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入五月开始,离端午节还有几天,紫禁城内就装扮成另外一番的景象,宫里的各个角落点上了用菖蒲根为原料制成的熏香。

  内务府还小太监们在墙角等地方洒满了雄黄水,暗红廊柱上则悬挂有五色丝锦旗,使紫禁城早早有了端午节的喜庆安康气氛。

  启祥宫里,内务府派人挂起了五毒吊屏,端午节乃是开启了夏季来临的节日,邪恶的毒虫,蜈蚣、蜘蛛、蛇、蝎子、蟾蜍在炎热的天气下开始活跃出没,悬挂的五毒图可用来驱邪辟虫。

  还有门扉窗棂上也贴上了红色剪纸,剪纸外圈是葫芦形状,葫芦里头装着“五毒”,象征着葫芦把“五毒”镇压住了,除贴葫芦剪纸外,还贴了用黄表纸写上平安咒的天师符,目的都是为了驱恶避邪,保佑人们的平安。

  内务府还送来许多种类的锭子药,主要是由雄黄、冰片、麝香、胡连等研磨而成,内服锭子药可清热解毒,外敷锭子药则可以消痈散结,可谓是居家良药。

  端午这天的庆贺节目由长春宫统一筹备,皇后娘娘底下的大宫女还派人到后宫各处和王公大臣府邸,先呈上端午当日的节目单,所有的流程安排一目了然。

  舒舒不由地感叹皇后宫中的人是多么细心周到,按照这份单子的流程,舒舒择定好了端午那天的服饰打扮和前往时间。

  端午节这天的活动从巳初开始进行,舒舒前一夜晚睡得饱饱的,睡醒后,她拿起怀表一看才7点,也就是还有2个小时的充足时间来准备。

  天公作美,五月初五这一日不冷不热,没有前几日刚入夏的闷热,灿烂的太阳躲在云层之后,不再挥洒炽热的煦光,走在路上,还时不时袭来一阵阵清爽的凉风,吹得人心旷神怡。

  舒舒今日穿着一身玉兰紫如意纹纱缎宫装,发髻上佩戴着一对紫玉镂花五毒簪,在乌发间点缀了几片裁剪成虎形的艾叶,腰带上则带了好几个香袋,里面放置了紫金锭药粉,用来驱邪防疫。

  用完早膳后,舒舒带着锦思、锦年,还有丁来福,迈着悠闲的步伐走去了乾清门广场。乾清门前面的广场又称为“天街”,是连接后宫与外廷的通道。

  乾清门两侧建有高大的琉璃影壁,影壁上雕刻着宝相花,花朵形象逼真,色彩耀眼绚丽。最中央是汉白玉栏杆围起来的宽广月台,此时这里已布置好明黄的帷幄,延伸的左右两旁则是用红帐幕包围起来作为观台。

  舒舒在宫人的指引下,走到了左侧的红色帷幄前,锦思掀开帘子,舒舒瞧见已经有好几位美人端坐在位子上,庄贵人、宁贵人,还有几位常在,几人相互见了礼又各自坐下。

  舒舒的位子设在最中间,她坐下后,帷幄的宫女立刻奉上热茶,案桌上已摆满了茶果和鲜果,都用带“艾叶灵符”纹饰的盘子装着。

  盘子上装有印着“五毒”的酥饼和玫瑰饼,还有樱桃、桑椹、荸荠等时令鲜果,当然还摆放有端午节特有的澄沙粽、八宝粽等。

  几个后宫女子喝着茶吃着点心,气氛带了一丝尴尬,无人先开启一段话题,互相之间完全没有话语交谈,偶尔眼神不小心对视上,只是互相笑笑就转移视线。

  就这样静默了一会儿,外头忽然有宫女谄媚的声音响起:“小主请下步辇,小心脚下。”

  众人只见一个身形微胖的宫装丽人,被几个宫女搀扶着下了步辇,原来是怀着身孕的谦贵人。自从齐嫔解足后,不知是不是想开了,对宫中的孕妇谦贵人特别得友善,这步辇也是她派人送给谦贵人用的。

  舒舒没怎么见过孕妇,对于谦贵人也只有模糊的记忆,印象中她好像是一个娇小玲珑、清秀文雅的女子,没想到几个月没见面,谦贵人变化如此之大,此时她的肚子像是藏着一个盖着的笸箩。

  定睛一看,谦贵人的脸也变大变圆好多,虽然气色显得健康红润,但原本还是个小美人的谦贵人,现如今的姿色比她身旁的宫女还不如。

  不过谦贵人完全不在意自己的样貌变丑、身形变样,她捧着显怀的肚子,像只骄傲的大公鸡似的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亦步亦趋的方答应。

  她刚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就立马开腔道:“哎呦,几位妹妹都来了啊,今天姐姐我可是听说有大热闹可以看呢!”

  安芹则狗仗人势,对帷幄内侍候的几个小宫女一个个吩咐过去,“你,去拿个软垫,这椅子这么冰凉我们小主怎么坐,还有你,快点去提壶牛乳来,我们小主怀有龙胎,不能喝茶不知道吗?”

  安坐的几人都对她们嘚瑟的样子颇为无语,不过谦贵人怀着龙种,庄贵人、宁贵人等只能攥着手里的绣帕,极力克制着想要脱口而出的嘲讽。

  惠常在有点沉不住气,直接拉踩另一个人,话里带刺地说道:“顺贵人,你说你都承恩那么多雨露了,什么时候能开花结果啊?这点你可比不上谦贵人,她可是侍寝两次就怀上了。”

  一旁悠闲喝茶的舒舒放下茶盏,冷眼看向惠常在,不屑地嗤笑了声:“所以你可以去求求齐嫔娘娘,让你和谦贵人住在一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也许会受影响,两次就中招呢。”

  “要不是你霸占着皇上……”惠常在一脸怒气道。

  舒舒直接打断她:“惠常在可要谨言慎行,皇上岂是后宫妃嫔所能钳制的,你这是污蔑皇上是为色所迷的昏庸之君?”

  惠常在一听这话,旋即站起来,指着顺贵人,咬牙切齿道:“我哪有污蔑皇上?你血口喷人,混淆是非。”

  谦贵人闲适地抚着隆起的肚子,附和道:“顺贵人你也太过颠倒黑白了吧?现如今你因一时的美色得宠,就这样糟践我们一众的姐妹,等你色衰爱弛那一日,我们可不会怜悯你的。”

  “哐当”响亮的一声,粉彩团花纹茶杯在地毯上方掠过,重重砸向惠常在旁边的桌角,瓷杯立刻四分五裂。刚坐下的惠常在遽然蹦了起来,大声嚷嚷道:“顺贵人,你这是在干什么?”

  “不好意思,手滑了。”舒舒淡定地抛了抛手中剩下的茶盖,有种跃跃欲试再砸的样子。

  看着这僵持情形,庄贵人、宁贵人也不好作壁上观了,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宽慰起了惠常在,又指向高高的月台,含笑惊讶道:“太皇太后居然也来了,我这还是第二次见到太皇太后的圣颜。”

  太皇太后的吸引力还是很强大的,除了舒舒,几人都离开座位,隔着不大的门帘向外张望。自皇上登基以来,太皇太后一直潜居在宁寿宫,这个红帷幄里的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还真的没几个人近距离见过太皇太后的真容。

  只见月台下,一身华丽吉服的恭嫔搀扶着太皇太后走上台阶,众人没想到太皇太后身量如此娇小,尤其是在恭嫔的衬托下,更显得恭嫔人高马大的。

  几个人看了两眼就没兴趣了,太皇太后就是个寻常的老太太,于是纷纷转头看向端坐在宝座上的皇上。

  皇上今天难得穿了一身大红缎织彩云金龙纹朝袍,佩戴三圈的白檀朝珠,腰带上也拴了好几个五毒香袋,这样张扬的大红色穿着皇上的身上,居然是一派稳重内敛之色,压住了红色的眩目光辉。

  皇后娘娘则是一身石青色缂丝八团彩云蝠纹龙袍,她身旁围绕着宫中所有的皇子公主们。

  “咚咚——”伴随着激昂的敲鼓声,銮仪卫官宣布吉时已到,随即中和韶乐队奏响了《海宇升平之章》。

  除了太皇太后还安坐着,所有人在太监总管的带引下,出了帷幄,恭敬地站在左右两排,向皇上行跪拜礼。

  舒舒站在帷幄旁,接在懋嫔身后,她环顾四周,发现对面皆是穿着蟒袍的皇室宗室和身着朝服的大臣官员。皇上举起酒杯,扬声简短说了几句,便宣示端午庆贺节目开始。

  众人回到帐内,奏乐声已经停止,随之奏响的是振奋人心的锣鼓声,别开生面的摔跤比赛开始了。只见广场上已铺上棕色的厚绒毡,健壮的善扑营一等“扑虎”们依次登场。

  善扑营是先帝少年时期组建的亲兵,只属于皇帝的护卫亲兵,营队有数百位摔跤能手,按技术分为三个等级的“扑虎”,最后由一等“扑虎”们经过数十场角逐,才争出最大的头目,直接代替皇上统领善扑营。

  “扑虎”们穿着白色短上衣,腰间扎着牛毛绳带,脚踩深色靴子。先是两人出列,对决前他们互相行了礼,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相互抓住了对方的肩膀,接着便快速出手推动对方,脚下也虎虎生风,两人的动作让观看者眼花缭乱。

  舒舒也激动地站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上呈胶着状态的比赛,两方选手旗鼓相当,看不出谁的水平更胜一筹,不过精彩程度着实让舒舒见识了一番,和她在现代生活中了解的摔跤比赛不同。

  清朝的摔跤比赛绝招更多花样,“扑虎”们就像是在展现高超的中国功夫一样,让人看得瞠目结舌,赞叹原来真的有武功奇才,他们的身姿矫健如猎豹,不像现代的相扑选手庞大得跟一座可怕的小山似的。

  精彩的打斗场面持续时间并不长,最终一个英挺魁梧的年轻“扑虎”获得胜利,皇上龙颜大悦,赏赐了他许多贵重之物和端午的应时吉物。

  接下来又是轻快昂扬的鼓声响起,一簇身穿鲜艳八旗服饰的表演者,骑着骏马奔腾飞跃到广场中央,随着乐器的急促吹打,八旗士兵在马背上做出“倒立”、“飞人”等动作,甚至腾空翻转了好几圈。在摇旗呐喊声中,变换出各式各样的阵型,让围观的人不断拍手叫好。

  最后在悠扬的音乐中,是由升平署刚收罗培养的民间艺人进行表演,都是十岁左右的少男少女,一个个面带灿烂的笑容,举着三尺长的细竹竿,上端顶着一摞彩绘碟子,借手腕力量使碟子快速转动。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高难度动作,或金鸡独立、或别元宝……

  轻盈的碟子宛若飞舞的蝴蝶,随着一根根细竹竿上的晃动,不断跳跃旋转,让观看者大眼福饱,能欣赏到来自民间令人惊艳震撼的杂技,更何况还是被父母抛弃的可怜孤儿,幸运的被戏院收养,最后还进了升平署。

  后宫女眷一听还有这故事,以太皇太后为首,纷纷赏赐了银子。太皇太后一出手就阔绰地赏赐两百两的银子,接着皇后不好越过她,赏赐一百五十两。

  到了舒舒这里,本想赏赐一百两的银子,但前头的嫔妃最多赏赐了一百两,舒舒只能一脸怏怏不乐,让锦思给了这些孩子八十两银子。

  不过这已减少数目的奖赏,还是让有的贵人常在不想拿出,吴常在抠抠搜搜地赏了六十两银子,满脸心疼地看着摆满银子的托盘被宫人捧着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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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渐高,今天的端午庆贺活动表演还没到正午,就全部表演完毕。又是“咚咚——”的敲鼓声,銮仪卫官宣布表演阅毕,大家向皇上和太皇太后行了跪拜礼,告退散去。

  舒舒在宫人的指引下,来到为妃嫔们准备的房间,进行更换衣裳,解决个人问题。

  舒舒换了一套更加奢丽隆重的服饰,她穿着一身湖水蓝金丝绣青鸾纹华服,平时清雅的玉石首饰也换成繁丽精致的金镶红珊瑚蝙蝠簪,发髻间斜斜插着一支红翡蝶恋花步摇,颈上佩戴了一副赤金累丝璎珞项圈,巧笑倩兮间,宛然那绽放的芙蓉花,明眸生辉,娇艳动人。

  中午的家宴在乾清宫大殿举行,只皇室宗亲和后宫妃嫔参加,大臣们则已归家,没有资格参加宴会。

  舒舒在左侧下方落座,她瞅了瞅坐在她身旁的穆贵人,忍不住嘟囔道:也不知道皇后是不是故意的,安排她和穆贵人同坐在一桌。

  她看了看前方,前面用紫檀雕嵌五色玻璃屏风隔着,周围还错落有致摆放着瑰丽的定窑花盆,有各种造型式样,有那仰钟式、梅花形的、海棠花的,盆内种植着雅致优美的兰花,有淡淡的清馨幽幽袭来,给神圣和威严的乾清宫添上了一丝盎然美意。

  霍地,一张颠倒众生的笑颜出现在舒舒眼前,即使隔着遮挡的屏风,也挡不住那张艳光四射的脸。她端端正正地坐在对面上首的位置,身上的石青色八团夔龙纹吉服给人庄重和严肃之感,缓和了女子身上狐媚的气质。

  是的,舒舒觉得女子就像那魅惑人心的祸国妖姬,一颦一笑间流露出无限风情,如那山巅上开到了辉煌靡丽的花朵,整个人摇曳生姿,华光满身,让人惊艳痴迷,只想醉心于她身上。

  “她是谁啊?”舒舒两眼失神,不自觉地喃喃问道。

  一旁的穆贵人倒是好心地为顺贵人解了惑,“她是理亲王妃,舒穆禄氏。”

  原来她就是让理亲王违背礼法的规定,也要扶正为妻的舒穆禄氏,舒舒心想,这样的美玉难怪理亲王这样的天潢贵胄也只能精心捧着。

  就在舒舒恍神中,此时金碧辉煌的宽阔大殿内,徐徐奏响了《万象清宁之章》,在清雅肃穆的雅乐声中,众人纷纷不由地严肃着一张脸,正襟端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