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醒来,舒舒就请来黄姑姑到喜云轩,向她打听打听这宫里的一些事儿。

  黄姑姑走进喜云轩的花厅,屈膝行了礼,声音不卑不亢道:“小主吉祥,小主召奴婢过来,是有何吩咐?”

  舒舒端坐在太师椅中,神色温和可亲,抬手指着下首的椅子,含笑道:“黄姑姑请坐,锦思上茶。”

  “多谢小主。”黄姑姑落落大方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锦思忙殷勤地端上茶水,又退回到小主身边继续侍奉。

  “黄姑姑,我想知道关于二公主的事情。昨日的祭祀典礼,我是知晓大公主在畅春园,所以未能参加,但没想到二公主也不在?”舒舒直入主题,也不拐弯抹角。

  “二公主?”黄姑姑怎么也没想到,顺贵人是要向她询问二公主的事情。不过她只是奴婢,小主想知道这些事,她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黄姑姑娓娓道来:“二公主是皇上的养女,她的亲生父亲就是如今的理亲王。皇上将她封为和硕公主,予以封号怀慎。接入宫中后,就将二公主交由温慧太妃来抚育,目下是随太妃居住在畅春园。”

  “理亲王?是废太子吗?那温慧太妃是康熙帝的妃子吗?还有二公主为什么成为皇上的养女?”舒舒面露疑惑道。

  “小主说得正是,理亲王是先帝废过的太子,温慧太妃是先帝爷的后妃。至于……”黄姑姑端起茶盏,轻吹上面的热气,她表面不动声色,眼睛却半阖着,掩盖住内心的一丝诧异,顺贵人怎么会这么多疑问?

  她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怀慎公主乃是废太子妃所生的唯一孩子,皇上登基后,理亲王就上折子请求扶正舒穆禄侧福晋,封为理亲王妃。并且上疏愿意将唯一的嫡长女送入宫中,婚事全权由皇上做主安排。”

  毋为妾为妻,不管是按照礼法和律法的规定,舒穆禄侧福晋都不能够扶正,理亲王只能另娶其她女子为继福晋。

  理亲王早在先帝在位时,就想将当时的侧福晋扶正,废了太子妃之位。只可是他才提及,就被康熙帝痛骂叱责了一番,后来太子妃逝去,他也成为废太子,将亲爱的女人扶正也无益处,这件事情就不了了之。

  现皇上即位,理亲王另辟蹊径,为请封舒穆禄氏铺平前路。清朝自康熙帝开始,就有将公主抚蒙的传统。当今皇上的亲生女儿就两个,不管是大公主还是三公主,皇上都舍不得让自己宝贵的女儿远嫁到蒙古部落。

  皇上收养侄女封为公主,就是为了下嫁皇家公主到蒙古部落,实现更好的“满蒙一家亲”联姻。当然,皇上并没有威逼自己的兄弟过继亲生女儿。理亲王是主动提出的,他一向厌恶废太子妃,对于这个嫡长女从来没怎么关心过。一个不亲的女儿送入宫,还成为公主,当了皇上的女儿,已是她命中莫大的福运。

  黄姑姑还听说,庄亲王也想将刚出生不久的女儿送入宫中,庄亲王的地位并不牢靠,因先庄亲王无嗣,皇上让才不到弱冠之年的十六阿哥承袭王位,以后他的儿子能不能继承爵位全靠皇上一句话。

  庄亲王出继嫡长女给皇上,希望利用这一牺牲,他能够获得皇上的圣恩和重用,让他的王爷之位稳如磐石,复位铁帽子王的尊荣,得以世袭罔替给后代。

  接下来舒舒的疑问更多了,黄姑姑都有些应接不暇。

  舒舒吩咐道:“锦思,给黄姑姑续茶水。”锦思提着茶壶,给茶几上的杯盏添上了热茶。

  其实舒舒是以二公主作为引子,让黄姑姑倾吐出更多的皇家之事。

  她对清朝的了解,仅限于那部火遍大江南北的《戏说乾隆》。只知道清朝有个风流倜傥的乾隆皇帝,他和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民间女子爱得缠绵悱恻荡气回肠。对于这个朝代,也只了解一些宫廷首饰,至于首饰具体是哪个皇帝的妃子戴的,就一无所知。

  舒舒最熟知的,莫过于因为清朝廷后期的腐败统治,被迫签了一系列耻辱的卖国条约,著名的圆明园也因此被烧毁。对了,圆明园呢?怎么她只听说过畅春园?

  依蓝刚穿越到这个朝代,和舒舒身体里的印记相互融合,只模模糊糊对这里有了一些了解。她去景阳宫翻阅了书籍,但大多数是前朝的宫史和实录,且这些典籍都是诘屈聱牙,舒舒难以看懂。黄姑姑在宫中这么多年,虽不能对所有事情了若指掌,但普及的知识足够舒舒运用了。

  转眼间,两人你问我答的模式就持续了快两个时辰。舒舒这才意犹未尽地放黄姑姑离开,临走时为表感谢,赏赐了黄姑姑一些首饰和布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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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宫宏德殿,曾经是康熙帝日常用膳的地方。这里已封存了一段时间,今日皇上心血来潮,让人重新布置一番,在这里传膳,还召见了大阿哥胤禔和八阿哥胤禩入宫陪膳。

  胤禔和胤禩一头雾水地进了宫,不晓得这皇上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儿?

  两人进了宏德殿,只见楠木金云龙纹长桌上,摆放着十二品的膳菜,春笋炒鸭丝、燕窝丝煨鸭肉、山药鸭羹、口蘑珍珠菜等等,除了鸭肉,其它全是素食,主食则是一碟子饽饽和粳米饭、竹节小馒头,节俭得没有一点皇家的排面。

  两人怔怔的站在那里,互相对视了一眼,也不敢随意地坐下。

  “大哥、八弟,请坐。”门口传来清亮悠然的声音,皇上穿着一身家常的雀头青团福纹长袍,信步走进殿内。

  三兄弟很难得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膳,皇上率先拾起青玉镶银筷,夹了一筷子春笋和口蘑放进面前的盘子,又拿了饽饽,就着菜吃了起来。

  胤禔和胤禩坐在桌子两侧,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也自自在在动起筷子来。

  几人吃了片刻,皇上先停下手中的筷子,徐徐感叹道:“皇阿玛常说饮食宜淡薄,每食一味即可,如食羊则羊,食鸡则鸡,不食兼味,才于身有益。今日这些菜只有一味鸭肉,就是效仿皇阿玛厉行节制的养生之法。”

  忽而,皇上讲起小时候的事情,“大哥,你还记得和皇阿玛用膳的场景吗?”

  胤禔一时有些怔忡,恍惚中他想起的画面,是那么父慈子孝。是啊,那时候他是皇阿玛的长子,是大哥。他常常带着二弟、三弟、四弟在乾清宫后殿玩耍,到了用膳时间,几个弟弟总是不乖乖吃饭,皇阿玛那时还很年轻,没有令人惧怕的威严,小儿子们完全不怕阿玛。

  他作为大哥哥,努力板起脸,以身作则,才让几个萝卜头乖乖用膳。

  后来他们都长大成人了,清醒认识到皇家只有先君臣后父子,也渐渐明白太子和他们其他阿哥是不一样的。

  但他不服,凭什么他的长子,他们满族没有嫡庶之分,胤礽那小子文不成武不就,怎么就高人一等,只在皇帝之下,是半君,他作为哥哥,还要臣服于弟弟,真是耻辱。

  况且皇阿玛当时也是因为动荡的形势所逼,才册封储君。那时候的胤礽刚刚出生不久。

  三藩之乱的爆发开始,使得满洲皇族人心浮动,军心动摇,局势渐渐失控,大清统治之基摇坠不停。

  因此为稳定失控的局势,康熙帝决定尊崇汉人遵循的由来已久的继承制——嫡长子皇位继承制度,他将刚满周岁的胤礽册立为了皇太子。

  此旨意下发后,康熙朝笼络了不少汉人官员的忠心和士族的支持。皇阿玛此举完全是出于政治考量,正位东宫,尊崇汉化,以重万年之统治,以系四海之人心。

  而后来,太子被废一事更是证实了,皇阿玛对待胤礽如同帝王对待他的属臣一般,属臣只能服从于至高无上的帝王,皇帝给予的权利他随时都可以收回。

  废太子当时更是不断作死,多次在朝堂上驳逆天子的圣言,私底下甚是性情狂妄、骄横日盛,对着大臣放肆宣发怒火,毫无储君之风。

  在康熙四十二年,巡幸塞外中,胤礽心性暴烈更甚,当着群臣的面,发泄自己的怒火和不得志,犹如兽笼中被人耍弄的困兽,狂吼出的言语颠倒,竟类狂易之疾,此事引起了皇阿玛的滔天怒火。巡幸回京后,随之而来的就是那道令四方震惊的废太子旨意了。

  回想到这些,胤禔捂嘴咳了一声,才回应皇上的问题。

  “皇上,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府了。”胤禔不以为然道,他神色倨傲,可不屑于在这里和老四诉亲情。

  “大哥,你来当这个皇帝,我们这些弟弟,你会怎么处置?”皇上目光如炬,直直摄入胤禔的眼睛里。

  胤禔闻言,在心里迅速咆哮道:我当上皇帝,就把你们这些惹人厌的弟弟全部幽禁起来,即使八弟和他是同一阵线,最多封他个无权无势的王爷,打发到离京城远远的地方去。

  皇上没有听到大哥的回答也不在意,他沉声道:“我们现在去昭仁殿。”

  昭仁殿是乾清宫的书房,里面贮藏着历代珍贵书籍,曾是康熙帝读书的地方,他也曾在这里教导过自己的几个儿子。

  几人走进书房,入目最显眼是悬挂在木墙上的绢制《康熙皇舆全览图》。

  皇上指着最上面的疆域图,缓缓说道:“我朝与罗刹国签订的《尼布楚条约》中,还有一块地区仍处于有待商榷。”

  “这就是乌第河以南、大兴安岭以北的中间地带,囊括土地、森林还有河溪等。皇阿玛在世时,由于漠西蒙古局势不稳,对这个地方暂行不管制。”

  他凛然道:“罗刹国依旧不断派人肆意侵扰我朝边境,如今是时候把那群喂不饱的狼全部驱逐出去了。”

  皇上转身面对两人,肃容庄重道:“现已开春,东北不再冰冻。大哥,我将命你为先锋元帅,驱逐罗刹国,八弟,你为监军,负责所有后方事宜。你们可愿意?”

  铿锵有力的声音传入胤禔和胤禩耳中,他们两个没想到皇上不仅不迫害他们,反而要重用他们两个人,一时心情难以言表。

  大阿哥在先帝朝时期,就立下赫赫战功,在战场上效力多年,是大清的巴图鲁,是皇阿玛的骄傲。当时他被封为直亲王是多么得意气风发啊。只可是因为废太子事件,他被皇阿玛撸了亲王之位,贬斥为一个贝勒之位。

  而八阿哥更是受他牵连,至今还只是个贝子,比十三阿哥、十四阿哥这些年轻阿哥还不如。

  所以他们两个这几年更加郁郁不得志,在老四登基后,拼命地找老四的麻烦。他们现在才明白皇阿玛晚年,在废了太子后,就开始暗暗为韬光养晦的老四铺平前路。

  只可惜他们当时都不懂,只会勾结笼络大臣,让大臣们给皇阿玛施加压力,封大阿哥为太子。但姜还是老的辣,他们是皇阿玛的儿子,不管多么厉害,都逃不过老子的手掌心。

  大阿哥和八阿哥都心知肚明,他们两个现在已斗不过羽翼渐渐丰满的皇帝。两人对视一眼,一起躬身应诺道:“我们二人都愿意为皇上效劳。”

  看他们慎重地许下回答,皇上内心满含欣慰,他也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刽子手,亲手残害自己的兄弟。皇阿玛在天有灵,也是会更加欣慰能看到这一幕——他们兄弟冰释前嫌、握手合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