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佳语蓉缓缓走进养心殿正堂明间,这次她第一次来到中正仁和殿,她眼带嘲讽地看着雍正御笔的“中正仁和”四字,望着高高端坐在上的帝王,贵妃面含冷意,不甚用心地屈膝行了个礼:“皇上吉祥。”

  皇上从御案后走下来,伸手扶起她,沉声道:“贵妃请起。”此时此刻,两人之间仿佛产生一层莫名的隔阂,那四年的宠爱恍如薄雾般开始消散,直至无影无踪。

  贵妃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求情,她静默良久,才平铺直诉道:“皇上,赫佳瑜泰在康熙十二年参加武举科试,以武进士一甲第一名被授予一等侍卫,之后准拨补为镶红旗骁骑营前锋。在平三藩之乱中杀敌数千,后为收复琉球岛立下赫赫战功。康熙三十年平定噶尔丹叛乱中,筹谋划策,作战英勇无比,他每场的战争都身先士卒,因此留下满身刀伤箭伤……”

  贵妃停顿了下,哽咽地继续说道:“雍正元年,赫佳瑜泰在庆宁府为镇压动乱,杀敌……”

  “够了,贵妃。”皇上遽然暴喝一声,打断她的话语。

  “皇上,赫佳瑜泰鞠躬尽瘁,忠心耿耿为皇上铲除敌人,这难道有错吗?”贵妃激动地质问道,站在她面前的皇帝却一脸冷漠地直视着她。

  皇上深沉地盯着眼前的贵妃,没有丝毫动容,他转身背对贵妃,冷酷无情的声音响起:“赫佳瑜泰,朕不杀他,已是从宽处置。”

  贵妃怔怔地退后几步,她稳住踉踉跄跄的身子,凝视着那高大漠然的背影,好一会儿,她才软下姿态开口求情道:“四爷,那为了我呢?你说过会爱护我,现在也可以爱护我的家人吗?”

  皇上转身看着眼前的女子,此时的她不再冷傲,眼神中透着哀哀的祈求,希冀他放过她的家人。

  他想起四年前初次见到的贵妃,那时她已入潜邸两年,在后院倾轧中磋磨了两年时光。还一如那孤高傲雪的寒梅,不与其她女人争芳争宠,直到他第一次注意到她就放在了心上。

  他硬下心肠回道:“语蓉,这是朝廷国事,不可混为一谈。”这件事已不容置喙,必须严厉惩罚赫佳瑜泰,才能平息两府百姓的怒火。

  “呵呵。”贵妃轻蔑地笑了声,她带着嘲讽说道:“人道是赫佳贵妃就如那妲己再世,迷得雍正皇帝都找不到道,依我看,这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她忿懑不平继续发泄说道:“雍正,你如此无情无义,后宫女子谁不是为了家族为了自己才假情假意待你,你以为皇后对你有情,齐妃对你有爱?哈哈,这才是笑话。”

  皇上俯身捏起眼前女子的下巴,迫使贵妃不由自主地仰起头,冷声道:“你觉得谁才是笑话?”他的声音凛若冰霜,让人不寒而栗。

  贵妃毫不惧怕地直视他,嗤笑道:“我才是可笑,我若真是那九尾狐狸,依附男人有何用?何不效仿那武则天自己称帝?”

  “啪”一声脆响,贵妃被这一巴掌扇倒在地,她用手捂着自己脸颊,脑子一时意识不清,抬头懵然地看着眼前俯视她的皇帝,是啊,眼前的男人已不再是王府里的四爷,是拥有生杀大权,唯我独尊的帝王。

  “苏培盛,贵妃身体有恙,送她回永寿宫。”皇上大声命令道,他浑身凌厉阴鸷,按捺住杀人的心绪,转身不再看趴伏在地上的贵妃。

  守在门口的苏培盛一直竖着耳朵,在听到掌掴声响起的时候,已是惶惶不安。此时听到皇上吩咐,忙应道:“是。”他战战兢兢地缓慢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正殿。

  大殿中凝固沉寂的气氛被打破,开门的响动声惊醒了贵妃,她爬起身叩首跪拜,强忍着颤意恳求道:“求皇上看在六阿哥和三公主的份上,将他们外伯祖父的流放地改为琼州岛。”

  沉默片刻,皇上最终还是应承了她的请求,开口说道:“准。”

  此刻的贵妃娘娘面容苍白,但脸色已恢复平静,没有了之前的心绪激动,她再次跪拜道:“臣妾叩谢圣恩。”

  宁古塔是苦寒恶劣之地,又有凶恶野蛮的披甲人占据多年。大伯父本就因多年作战留下一身病痛,平时居住在京城就不适应这里的寒冬,更何况冰封雪地的宁古塔。

  琼州岛虽也是路途遥远,但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四季常青,且驻守在琼州岛的军营有赫佳一族的关系在,大伯父即使是流放在此,也能被关照到。

  贵妃回到永寿宫后,着急等候的大宫女鹭春、鹭夏连忙上前搀扶住娘娘,两人面面相觑,瞅着娘娘苍白无力的脸色,就知道娘娘无功而返。

  贵妃靠在软塌上,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鹭春,你去拿出银票一万两。”

  鹭春应道:“是。”过了片刻,她在装有黄金、银票等宝物的木箱里清点出一万两,放进一个小木盒里交给娘娘。

  贵妃打开盒子,看着一张张的银票,前些年在四爷的授予帮助下,她和四爷合作开了一家博古眼镜店,即使只有四成红利,这些年她也赚得盆满钵满。

  “周显安,这一万两你送至赫佳府,交待他们,将银两的一层用于打点庆宁府上下官员,一半拿去疏通琼州岛官员,剩下的让他们自行去分配用处。”

  “是,奴才领命。”周显安恭敬应道。

  赫佳语蓉疲惫地挥手,让奴才们都退下。杨嬷嬷踌躇不安地跟着退下,想了想,还是悄悄走上前。

  一阵压抑着哀伤的哭声响起。

  杨嬷嬷不记得多久没见过娘娘这样了,她伏在软塌上小声啜泣着,双手紧紧抓着圆枕,浑身充溢着悲戚酸楚。

  “囡囡。”仿佛回到娘娘的孩提时光,杨嬷嬷情不自禁地叫着这个小名,她跑过去抱住囡囡,她从小呵护到大的孩子。

  语蓉听到这亲切的称呼,转头看到嬷嬷抱住自己,她再也抑制不住,和小孩子似得大声啼哭起来,像乳燕归巢一样投入嬷嬷温暖的怀抱。

  “嬷嬷,原来我也能被他伤到,额……我的心好痛,他太可恶了。”语蓉一吸一顿地哭泣道。

  “我才不想要当贵妃,他那么多女人,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是我不要他的。”她强忍委屈哭诉道。

  “囡囡,皇上始终是皇上,只爱江山不爱美人。你还是后宫一人之下的贵妃,你还有六阿哥,还有三公主。”杨嬷嬷宽慰道。

  “是啊。”语蓉喃喃自语道,皇上那虚无缥缈的恩宠有何用?她还有弘景还有怀悦,她还牢牢执掌着一部分宫权。

  只是,她内心深处一直明白:我都没有付出百分百真心对他,又怎么能期望他满心待我。

  第二天,这深宫不管是主子还是奴才,都在津津乐道赫佳贵妃的事情。

  承乾宫主位齐妃这几日更是满面春风,恨不得喝醉几场高兴高兴。自从这臭丫头入府,全府女人都不由得升起警惕之心,那时的贵妃还只是十五岁的少女。

  齐妃犹还记得那难以忘怀的一幕,当时的赫佳格格一进到福晋的正院,在场所有的女子霎时间黯然失色。

  她只着一身简单的淡蓝色暗花绸女袍,乌黑的发髻两端各插着一只梅花银簪。晶莹如玉的脸上连脂粉都不施,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自有一番清雅冷傲的气质,让其她女子都自惭形秽,感叹老天不公。

  自此后院女子不约而同联手打压赫佳格格,齐妃当时已是侧福晋,恰巧当时的四爷正离开京城为皇上办差,在福晋的漠然无视下,她更是暗下黑手好几回,只可惜没有把那丫头彻底踩入泥潭中,让她有了翻身的机会。

  之后雍亲王府后院只一人独大,四爷的眼里仿佛视其她女子不存在一样,只专宠赫佳格格,赫佳语蓉也从格格变成侧福晋,再到如今的贵妃。

  而对于齐妃李玉娥,四爷对她的宠爱早就荡然无存,要不是还有弘时,李氏如今连妃位都够不上。

  要不然李氏就可能跟宋氏一样只封了懋嫔,懋嫔如今在钟粹宫整日吃斋念佛,窝囊地活着,连和她同住一宫的年贵人都可以对她不敬,完全没有一宫之主的威严。

  “娘娘,已是哺时了,三阿哥快从尚书房回来了。”承乾宫大宫女丹歌在一旁提醒道。

  齐妃还在回忆着潜邸时光,直到自鸣钟“铛铛”悠扬摆动的声音响起,才在恍神中惊醒过来。

  想到小儿子弘时一回来就嚷嚷地叫饿,齐妃吩咐道:“丹歌,安排人传膳,叫膳房备一道炒鹿脯香蕈丝和糖醋熘鱼,其余按今日膳单备办。”小儿子爱吃炒肉丝,大女儿则喜食酸甜口。

  “是,奴才省得。”丹歌应道,退下自去差遣几个太监去膳房叫膳。

  说曹操,曹操就到。齐妃刚叫膳完毕,三阿哥弘时就蹦蹦跳跳地跑回来,他一回来,沉闷的承乾宫顷刻间就热闹鲜活起来。

  “额娘,儿臣回来了。”六岁的弘时板着白白糯糯的小脸,极力端着严肃的样子向齐妃请安。但精致好看的眉目中还是溢扬出小男孩的稚嫩淘气,即使穿着一身暗蓝色绣四爪蟒阿哥袍,也是难掩其跳脱顽皮的性格。

  齐妃一脸爱怜地揽抱住弘时,“乖儿子,今天有没有好好学习功课啊?”

  弘时洋洋自得地说道:“儿臣今日很刻苦呢,师傅还夸我十分厉害。”不过是下午的骑射训练课业,他已经不用谙达的帮忙,能自己上马了,伏在马身上还能缓缓跑几步,相信再过些时日,他就能骑在马上射箭呢。

  “是吗?”齐妃狐疑道,自从这小子去尚书房后,可是让不少师傅头疼,要不是因为他是皇子,手心早就被打烂了。

  “当然。”弘时有些心虚,顾左右而言他,“姐姐呢?”

  “姐姐还在书房呢,我们一起去叫她出来用晚膳。”齐妃牵着儿子的小胖手,也不纠结儿子的话语里有多少可信度了,母子俩一路说说笑笑,一幅母慈子孝的场面甚是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