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会顾及她?.

  随着时间流逝, 姜帛不知自己在这地牢里度过了多久,饥饿、疼痛同时腐蚀着她,她看着从牢房上方那方小窗户里照射进来的淡蓝色光束, 有时候竟可以看出食物的形状, 她无力地想着, 或许人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会连月光都觉得是可以吃的。

  相比之下,上次在李相府地牢被囚的待遇已经是在享福了。

  姜帛很想父亲,母亲, 祖母, 和兄长,反而对青雨却没有依恋了。

  姜帛将头靠着墙,目光已不能聚焦,只能空空洞洞地望着四周,伤口周围血干透了,锁链在她几乎没有力气的动作下只发出极其微弱的金属声,可她嗓子却已经无法再发出任何声音, 她太久没喝过水, 而且在她尚有求救力气时她喊了太久, 可这里就仿佛完全被人遗忘了一样。

  起初百斤的尸体引来许多虫子,姜帛还觉得恶心, 可是后来连老鼠都来了, 不记得多少次姜帛睡觉时身上被老鼠爬过, 开始她会被吓醒, 然后慢慢适应下来。

  她甚至还扯了身上的衣服撕成布条绑在老鼠身上, 希望有人看到能来救她, 然而直到姜帛连续几次在梦里饿晕过去, 她都没等到任何人。

  她不知道外面的宫城已经换了新主人。

  她更不可能知道的是,唯一知道她被关在这里的那个人已经在五日前驾崩了。

  她甚至连自己是第几天被关在这里都不知道。

  “又下雨了。”荆泉拄着拐杖,身残志坚地守在梧桐殿外,她伸手接了几滴从屋檐上掉下来的雨水,视线随后转向蒙了层雾的雨中,“这都多少天了,说不进宫还真不进宫,姜帛真行。”

  荆泉一天要念叨姜帛八回。

  青雨在殿内坐着,从早上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荆泉以前从没连续陪在青雨身边这么久过,现在宴然和姜帛都不在,而她已然是真正的帝卫,自然要时刻不离地跟着青雨。这时她才发现,原来青雨居然可以不睡觉的!

  “公主,您请节哀。”荆泉不懂事地安慰道,“陛下还未下葬,若他知道您伤心得彻夜不眠,恐怕过奈何桥也不会安心。”

  青雨没有回答她。

  姜帛不在的这几天,她反而觉得荆泉这姑娘笨得可爱,如此她便可以告诉自己,就算没有姜帛,还有另一个人会代替姜帛。

  就好像说这世界上没什么人是缺不得的,总会有下一个人来代替这一个人。

  登基大典定在十天之后。

  朝臣们最近忙得很,后宫却格外安静,矜帝的灵柩被送去皇陵等待落葬。

  不过这些事自有负责的官员,只偶尔过来请示青雨,而青雨身边如今有位李丞相。

  于是大小事宜便几乎都是由李丞相做主。

  这天李丞相处理完一堆奏折,将它们整齐地摞在青雨面前,“今日听内廷监的人说,公主下令将太极殿封存,是何意啊?”

  青雨正在绘制扇画,闻言抬头看向他,“不是你说当了女帝想做什么做什么么?怎么,不行?”

  李丞相笑道:“您自然是想做什么做什么,不过臣总得找个理由搪塞满朝文武,这太极殿自古以来就是天子住所,您还没登基就让人封了它,臣可不好解释。”

  青雨:“就说太极殿年久失修,住着危险。”

  李丞相:“修缮就是。”

  青雨:“节省开支。”

  李丞相:“国库充盈。”

  青雨知道他真正想说什么,“不要总想着试探我,万一哪日你越了雷池,难保我不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李丞相仍带着平淡的笑容:“臣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有自己的分寸。但公主既然想借助臣的力量,臣就得知道公主的底线。

  当年您父帝母上于太极殿自刎而亡,而您入宫这么久,先前却能多次气定神闲出入于太极殿,臣想,若非有真正重要的事情要做,您不会如此克制自己的恨。”

  青雨淡淡瞥了他一眼,“所以呢?”

  李丞相:“没什么所以,只是想提醒殿下一句,您回来做什么都可以。但黎民百姓是无辜的,若是您想让矜国走上当年川鱼国覆亡的道路,就请先从臣的尸体上踏过去。”

  青雨凝视他,半晌笑道:“你的尸体在我这儿与其他人的尸体没有两样,我若真想做什么,你拦不住的。”

  “那么姜帛的尸体呢?”李丞相突然严肃地看向青雨。

  青雨神色缓缓冷了下来,“你以为我会顾及她?”

  从青雨的语气里就听得出来,她极痛恨别人威胁她,而李丞相却没有退后分毫。

  反而迎着青雨凌厉的视线回答道:“殿下误会了,不过是今日臣入宫前在街上遇到了姜侯爷,他问臣的女儿这几日康复得如何,臣说尚可,他便说待姜帛得机会休沐出宫,便让她去瞧瞧宴然。”

  青雨眸子顿时沉下来。

  姜帛根本不在宫里。

  “你怎么说?”青雨问他。

  李丞相答道:“臣什么都没说。但是臣入宫以后,当即提审了十日前陛下驾崩时负责看守城门的守城兵。”

  青雨神色冷淡:“结果。”

  李丞相:“臣用了些手段,从那守城兵口里得知,当日姜帛的确自安祯门入宫,并且没再出去过。”

  青雨这个人,浅一看,仿佛爱恨就写在脸上。但实际上,她对世上大部分人都是敷衍。

  她总觉得这个世道再怎么变,总也只是那些花样。生,老,病,死,离,合,悲,欢,总归是遵循着某种规律,而只要存在规律,就在她所能掌控的范围之内。

  这是第一次她忽然感到有什么事情不在她预料之内。

  李丞相也察觉到了这一点,“连您也不知道姜帛在何处吗?”

  是的,青雨不知道姜帛在哪里,她所能感受到的范围,就是这片土地上青鸟神像最远被设立的地方。

  姜帛不可能在十天之内离开这个界限。

  只剩下一个可能。

  青雨手中的笔不知何时已在扇面上按下重重的墨点,而她自己并没有察觉,李丞相知道青雨在意姜帛,他沉默不语,等着青雨给他一个答案,抑或说是找到姜帛的办法。

  “将所有泥塑、玉器、石像的青鸟像分放到城里的每个角落,隔半里放置一个,点上香供奉起来。”

  李丞相:“木像行么?”

  青雨:“行。”

  李丞相立刻转身出去办事,青雨独自坐在桌前,低头时才看见正在画的扇面已经全乱了,她将笔扔进笔洗,看着乱糟糟的墨点出神。

  既然姜帛不可能在十天之内离开她所能感知的范围,那么就是姜帛此时正身处一个封闭的空间,无法与外界交换声音、光线,没有设立青鸟神像。

  如果那个地方不是地狱,那就只能是有人故意为之的地牢。

  颛醇曾经是‘块神’,他知道神的局限,他知道只要将附近的神像撤走,青雨便无法了解姜帛的位置。

  已经十天了。

  没有光线,没有新的空气,甚至可能没有食物,而且颛醇会伤害姜帛。

  想到这里,青雨不知道自己怎么的,轻轻地叹了声气。

  倘若姜帛就这样死了,那么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时,她绝不会将姜帛推下马车。

  李丞相动作比青雨想象得还快,短短半天他就将整个青鸟城的青鸟像全部买了下来,由飞骑分往各个街道、村庄,对外只称是在为先帝祈福。因此右相虽然奇怪李丞相的积极,却找不到理由反驳。

  更何况,人家花的是自家相府的钱,右相就更不能说什么了,只能在心里默默想,同样是宰相,怎么他李丞相这么有钱?

  而荆泉每日照旧安排完梧桐殿的布防后,便来到青雨身边陪她。

  她发现青雨这几天特别奇怪,虽然青雨平时就够奇怪了,但这几日奇怪得已经可以用神叨来形容了,荆泉蹲在门口,隔着十多米的距离远远盯向正闭着眼睛的青雨,殿下又开始自言自语了。

  “青鸟神,请一定保佑我儿子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为什么是你儿子生?他做不到的。”青雨烦都烦死了。

  随着青鸟神像设立得越发密集,她随时随地接收到的祈祷也就越来越多,为了不错过姜帛的声音,她只好将每个人的祈祷都听在识海里,这就导致连她这么沉默的人也忍不住要破几句反驳。

  为什么他们认为青鸟神可以保佑他们逢赌必赢?

  为什么树上不掉钱也要问她?

  为什么连母猪生小猪都要来求她?

  还有,为什么要问她新捡到的鸡怎么不下蛋?

  青雨被压抑近七十年的脾气都要来了,为什么公鸡要下蛋?!

  李丞相这时从外面过来,荆泉往里指了指,朝他猛地摇头。

  “怎么了?”李丞相问道。

  荆泉:“公主自己给自己弄急眼了,李伯父这会儿还是别进去的好。”

  “找到了吗?”声音突然从里面传来。

  李丞相看过去,只见青雨已睁开眼,朝他看了过来。

  “没有。”李丞相道。

  李丞相走进殿内,门忽然自己就关上了,荆泉疑惑地想着,没看见李丞相有做关门的动作啊。

  “殿下仍然没有感知到姜帛的祈祷么?”李丞相问道。

  青雨没有回答,从她脸色来看,她似乎已经很累了。

  “你们人真的很闲。”青雨忽然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