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话不能说得太满,皇上安排的住所——茹古涵今,是万般迎合舒舒的心意,尤其是不管是正殿还是寝宫等等,装饰和陈设都非常考究且富有审美情趣。

  最重要的是各个屋子里都摆放了许多流光溢彩、无瑕胜玉的水晶摆件,紫云母雕螭纹龙纽香炉、黑曜石雕螭龙纹山形笔架、绿幽灵带珠链花篮、芙蓉石雕花鸟花插……琳琅满目、栩栩如生的雕刻品将水晶所蕴涵着的纯净与高雅、炫丽与神秘都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十分的赏心悦目。

  舒舒唯有一分怏怏不乐的地方,那就是她居然认床,认那张她最初进宫睡的黄花梨吉祥纹拔步床,虽然她现在睡的紫檀卍字纹玉堂富贵四柱架子床,木材更加上乘、雕刻更加奢华,但都不是她熟悉的那张床。

  来圆明园三天了,她躺在床上至今只能睁着眼睛等到天亮,每晚辗转反侧良久,还是难以入睡。

  这日,是来圆明园的第四天,是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日子。拂晓时分,还未至辰时,舒舒摇摇晃晃地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懒懒散散地倚靠在圈椅里,脑袋懵懵地任由锦思几个梳洗装扮自己,反应迟钝地听着锦思的口令,让伸手就伸手,让抬头就抬头。

  舒舒轻轻打了哈欠,抬眼望向窗户,看着稀朗初霁的日光透过霞影窗纱漏进来,如暝暝的碎金般地洒在地上,许是昨夜下过一场沥沥小雨的关系,碧澄清透的天际还蒙着一层薄纱,烟雾朦胧中的茹古涵今更多了几分静谧安宁的韵味。

  锦年端来一盏提神醒脑、置了冰块的黎檬子蜂蜜饮,舒舒接到手中仰起头直接咕噜咕噜地喝完一盏,霎那间冰冰凉凉、沁人心脾的清爽口感直涌入脑门。

  舒舒晃了晃脑袋,浑沌的脑子还是有些不甚清醒,她无精打彩道:“彩星,把我的发髻再束紧点,最好让我的头发有拉扯感,拽着我精神点。”

  “啊?”彩星一脸怔怔。

  锦思取来一罐金银花薄荷膏,轻声细语道:“主子,头发束得太紧绷,您的头皮会难受的,奴婢给您用薄荷膏按揉下太阳穴吧。”

  “嗯嗯。”舒舒点点头,遂而想起了她的心肝宝贝,她困顿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笑意:“悠悠又是一大早就醒来了吗?”

  锦思含着浅笑应道:“天还未亮,小主子就睡醒了,奶嬷嬷喂足了奶,又抱着去梅花池边看金鱼咯。”

  闻言,舒舒无奈地摇摇头,语气却柔和无比:“就来圆明园几天,那十几条金鱼她都看了百八十遍了吧,改天带她去‘坦坦荡荡’游览一番。”

  “那小主子准是舍不得回来了。”锦年凑趣儿道。

  不多时,舒舒就已经装扮好,简单地用了一小碗酸酸甜甜的香椿烩鸡丝凉面,便去接了女儿,一行人出发去往太后娘娘的宫殿——长青仙馆。

  长青仙馆位于正大光明殿的西北边,茹古涵今是距离它最近的后妃寝宫,但各大宫殿之间皆有湖泊相隔,舒舒一簇人在漫步走过一道长廊林荫路后,还要再跨过一座蜿蜒百尺的鸣玉溪桥。

  众人刚踏上宛若雁翅的石拱桥,便清晰地听到一阵阵泠泠淙淙、犹如击玉的清音。舒舒惊呼道:“这是什么声音?真好听。”

  带路的林总管不愧是圆明园地头蛇,他连忙答道:“娘娘,这是瀑布流淌飞溅的声音。这座鸣玉溪桥有三间垂檐四方攒尖亭子,咱们现在刚走到第一间亭子,再走一段桥廊,最中间的亭子便可眺望到南面山崖悬挂的飞瀑,那里听到的声音更好听,就像是有女子在弹琴一样,还有在煦阳下,还可以欣赏到五颜六色的彩虹。”

  舒舒听言,赞不绝口道:“云溪花淡淡,飞泉漱鸣玉,难怪这座桥取名为鸣玉溪桥。”

  小悠悠被奶嬷嬷抱在怀里,两只耳朵竖起来,好像听懂了这天籁的琴声似的,合着这叮叮咚咚的声音,小脑袋跟着左左右右地摇摆,嘴里还发出“啊呀啊呀”软软嫩嫩的婴儿娇声,她乌鸦鸦的一头好头发,被奶嬷嬷用粉红色头绳扎成了一个小啾啾,衬托地小悠悠苹果似的红润小脸,水灵灵的大眼睛,别提多可爱了。

  舒舒顿时母爱泛滥,想把小悠悠抱进自己怀里捏捏,但想想她好几天没睡好,无甚气力,只能走近女儿身边,亲香了小悠悠软乎乎的小脸蛋两口。

  过了一会儿,众人接着往前走完鸣玉溪桥,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一抬头就已经能看到被山水环绕的长青仙馆,此处地势平展、视野开阔,四周树木掩映,湖景与山景相互映衬,呈现出一派的明丽清雅景色。

  清泉出碧莲,缭绕菡萏香,轻嗅着淡雅的莲花香和桂花香,舒舒一行人经过逶迤相接的重檐曲槛,终于踏进了长青仙馆的正殿,上悬一个浮雕云龙纹横匾,匾额有四个镏金大字,题为“林虚桂静”。

  走进殿中,舒舒环视四周,看到已是一片花团锦簇、莺莺燕燕,舒舒从奶嬷嬷怀里接过小悠悠,走到贵妃娘娘的下首位置落座,给小悠悠整理了下红头绳缀着的小珍珠流苏,又给小悠悠手里塞了一个小兔子布偶,不然她坐不住,没过片刻,就闹着要出去玩。

  蓦然间一个阴影洒落,舒舒抬眼一看,悦悦那张笑得十分灿烂的脸庞,突兀地凑近小悠悠面前,小悠悠茫然地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被放大的一张脸,忽然抬起小胖手“啪”地一声,扇了悦悦一下。

  别看小悠悠只是个四个月大的宝宝,那洁白如藕的两只手臂,力道杠杠的,连健壮的奶嬷嬷们不小心被五公主的手甩到,都会唉呼一声,更何况悦悦这个金枝玉叶。

  这不,悦悦愣了会,嘴唇一瘪,洪亮响脆的哇哇哭声就从那小嗓门发出来,刹那间就惊动了整个大殿的人。贵妃这个亲额娘哀叹一声,都有点不想承认她是自己的女儿了。

  无奈,这里是太后娘娘的“林虚桂静”,不能任她哭个没完没了。贵妃把小胖墩女儿搂到身边,拿起茶桌上的一块茯苓夹饼递给女儿,悦悦边掉金豆豆边啃着手中香香甜甜的茯苓夹饼,贵妃低声哄了会,转瞬间,悦悦迅速吃完一块又抓了一块茯苓夹饼,这时她方才称心如意、破涕为笑。

  小悠悠的大眼睛疑惑地看了姐姐好几眼,小脑袋瓜里根本不明白姐姐大哭是自己造成的,舒舒好笑又爱怜地看着女儿粉嘟嘟的脸庞,轻轻摸了摸她嫩乎乎的脸蛋,没有和她念叨大道理,只是轻捏了下她的小手,皱眉严肃道:“以后不许拍人。”可是小悠悠才四个月大,还不到知事的年纪,她眨了眨懵懂无知的眼睛,一脸无辜。

  这时,旁边传来贵妃娘娘没好气的声音:“听说你住在独门独栋的茹古涵今,皇上可真是偏爱你,反而本宫这个贵妃都要低你一等,要和那位同住在一起。”贵妃边抱怨着,边斜睨了一眼坐在对面的谦嫔。

  “哼,你不乐意,跟皇上说去,反正我是心满意得了。”舒舒傲娇地说道,难道她还要因为自己得了好,跟贵妃说声对不起,很抱歉舒舒才不是这样的人。

  贵妃啧啧地看着面前的舒舒,还以为她是柔柔软软的小面团呢。不过贵妃只是随口发发牢骚,毕竟她住的“坦坦荡荡”,它的空间确实坦荡无比,规模庞大,由好几个院落组成,她和谦嫔各据两边,互不干扰。贵妃犹记得以前看过的电视剧里头,乾隆的数十个妃嫔都住在九洲清晏东路的“天地一家春”后妃寝院里,简直是集体大宿舍啊。

  舒舒坐了一会儿,喝了半盏茶后,终于迎来了太后娘娘的到来,众人立即噤声起身,恭恭敬敬道:“给太后娘娘(皇玛嬷)请安,太后娘娘(皇玛嬷)吉祥安康、千岁金安。”

  太后娘娘一身雍容华贵,面色神闲气定,她扶着徐姑姑的手,款款走向金丝楠木雕莲花纹宝座上坐定,清越疏朗的声音随之响起:“都落座吧,不必拘礼。”

  众人齐齐坐下,目光都不由自主看向太后娘娘宝座旁站立的两拨人。一拨为首的是一位金钗之年的少女,另一拨是个看上去有两三岁的小女娃,此时的小女娃有些怯生生地被奶嬷嬷抱在怀里。

  那和大公主差不多年岁的少女,她的长相不算清丽娇美,像个英姿飒爽的少年郎一样,她细嫩的肌肤是罕见的淡淡小麦色,呈现着被太阳青睐过的活力与朝气。

  她的身姿高挑秀雅,穿着一袭精致奢丽的艳红色骑装,梳了一个清爽干净的大辫子,无其它华丽的头饰,只戴着一顶银镀金掐丝柳叶发箍,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小姑娘晏然自若,她自信大方地扬起粲然的笑容,好比那盛放的向日葵,整个人意气飞扬、朝气蓬勃。

  “你们应该都没见过哀家的二孙女吧,怀慎,你过去跟母妃们打个招呼。”太后娘娘笑吟吟地说道,她和这个孙女其实并不亲近,毕竟不是亲孙女,怀慎被皇帝收养后,一直在畅春园由温慧太妃抚养,没想到养出个男孩子般的性格。

  舒舒听到“怀慎”这个名字,才想起来她曾经还向黄姑姑打听过二公主的事情,怀慎是理亲王的嫡长女,皇上当初将她封为和硕公主,是作为满蒙联姻的工具的,再过几年就要嫁到蒙古去。

  在舒舒还在恍神的时候,没想到这个明媚的少女直接向自己奔来,宛若一只轻盈的蝴蝶落在舒舒的面前。少女的声音轻快悦耳:“顺母妃,怀慎给您请安了。”

  话音刚落,怀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老虎模样的玩具,她在小悠悠面前晃晃,边逗弄着小悠悠,边开口说道:“这是皇阿玛送给我的玩具,叫作‘自行虎’,是皇阿玛亲手制作的。今天我这个做姐姐的,借花献佛将小老虎送给妹妹了。”

  舒舒对上眼前少女清灵如水的双眸,她阳光开朗、富有朝气的样子,仿佛对自己的未来无任何的畏惧担忧,以乐观的态度顺应老天的安排,不怨艾自己的亲阿玛和高高在上的皇阿玛。

  小悠悠好奇地伸出小胖手碰了碰小老虎,只见怀慎拧了拧老虎身上的弹簧发条,蹲在地面上,将小老虎平稳地放到地上,“哒哒哒……”小老虎居然自行迈开四肢,走动起来了。

  这下子小悠悠笑得更欢乐了,一边笑还一边拍着巴掌,殿中的七阿哥,还有那个小女娃,也就是四公主,甚至快六岁的悦悦,几人都如出一辙,看着地上走动的小老虎,都笑得乐不可支。

  今日是宫中所有皇子公主向皇玛嬷请安的日子,一大早这四位皇子,包括不到六岁的六阿哥,就赶来给皇玛嬷请过安了,因此太后娘娘才会姗姗来迟,而请过安后,这四位皇子又急匆匆地奔赴“洞天深处”,开始了从早到晚地勤奋读书。

  眼看几个弟弟妹妹都喜欢“自行虎”,怀慎眨着一双漆黑清灵的眼眸,真诚坦然道:“姐姐只有一个啊,只能送给最小的悠悠了。”还是目前皇阿玛最宠爱妃子生下的女儿,不管是在这个圆明园还是畅春园,在紫禁城一众妃嫔还未入住圆明园时,大家都不约而同有了一项共识,那就是顺妃娘娘不能得罪,只能曲意逢迎。

  话落,怀慎拾取起已经停止迈步的小老虎,用锦帕擦拭了下,放到了小悠悠手中,将这份来自皇阿玛在她周岁时送的礼物,转给了皇阿玛的亲生女儿。

  那时候的怀慎还是太子的嫡长女,她的太子阿玛即使不喜欢太子妃,对于他的第一个孩子还是很喜爱的,只可惜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她的阿玛成了废太子,之后四叔登基,她的阿玛贡献了嫡长女,讨好了四叔,将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拱上了理亲王妃的地位。

  但怀慎对那女人的怨恨,远远不及对亲阿玛的深恶痛绝,这种恨是深入骨髓的,永远不会磨灭。怀慎双眸半阖,纤长绵密的眼睫在挺俏的鼻翼投下一道淡淡的阴影,嘴角的笑容愈发绚烂夺目,甚至隐隐带了点诡异之色。

  舒舒一脸怔忡地盯着怀慎看,在还未看清她笑容的时候,怀慎吁了一口气,转瞬间就恢复了少女般天真烂漫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