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晨起是个难得的晴朗天气,碧空如洗、风和日丽,更难得的是贵妃娘娘一改往日懈怠的行径,和众妃嫔一同落座在长春宫正殿内,给皇后娘娘请安。

  舒舒坐在中间的位置,瞅着这一屋子花团锦簇、珠围翠绕的明媚景象,才发觉皇上这个臭男人真是艳福不浅,不止有贵妃这样的绝代佳人,还有那一个个千娇百态的美人等着皇上垂怜。

  舒舒内心气哼哼道:皇上就是一只花心烂蝴蝶,哪能只采一朵花呢?

  她脸色阴沉,完全沉浸在自己都未察觉的醋海翻波中,周围妃嫔偶尔的丝丝窃语声不闻入耳,半晌后,冷不防地上首传来一阵轻嗤声敲醒了她。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贵妃娘娘傲慢地倚在圈椅里,唇边凝着一抹冷笑,一双摄人美目漫不经心地上下扫了年贵人两眼:“年贵人你都入宫多久了,怎么还有个好哥哥在外惦记着你?”

  话音刚落,长春宫内霎时一片静默,不知情的妃嫔面面相觑,年贵人难道在宫外还有个藕断丝连的情哥哥?

  舒舒诧异地往对面年贵人的方向望去,这还是舒舒第一次正视万岁爷的女人,好一个气质高雅、宛若芝兰的女子,她姿态娴雅、又如修竹般端正地坐于圈椅里,不像有的妃嫔,或背靠着椅面,或手搭着扶围。

  听到贵妃娘娘尖锐的问话,年贵人并不恼怒,面上露出浅浅笑意。舒舒莫名觉得年贵人给她的感觉,好似她昨天喝的一盏碧螺春茶,清新文雅,但夹杂着一股茉莉花香的味道让舒舒腻烦。

  “贵妃娘娘您误会了,是妾身的二哥哥,妾身与哥哥乃是一母同胞,二哥哥自小对我这个妹妹宠爱非常,妾身从入潜邸后,多年未见家里人,二哥哥在奏折中忍不住提了一句关心之语罢了。”年贵人不疾不徐地解释道,话语中透露着对兄长的怀念之情。

  舒舒轻轻一哼,年贵人果然一开口就冒着矫情的意味。

  贵妃娘娘不置可否地笑笑:“你兄长昨日被封为抚远大将军,兵权政权、高官显爵集于一身,你这个妹妹即使在这后宫里也是能被福泽到呢,他日我也要叫你一声‘娘娘’了。”

  平地惊雷起,静谧中吴常在突兀地插了一句:“今早养心殿就派人来钟粹宫,召年贵人晚些时辰去向皇上谢恩呢!”

  钟粹宫一向不起眼,主位懋嫔娘娘常年念佛,另外两位年贵人和吴常在更是罕言寡语,今天这两人可算是戏台上的主角了,你方唱罢我登场,好不热闹。

  闻言,舒舒挺直身子,内心有一股陌然的酸楚肆意蔓延开来,她眨了眨有些泛酸的眼睛,端起茶盏大口地喝干净一杯茶水,上好的云雾茶此时也变得苦涩起来。

  年贵人心里一凛,立刻换上一副谦卑惶恐的模样,“贵妃这话真是折煞妾身了,妾身怎么能当得起‘娘娘’这个尊称?妾身……”

  年贵人的话语被外头尖锐的高喝声打断,“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娘娘款款走进殿内,端坐在宝座上,面带祥和的微笑,接受众妃嫔恭敬的行礼请安,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刚刚殿内有些硝烟弥漫的场面。

  她和颜悦色地望向底下一干妃嫔,笑道:“清明将至,皇上为表对明皇室的尊重,将会亲自前往明十三陵进行拜祭,届时后宫诸位妹妹也可以随御驾出行。”

  舒舒顿时眼睛一亮,对于去宫外的事情她一向乐此不疲。不过不知道为何有一口气闷在胸口,压得她难受得不想说话,只听其她妃嫔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

  “明十三陵?是哪位皇帝的陵墓吗?”有女子的声音低低问道。

  旁边立即有释疑的:“对啊,明朝的十多个皇帝都安葬在那里,规模最大的是明成祖朱棣和皇后徐氏的合葬之墓。”

  裕嫔笑涡隐隐:“皇后娘娘,几位阿哥是否一同前往?”

  “当然,除了齐嫔和谦贵人。”皇后停顿了下,又细细说道:“清明节还要过五日才来临,本宫之所以现在就告知大家,是要求前去拜谒的人须茹素三日,方可洁净身心,表示虔诚礼敬之意,你们最好从明日就开始执行。”

  众妃嫔忙起身恭恭敬敬道:“臣妾(妾身)谨遵皇后娘娘的吩咐。”

  接下来皇后娘娘又嘱咐了几句,就让众人告退散去了。

  舒舒扶着锦思的手,慢慢走出长春宫,她面无表情地走着,脑子里闪过年贵人那一张不是绝美但清雅的容颜,皇上今晚召见年贵人,是要让年贵人侍寝吗?

  然而回到钟粹宫偏殿的年贵人却是一脸忧愁,没有即将要面见天颜的喜悦。当一块甜蜜可口的糕点放在她面前,却要她眼睁睁地监守多日,不能品尝其美味,再多的期盼也在漫长的等待中消耗殆尽。

  “小主,喝点桂圆小米粥吧,一大早醒来小主你就只抿了几口茶。”年贵人的宫女殷勤劝道,她们小主总算苦尽甘来,云开雾散终有时,小主这样钟灵毓秀、兰心蕙质的女子,皇上见了一定怜爱不已。

  倚在窗户旁的年贵人无动于衷,只出神地望着窗外的一簇簇迎春花,小巧金黄的花朵羞涩摆动着身下柔软的绿枝,似乎在盼念着耀眼的煦日洒落在它们绽放的娇嫩花蕊里。

  年夏珺不觉低吟道:“我常寻好梦,好梦玉难成。对诗谈赋,琴瑟应和,终究空梦一场。有谁知我此时情,隔棂含泪无怜惜。”

  宫女亦哀叹道:“小主您这两年确实是不如意,要不是二爷心疼小主,往后的日子估计会越过越苦……”

  “是啊,幸好有二哥可以指望。”年夏珺颇有感触道。

  其实除了没有皇上的恩宠,紫禁城的妃嫔生活,比之外面的平民百姓幸福多了,但人心总是不满足,汲汲于渴求她们得不到的东西。

  喜云轩内,舒舒望着窗户外的风景若有所思,她低垂着头,拨弄着手腕上的紫水晶镯子,淡然吩咐道:“锦思,你让丁来福去养心殿附近守着,不要靠太近,等看到年贵人进了养心殿,就回来禀报。”

  “小主,这不好吧……”锦思眉心微动,话语中略带踌躇。她去过几次养心殿,远远地就有带刀侍卫把守着,连小小的蜜蜂都不能在森严的养心殿周围乱晃。

  “快去!”舒舒不容置疑道,她的指甲修饰得很是圆润,它们不由自主地落在自己纤细白嫩的皓腕上,狠狠地掐红了一小块肌肤,而舒舒却丝毫没有感受到身上的刺痛。

  ***

  养心殿御书房内,年夏珺满面恭谨、力持镇定地福了福身:“妾身给皇上请安。”

  皇上盘腿坐在黄花梨嵌玉石弥勒榻上,听到清凌凌的声音,他的眼神定在了年贵人身上,看得出眼前的女人没有精心装扮过,在群芳争艳的后宫中,年贵人如一朵清新秀雅的茉莉花,别有一番意态天然的风姿。

  “平身。”皇上的手轻轻扬起,随即又问道:“会下棋吗?”

  皇上指了指榻中间的一张三足木桌,桌上摆放着一副古朴的方形黄杨木棋盘,左右两边各放置一个黑漆描金缠枝莲纹盒,盒内分盛着通透的白玉和墨玉棋子。

  年夏珺袅袅起身,温婉浅笑道:“妾身自小和父兄经常对弈,但不知自己的棋艺水平如何,虽然胜多输少,不过是父兄手下留情罢了。”

  “无妨,打发时间而已。”

  舒舒匆匆赶到养心殿的时候,守卫在殿门外的侍卫和太监互相瞄了瞄,几人不敢随意直视顺贵人,但只一眼就看出顺贵人的打扮格外精心,几人心照不宣:顺贵人这是要来夺年贵人的场子啊。

  “我们小主有要事求见皇上,你们快去禀报。”锦年挡在小主的前面,大声说道。

  “是,奴才这就去。”一名小太监狗腿地应声道,不过他到达不了御前,他先是找到苏公公,向苏公公回禀了事情。

  苏培盛无奈摇摇头,这都什么事呀?

  但顺贵人如今还是皇帝心头好,苏培盛虽无奈,还是小心翼翼进了御书房,在垂帘后悄悄探头望了一眼里头的场景,见皇上和年贵人各据一方在无声对弈着。

  他脚下一跺,稍微弄出点声响,旋即高声禀告道:“回皇上,顺贵人在外求见,说现在有急事需马上禀明给皇上。”

  闻言,皇上修长的手指在棋盘上掠过,又捻起棋子重新放回盒子里,面色淡然道:“让顺贵人进来。”

  舒舒目不斜视地走进书房内,对着一旁的年贵人视而不见,直直走到皇上面前,走到距离皇上一掌宽才停下脚步,她随意福了福身,散漫道:“皇上安好。”

  年夏珺默然地坐在一旁,只短短的下棋时光,她和皇上的相处却异常拘谨,屋内只有落子的清脆声,直到顺贵人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室的尴尬凝滞。

  舒舒也不等皇上说起身,恣意地坐到皇上身边,亲密依偎着皇上,娇声问道:“你们在下围棋吗?”她瞟了一眼棋盘,棋局似乎才刚开始,围棋盘上只有零星的几颗黑白棋子。

  皇上笑意仍是淡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向顺贵人发问道:“你来是有何要事?”

  舒舒沉默了下,转头望向年贵人,有外人在,她不想说。

  皇上叹了声,半晌之后,才扬声吩咐道:“苏培盛,送年贵人回去。”

  这轻飘飘一句话犹若一把重锤打碎了年贵人的自尊和傲气,她的眼圈霎时变红,强忍着心中酸涩站起身,平静地告退离开养心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