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峰秀色里,场面一时间很是欢洽融和,熹妃、裕妃还有舒舒继续排着其它名次的彩头,谁都没有理会怒容满面的齐妃娘娘,齐妃气哼哼了好一会儿,方才一脸讪讪然地自斟自饮起来。

  这时候,两侧的筵席不断传来侍女们的欢呼声还有懊恼声,原来她们都已经纷纷往碗里抛掷了手中的绣花针,大多数都是高兴的结果,水底的针影都很巧妙。只有少数的针影不呈现形状,或者跟棒槌一样,得到此结果的侍女们,也只能含泪接受自己是个手脚笨拙的人。

  “浮针试巧”后,少部分侍女被淘汰,其她侍女们则接着进行穿针比赛,每个侍女手捻着一根七夕绣花针,顾名思义,七夕针有七个针洞,侍女们要将七条五彩丝穿引到七个针洞里,然后再将垂下来的五彩丝分成两缕,系成一个蝴蝶结。

  侍女们除了完成速度要快,蝴蝶结也要系得美丽大方。如果说第一场比拼有运气的成分,那这场穿针比赛则完完全全地考验出姑娘们的绣技,是灵巧还是不灵巧。

  通过两场比赛后,最终赢者约有六十人左右,接下来她们还要进行一场比拼,那就是制作“乞巧果子”,又称为面塑。伺候的嬷嬷们在她们前面放置了一个香炉,然后插上十炷香,等其中一炷香燃烧到一半,那比赛就结束。

  时间非常紧迫,这六十个左右的侍女背对着娘娘们,开始争分夺秒地用涂成各种颜色后的面团,捏成各式各样的形状。

  舒舒坐在桌旁,懒懒得单手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侍女们积极专注的背影,她瞧着这些背影有许多个很是熟悉,哦,是锦思、锦年、彩星几个。

  “顺妹妹,你的眼神和表情甚是奇怪啊?”一旁的裕妃溘然出声,她靠近舒舒,笑容满面地压低音量:“好像是一位慈爱的老母亲,在看自己即将要出嫁的女儿。”

  听着裕妃这话,舒舒脸色漾起一丝尴尬之色,她刚刚确实是陡然觉得自己像只老母鸡,带领小鸡们来参战,没想到她这副样子落在裕妃眼里,瞬间成为一位老母亲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我生下女儿后,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心态一下子变得好沧桑,会不由自主地神神叨叨,想一堆有的没的,裕姐姐会这样吗?”舒舒眯起清澈明亮的眼睛,有些迷茫地说道。

  闻言,裕妃一脸感同身受的样子,她顿了顿,平静地应道:“当母亲的都一样,生孩子后会发生很大的改变。妹妹不必忧愁,也不要去想太多,顺其自然就对了。”

  “嗯嗯,我明白。”舒舒点点头,随即给自己倒了一杯金茎露酒,自顾自地喝了起来。她边品茗着绵柔醇香的酒水,边无聊地伸出手拨了拨桌案上摆放的“水上浮”玩具。

  桌面上有七八只宽口的青釉莲瓣龙纹钵,盛了半满的清水,钵里面放了几朵盈盈欲滴、风姿绰约的碗莲,碗莲旁边蹲着手捧莲叶的瓷娃娃,充满雅致趣味。

  龙纹钵里还漂浮着用黄蜡铸成的鸳鸯和鹭鸶,被称作“水上浮”。它们被涂以彩画,饰以金缕,小巧玲珑的“水上浮”能够一直浮在水面上,不会下沉。所以无论舒舒怎么拨弄,鸳鸯和鹭鸶还是很快就浮起来,跟现代的不倒翁很是相似。

  月光融融,清辉遍洒,夏末的夜风徐徐袭来,顿时让人感觉到惬意凉爽。在娘娘们吃吃喝喝中,侍女们的比赛很快就到了尾声,在半炷香后,一个嬷嬷敲了三声锣,不管是做完乞巧果子的、还是没做完的,侍女们都要立刻放下手中的一切,站离桌子。

  接着嬷嬷们迅速地把做好的乞巧果子收了上来,然后放到娘娘的桌子上,由主子们评选出哪些乞巧果子做得最精巧细致、最栩栩如生。

  看着嬷嬷们把乞巧果子端过来,舒舒原本还有些不以为然,这才花费15分钟的时间,用面团能做出多好看的东西啊。她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眼神随意地瞥了一眼桌上的乞巧果子。

  霍然间,舒舒被震惊到了,这些果子做得也太好看了吧,一个个宛若鲜灵的活物般,目之所及,有威风凛凛的狮子、老虎等猛兽,美轮美奂的凤凰、孔雀等,还有憨态可掬的胖玩玩抱着锦鲤。

  最奇妙的是那十分应景、形神兼备的“鹊桥相会”,面团做的喜鹊,搭成了一座桥,拱起的桥面两旁是正要聚首的牛郎织女,连两人因相拥而喜泣的面部表情,都被生动地刻画了出来。

  熹妃看着这些慧心巧思的佳作,唇边泛起一抹欣悦又窘然的笑意:“这些小姑娘都是心灵手敏之人,刚刚好不容易排好彩头的名次,现在又要选出最佳的乞巧果子,亦复是个大难题啊。”

  舒舒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澄澈的眼底泛出熠熠光芒,她朗声道:“熹妃姐姐,既然这些乞巧果子我们皆不知是谁制作的,那我们也用不记名的方式,投票选出结果。”

  熹妃一听,登时觉得舒舒说的方法相当适合,不然大家各执己见,老半天也商榷不出结果来,尤其是倨傲的齐妃,最喜欢和别人作对,你说甲好,她一定要说乙好,针锋相对个没完没了。

  虽然有六十左右的侍女们比赛,但收上来完整做好的乞巧果子只有三十九个,于是熹妃吩咐嬷嬷们将这些果子排着两列,从左列开始,按排列次序贴上写好编号的纸条。然后娘娘们则在泥金纸笺上,书写出自己认为好看的五个乞巧果子,这五个果子也要先进行排列,最好看的那个当然是一个“正”字,第五个则只有一横。

  不到片刻,娘娘们都在泥金纸笺上写好了排列名次,折叠好交给嬷嬷,嬷嬷们将它们打乱后,开始用竹木筹进行统计,数量排在十五名前的都能获得彩头,最后不出所料,“鹊桥相会”得了头等。

  但出乎舒舒意料的是,“鹊桥相会”居然是锦思做成的,还有锦年竟然也凭借着“玉兔驮仙桃”取得了第四名。这结果令舒舒心花怒放,她雀跃地飞奔过去,完全没有了一宫娘娘的端庄优雅,拉着锦思锦年两人的手,三人拥抱在一起蹦蹦跳跳。

  随后,舒舒亲自将自己那对金嵌珊瑚桃蝠双喜簪,小心翼翼地插在锦思的发髻上,锦思挽了个简单素雅的发髻,除了几朵银翠珠花点缀,便只簪着一支镂空雕菊花纹水晶钗,在戴上那对桃蝠双喜簪后,顿时增添了一缕华贵雍容的风采。

  “真好看!”舒舒轻轻抚了抚面前锦思的发髻,真挚地赞美道。看着眼前锦瑟年华、如鲜花般美好的锦思,舒舒蓦然间想起了曾经深刻难忘的一幕,那时候她刚来到这个陌生的清朝世界,她睁开眼睛的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令她倍感安心的锦思。

  舒舒不过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一会儿就被人骤然打断,“主子,主子,还有奴婢呢,您可不能偏心锦思,只给她戴簪子。”舒舒身旁的锦年娇声地说出自己的不平。

  “我就是偏心锦思,哈哈。”舒舒笑吟吟道,看着锦年因为她的话变得委屈的脸,舒舒笑得更加大声,不过在笑过后,她还是去拿了裕妃贡献出的彩头,是一条雅致柔美的珍珠项链,亲手给锦年戴上。

  此时的三人倒不像是主仆,亲亲热热的,这画面不免让其她宫女们看得有点歆羡和嫉妒,然而在场的其她主子,也只有顺妃娘娘是这样一朵奇葩,和宫女处的跟姐姐妹妹一样,其她主子能不打骂侍女们就已经是个好主子了。

  热热闹闹的斗巧过后,侍女们开始享受起美味珍馐、鲜果佳酿,获得彩头的侍女们纷纷被人敬起酒来,尤以锦思、锦年为最,所有侍女一拥而上,围在她们身边,那敬酒的架势一看就是要把两人给灌醉。

  而舒舒回到席面上,亦是招到其她娘娘们的劝酒,裕妃更是以自己的珍珠项链被舒舒的宫女夺得的理由,灌了舒舒好几杯酒水,舒舒心情欢畅,这时候皆是来者不拒,非常爽快地喝下一杯又一杯酒,完全忘记了自己不胜酒力的事实。

  ********

  皎皎空中月,月色清辉冷,苍松掩映下,朴实无华、清幽雅静的勤政亲贤洞明堂内,皇上坐在龙案之后,还在勤勤恳恳地批阅着奏折。

  不过一会儿,皇上就处理完一封折子,他合上折子把它放到龙案的左侧,那里已经堆叠了数十封奏折,他刚想拿起右侧未处理过的折子,就倏然又放回去。

  皇上从龙案后慢悠悠地踱步出来,他负着手走到开启的轩窗前,遥望着墨黑的夜色中,朦胧月光下的殿前幽深院落,在芳碧丛中,有剑石树立,峻峭挺拔。

  皇上沉默了半晌,低沉沙哑的声音突兀地幽静的大殿中响起:“今夜七夕,她们是在西峰秀色?”几个小太监面面相觑,不知皇上是不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发出疑问。御前太监们一向是以苏公公为马首是瞻,皇上如果是在问话的话,有苏公公在,都是由苏公公来回答。

  而殿中角落里侍立的苏培盛,此时正两眼放空地对着他面前不远处的一座鼎炉,霁蓝釉描金粉彩双燕耳的鼎炉雕刻着“海晏河清,四海昇平”的图案,最下面绘制着繁密富丽的莲叶,苏培盛百无聊赖地数完莲叶数量,就一直在恍惚出神,完全没有听到皇上的问话。

  大殿里静默了一瞬,皇上转头望向苏培盛,循着他的视线,也跟着看向那座鼎炉,只见有丝丝缕缕的乳白轻烟从镂空的顶盖上袅袅飘溢出,弥漫着缠绵不绝的清馨冷香。

  皇上这次直接指名道姓,他似笑非笑地又问道:“苏培盛,顺妃现在是在西峰秀色吗?”

  苏培盛猛不丁地一惊,他脑子里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顺妃娘娘现在是在西峰秀色。”话音刚落,他呼了一口气,又继续道:“顺妃娘娘是戌时二刻到达西峰秀色的,奴才和熹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筝芳打听了,今晚的乞巧宴会要持续到夜半时分。”

  皇上听到这样的回答,面色并没有产生一丝波澜。苏培盛暗暗抬眼窥觑着皇上的神情,内心揣摩着皇上的心思,直到他以为皇上只是随口问问的时候,方才听到皇上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备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