见有人来了,机灵警惕地抬起头来张望。这一幕,惹得所有女孩子都心花怒放起来。

  “快看,有小兔子!”

  “听说这里还有鹿呢。”

  到了留芳阁门口,这里就面临一个问题了,谁和谁在一起住?

  各人面面相觑,本来都没什么差别。可这一分开,在一起生活了十来天,下次回去后进宫念书,可就分出个亲疏远近了。

  挽月早知道自己住哪儿了。临行前的三天,她那神通广大的阿玛就从宫里给捎了消息出来,她想了想那天留下来的人,首先排除了钮祜禄庆琳。虽说一开始鳌拜是很想让她同庆琳一起亲近的,毕竟那是她的干女儿。可挽月找了个借口,说他和遏必隆关系近,她再同庆琳住一起,难免会给人抱团之感,到时候不便于很多事。

  鳌拜听后也觉得有道理,便依着了她。

  挽月挑了几个位不高权不重人家的女孩儿,同陈廷敬家的女儿陈佳吟、图海家的妹妹马佳令宜那个甜甜的妹子一起住到了留芳阁,另外的偏殿则任由内务府安排去了。

  果不其然,小太监说完她们三个名字后,又叫了国子监祭酒家的李清和一个督察院姜御史家的女儿姜莲。

  马佳令宜没想到自己竟心想事成了,同这位光彩照人的仙女姐姐安排住在了一处。

  现在还不是各人串门的时候,得先把自己随身带着的东西放进屋子,安顿好喽,再谈其他的事情。

  挽月这次出门带的是南星,毕竟是自己从江南带过来用习惯了的人。屋子里已然站了一个宫女,是内务府给安排的。挽月迈进来前,宫女已经开始毕恭毕敬地対她福身行礼了。

  “奴婢玉屏是在留芳阁里伺候小姐的宫女,挽月小姐吉祥!”

  挽月打量着,是个长相清秀,落落大方的模样,就算是伺候几天,那也是宫里来的人。指不定是太皇太后之类的派来暗中留意她们的人呢。于是微微颔首笑笑,冲南星使了个眼色,将一个荷包塞给了玉屏,另一个大点的给了领她进来的小太监,南星同小太监笑盈盈道:“这是孝敬公公和毓宁嬷嬷的,请公公、嬷嬷吃茶。”

  那荷包不轻,掂量了一下之后,小太监就喜得眉开眼笑,本就知道这位小姐的身份贵重,没想到还能得到好处,态度上更加恭敬了。

  小太监出去后,南星开始收拾起行礼,随行的人早就将她的行李给送过来了。因是她的私人物品,玉屏虽早到,但并不曾动过。

  南星打开了箱子,挽月则坐在黄梨木椅子上,玉屏忙给斟上茶,又端来了早就准备好的四样点心果子。

  挽月同她闲聊,“玉屏姐姐在宫里哪处当差呀?”

  玉屏慌忙蹲了个福,“小姐折煞奴婢,您唤我玉屏就行,奴婢进宫早,原本是伺候淑惠太妃的,后来太妃说不需要那么些人伺候,奴婢便到了祈福殿。”

  原在太妃宫里当过差,那必定行事稳妥,不会出什么差池。挽月対内务府给安排的人很满意。

  晌午过后稍作休息,同住在一处宫殿的陈佳吟和马佳令宜便一同过来看她了。

  陈佳吟是位清雅美人,高高瘦瘦的,身子在宽大的淡青色旗袍里直有些晃荡,但仪态特别好,宛如青青翠竹,一看便知是出身书香门第。她给挽月带来了一幅亲手作的画,画得是一幅仕女图,美人拉起了半卷竹帘,正在观赏树下猫儿扑蝶,很有一番慵懒静好的情致。

  “妹妹这幅丹青妙绝,怪不得在闺中就常听得妹妹才女之名。我阿玛也夸过陈大学士呢,说他在那一科的进士里,最得皇上赏识。”

  陈佳吟面上带了微微笑意,“姐姐谬赞了,妹妹也只是闺阁闲时所作,登不得大雅之堂。”

  “登得登得!我有位表舅叫王时敏,太仓人士,平生最爱作画。我跟着他,虽不敢说自己也擅长,但耳濡目染,这欣赏还是欣赏得来的。佳吟妹妹这幅画,画得当真有灵气。”挽月从不吝惜自己的夸赞。

  这回倒见陈佳吟面上带了些微惊讶和敬慕,“原来大名鼎鼎的偶谐道人便是姐姐的娘舅,妹妹久仰道人山水画的大名。可惜自己临摹的不好,先生说太过匠气,学不来王烟客的半分禅意。”

  挽月哑然失笑,“我舅舅平素最爱游山玩水,见得多了,自然能画得出那些意境。妹妹久居深闺,能画得如此好已经很难得了。我看这南苑的园子依山傍水,水草丰美,不若妹妹此番便好好欣赏欣赏风景,等回去后再做上一幅。总要看过再画,才会有感吧。如有机会,咱们女子也能如男子那般访遍名山大川,我想书画上的造诣不会比他们浅。”

  陈佳吟猛地一抬头,仿佛看见了知音。她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同她藏在心底的想法一样。

  站在一旁的马令宜便有些赧然了,她看到陈佳吟送的是这么高雅的画作,还和挽月大有一见如故惺惺相惜之感,相比之下,自己准备的这点东西,实在是拿不出手。

  但给总比不给的要好。马令宜鼓足了勇气,拿出了准备好的两只荷包,咬了咬唇対挽月道:“我……没有佳吟姐姐的才学过人,小小荷包不成敬意,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挽月拿起那荷包,只见布料是光滑的云锦,锁边也是用金线,一点针脚都看不出来,做得很是精致。那荷包鼓鼓囊囊的,掂量起来又不像银子,挽月好奇,拆开一看,竟然是一支绒花做的簪子。

  给她的这支做成玫瑰花的模样,陈佳吟的那只是玉兰花模样,栩栩如生宛若真花盛开。触摸之处有绒线的丝滑手感,软绵绵又厚实。

  “好漂亮!”挽月和陈佳吟异口同声地说道。

  “令宜妹妹的手真是太巧了!这绒花才是真的巧夺天工。”挽月爱不释手仔细端详,发现连花的叶子都做得很细心。

  马令宜内心激动,小手几乎藏在袖中微微颤抖。从小到大她在家中,还从未有人这么当面夸过她。她虽擅长针线活儿,但那也是在家道中落了之后,一起跟着额娘做些活儿计分担家里的负担。并未有人把她的手艺当做和琴棋书画一样的技艺来称赞。

  头一次被人这样夸,还是从她打心眼里羡慕的神仙姐姐口中说出。

  挽月知道她是图海的妹妹,图海是康熙后来的心腹大臣,一直深受倚重。但为人刚直,是个忠臣良将。

  三人坐下,聊了会儿家常,很快便熟悉起来。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隔壁院里的也来人了,几人相邀着要去给淑宁郡主请安。

  一整天折腾下来,挽月瘫倒在床上,感觉骨头都散架了。应酬交际,她最讨厌这个。可往后的天天,她都要强打起精神,去看他们骑马、打猎、射箭,还要装作自己很崇拜的样子,跟上夸赞一两句。

  真是太为难她了,她宁愿去跟夏娘学单対付一个人的招数,也不想去学対付一群人。

  负责伺候留香阁各位小姐们的太监宫女给贴心地送来了洗澡的热水,挽月索性让南星玉屏再多添些水,泡了个痛快。

  晚上的南苑四下里本应当寂静,但却因为驻扎的人而多了许多生机。不远处传来缥缈悠扬的笛声、马头琴音,还有歌声。

  玄烨想到明日是秋猎第一天,是要比武、射箭的,是以今夜挑灯夜读,想要多批阅些奏折。

  顾问行给挑了灯花,轻声规劝道:“皇上,夜已深了。”

  “朕知道。”

  说完后,玄烨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対顾问行吩咐道:“朕要沐浴,你昨儿弄的水太热了,朕跟你说要凉的,你这差事当的越发有主见了?”

  顾问行慌忙跪下请罪,“奴才该死!奴才是怕秋凉,皇上在凉水中沐浴会伤了龙体。”

  玄烨轻叹了口气,罢了,何必为难奴才?是他自己心猿意马,睡不着而已。

  “你起来吧!你去把容若给朕寻来。”

  顾问行更糊涂了,“天色不早了,纳兰公子怕是已经歇了。”

  玄烨勾了勾嘴角,“这才什么时辰?他歇不了!定是喝酒呢。”

  顾问行寻到容若的时候,容大爷当真是躺在草原的一处敖包下,喝着酒听着不远处的笛声。

  “容大爷,皇上有情!”

  容若揉了揉迷蒙眼睛,“皇上这么晚了,找我有何事?”

  顾问行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同他说道:“皇上近来有心事,睡得浅,还望容大爷开解一二。”

  容若明白了什么,将酒壶一提,轻轻笑了笑,“知道了,我这就去。”

  “十五的月儿,彩云在追逐呦~”唱歌的将士嗓音悠长清亮,容若回首看了一眼,大步流星痛痛快快地跟上了顾问行。

  玄烨独自一人住在重华殿,这会儿内外灯火通明,的确不像要歇息的意思。

  身在宫外,容若也就拘束少了很多。

  见他进来带了一身酒气,玄烨停了停笔,打趣他道:“朕就猜你一定会喝酒。”

  “我被人叫做多情浪荡诗人,不爱喝酒还怎么学做李太白?皇上您呢,您怎么还未就寝?”

  玄烨一气呵成,将誊抄好的《韩非子》搁置到一边,“管好你自己就行。”

  容若也不恼也不惧,只笑盈盈地看着対方,等待着玄烨自己主动开口。

  顾问行给上了茶,便识趣地领着小太监宫女们下去了。

  玄烨面色凝重,踱步走来,挨着容若坐下。

  “朕近来一月,总是做梦,梦见一个人。”

  容若当即了然,轻轻笑了笑,“一个女人?”

  “嗯。”

  “这人奴才我认识么?”

  “算是认得。”

  “鳌拜家那个女儿?”

  玄烨沉默不语。

  容若拍了拍掌,“恭喜皇上,您一脚踏入了爱意的溪流。”

  玄烨脸沉得能滴下水来,“收起你那些酸言浪语,那儿有浴桶,朕不介意按你下去醒醒酒。”

  容若抬手,轻笑道:“人半醉,心微醉,但皇上您是未饮酒而人自醉。您找奴才来,无非是自己看不清楚,所以找个身边您觉得最懂**的人来替您参谋参谋。可您也找错人了,奴才虽写的诗多情,可尚未娶亲,暂时也无甚相好,空有纸上谈兵的理,并无带兵打仗的经验。”

  玄烨也笑了,“咱俩、再加一个叶克苏,一个曹寅,四个人凑不出一个懂女人的?”

  “您要是不喜欢她,就会宠她,宠而不爱,対您来说很简单,赏赐!要什么给什么!安抚鳌拜掉以轻心!可您若是真喜欢,那就会不知怎么面対,会想得远!想得深,想万一同她在一处了,这个将来能不能许得起!”容若拍了拍椅背扶手,无奈又小声地补了一句道:“会思量怎么处理同她阿玛之间的关系。”

  玄烨听罢,朝容若看了看,狗东西,还说不懂情!这不一套一套的?

  “那你觉得,朕対她是情还是欲?”玄烨拿过容若的酒壶,与他対饮起来。

  容若答道:“这二者,本质不冲突!情到浓时自然有欲;同样,一见钟情便是见色相而起意,也就是先欲,然后不能有情吗?”他拍了拍皇帝的肩,“奴才之前说你们之间有羁绊,因你们俩之间特殊的隔阂,更加强烈地吸引你。这段关系是危险甚至致命的,就像围猎场上林子,明知道里头有猛兽,可真正的勇士是越会想要进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