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知道她最不缺的就是光阴。.
姜帛紧追在青雨身边, “你方才说不会害死我是什么意思呀?”
她明知故问,她其实不过想从青雨嘴里听到几句好话。
青雨哼笑一声,“下次不要对青鸟发那样的誓, 保不好真会遭天谴的。”
姜帛往青雨肩上绕过自己半条手臂, “我相信你嘛, 钟晚肯定不是你杀的。”
青雨停下脚步,转过脸,如此两人几乎没有距离地对视对方。
“你走运罢了。”青雨淡淡说。
姜帛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青雨便将她自己身上拎开, “但他有一点没说错, 你应该离我远一点。”
青雨没等姜帛就走了。
“诶——”
姜帛站在原地,徇着青雨的背影,“上次祖母转告我,说你想让我给你从正面画像,今天可以吗?!”
青雨身影顿了一刻,只转过半边侧脸,阳光点点洒在她的眼睫上, 淬着金色的光, 与她这个人的高贵融入一体, 她唇角依稀有些弧度,“若今晚得空, 你知道在哪里能见到我。”
这意思就是答应了, 姜帛目送青雨离开, 站在那里, 很久才喃喃道:“说什么离远点, 其实还是舍不得吧?”
说完, 姜帛像突然精神受到振奋般, 飞快往自己住处跑去。
傍晚时分,姜帛还在衣厢里挑衣裳,值守回来的荆泉见到姜帛,觉得奇怪。
“你不在青鸟阁受罚,回来做什么?”
“找衣服。”姜帛带进宫的衣服没几件,都在床上摊着,不知她还在里面翻什么。
荆泉坐在一边,“诶姜帛,我问你,你有没有觉得,陛下有点怕公主?”
姜帛没有停顿,继续翻箱倒柜,“人老了,害怕自己的儿女不是很正常嘛?”
“那也不至于被公主气病,也不敢公然降罪给公主吧?”
姜帛顿了一下,“舅舅病了?”
荆泉:“对啊,今天你们离开之后,陛下当时就气倒了,全部御医守了陛下整个下午,方才才醒过来,你猜陛下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姜帛好奇:“是什么?”
“他问我们抓到兔子了没。”
“哦?”
“很奇怪吧?”荆泉道,“我是想不明白,但宴然说,陛下问的是兔子,实际想问的是公主。但出于某种原因,他惧怕公主,却又不肯承认自己的这种恐惧,你说陛下矛盾吗?”
姜帛奇怪的却是:“舅舅为什么会惧怕公主?”
“我还想问你呢,陛下可是你舅舅。”
“可我又不怕公主。”姜帛说。
“但说真的,我觉得好像不止陛下怕公主。”荆泉道,“据我给公主当帝卫这段时间以来的观察,我发现除了你和李丞相,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害怕公主。”
“为什么单提我和李丞相?”姜帛不解。
“不知道。”荆泉摇了摇头,“可能因为公主对所有人都很冷漠,却唯独对你和李丞相与旁人不同。”
姜帛直起身子,不满瞧向荆泉。
荆泉为何会产生这种感觉,明明姜帛觉得青雨只有对她才和旁人不同,和李丞相有什么关系?
而荆泉看见姜帛不友好的视线,却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看我干什么?找你的衣服啊。”
“……”姜帛从箱底找出一件青色水墨的衣裳,“就它了。”
荆泉不明白从来不注意穿着的姜帛为何今日会破天荒找衣服,还是姜帛从来不穿的纹样,倒更像是青雨喜欢的风格,“你要去见什么人吗?”不懂就问。
姜帛将衣服抱在怀里,得意地向荆泉抛去一个笑容。
荆泉:“……”
下午阳光好好的,傍晚还有灿烂的晚霞,没想到晚上却下起雨。
今日是李宴然一个月可以休沐回府的日子。
因而夜里灯油快燃尽,也没人来替青雨添,火苗越来越微弱,被冷风吹得危在旦夕,青雨什么都没做,她只安静地看着烛火。
以前她总是一个人从夜里坐到天亮,今夜她却在等一个人。
她这一生从来没等过人,原来有人可以等的时候,心里就像有一处落了根,有了牵挂。
可是雨下得很大,兴许那个人不会来了。
青雨静静听着雨落在琉璃瓦上的声音。
每一颗雨珠仿佛记时的滴漏,只是没那么均匀,时而密集,时而稀疏。
那本是雨时大时小,落在青雨心上,却像她的心时快时慢。
人并不是生来就喜欢寂寞的,她以前也很喜欢挤到人寰处。
雨连绵下个不停。
到了后半夜,青雨还没等到姜帛。
灯不知灭了多久,也没有人给它续上新的灯线。
雨势愈渐激烈。
青雨坐在黑暗里。
夜静得甚至听不到她的呼吸声。
她告诉自己,就算被辜负也不要觉得伤心,人本就是世上最不可靠的动物。
或许再过几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周围又要热闹起来了。
再见到姜帛,她会装作昨天夜里什么都没发生。毕竟她说的是‘若夜里得空’,兴许姜帛没得空,又或许姜帛根本不记得。
没什么的,她已经习惯了。
青雨站起身。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黑夜里看不清人的脸,但青雨还是一眼认出。
尽管久无波澜的心抑制不住泛起涟漪。
但青雨仍只是淡淡说了句:“你来了。”
姜帛从雨幕里钻出来,身上毫不意外地湿透了。尽管她手上还拎着把湿哒哒的伞,但看起来那伞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我来晚了,”姜帛克制着喘息道,“侯府临时传信说祖母病重,要我赶回去一趟。”
青雨眉睫微动,“她?”
“嗯。”虽然青雨没说她是谁,但姜帛知道她说的就是祖母,“还好,虚惊一场,只是最近换季,祖母风湿病犯了,吃了药睡得有些沉,他们竟以为……
哎不说了,累死我了,本来这个时间不让再进宫的,我求了又求,脸都没要,差点儿给他们跪下,首领才违例放我进来。”
“嗯。”
姜帛整个一只落汤鸡,原本淡青色水墨的衣裳此时浸透了水,竟像染了几层的墨绿,本想让青雨品鉴下自己的装束是不是也有几分墨客遗风,看来天不遂人愿,只能遗憾。
“没来得及拿笔和墨,”姜帛说,“你这里有,我知道。”
“那里。”青雨看向一个木柜。
姜帛拖着湿漉漉的脚步走过去。
青雨在她身后,注视着她,欲言又止。
片刻后,待姜帛打开柜子时,才听见青雨在身后道:“脱了吧。”
“啊?”姜帛双手撑在柜子门,看向青雨,“不好吧?赤身裸体,作于画上,岂不伤风雅?”
青雨:“我是说让你将湿衣服换下来。”
姜帛恍然意识到自己有多蠢,“噢——”
青雨:“……”
然而姜帛考虑到另一件事:“可我没有替换的衣服。”
姜帛以为自己这么说,兴许青雨会让自己穿她的衣服,青雨的衣服样式很简单。但总有别样的气质,姜帛也想试试。
没曾想青雨道:“先光着。”
“啊??”
青雨指向床上从来没动过的被褥,“去里面。”
“不好吧?”
青雨:“我没睡过。”
“我不是这意思。”姜帛怕青雨以为自己嫌弃她,“这衣服晾一晚也干不了,难不成我今晚就在你这儿不走了?”
“有何不可?”
姜帛盯着青雨,她居然会留自己住在梧桐殿?!
真的不一样。
青雨对她真的和对旁人不一样。
那李丞相能得到这待遇吗?!
忽然姜帛像得了蜜糖作奖赏般,顿时喜笑颜开:“没什么不可!”
没眨眼的功夫,就见姜帛脱了个精光钻进被子,像团粽子似的坐在床上。
青雨捡起姜帛扔在地上的湿衣服,她固然可以用法力让衣服立即干透,但不知为何她却没这么做。
反而她拿出一条干的毛巾,走到床边。
姜帛盯着她一直走过来。
她以为青雨会直接将毛巾丢给自己。
然而青雨却是在床边坐了下来。
姜帛目光一寸寸落到青雨手上,白天被兔子咬开的伤口此时已没有任何痕迹,姜帛故意装作没注意到这个古怪,只是看着她手里的毛巾,喉咙轻轻一动,期待青雨接下来会干什么。
却见青雨抬起手,姜帛盯着青雨的手朝自己越来越近,最后从她下颌经过,绕到她的脖子后面。
顿时姜帛觉得全身毛孔都被刺激到,她连呼吸都停滞了,那一刹那的肌肤触感在此刻她的身体上犹如激起一阵强烈的电流,有那么短暂的几秒里姜帛一动都不敢动。
“别紧张。”青雨温柔道,她只是将姜帛包进被子里的湿头发给拨了出来,“说了我不会害你。”
青雨的手离开姜帛肌肤的那一刻,姜帛心底松了口气。
她当然不会担心青雨害她,她的长发被青雨托在手里,毛巾沿着发丝缓缓摩挲,青雨的动作并不熟练,想来当年青雨并没有机会伺候旁人,但好在青雨足够耐心,足够温柔。
而且就算此刻青雨弄疼了姜帛,姜帛大概也觉察不到。
因为她全部的目光都落在青雨低垂的眼睫上。
“青雨。”姜帛试探地念出这两个字。
“嗯。”青雨淡淡应了声。
“为何取这个名字?”
明明当年叫青帛的,不是么?
青雨这个名字,总让人忍不住联想到烟雨蒙蒙的水乡,墨绿的山色间藏着几户人家,古老的石桥独自在雨中伫立,待雨后,山里升起青色的薄霭,街巷里弥漫着雨后泥土的气味。
姜帛低头去看青雨,“是‘青山一道同云雨’的意思吗?”
青雨手指从姜帛如丝绸般细腻的发丝间穿过,仿佛婴儿出生般柔软,她似乎回忆着什么,当年第一次见到襁褓里的姜帛时,从未想过以后还会与那个孩子再有什么交集,更不曾想过在这样的雨夜,她竟会因姜帛的存在而对光阴生出几分珍惜。
要知道她最不缺的就是光阴。
她珍惜的是姜帛的光阴。
青雨将擦干的这一绺头发轻放置到姜帛身后,没有立刻继续,反而像出神般说:“江边碧血吹青雨。”
她没有念完后半句,而姜帛亦没有追问。
短暂的沉默衬得雨声更加清晰,姜帛看向窗外,偶尔电光从半空中闪过,照亮雨夜里孑然独立的梧桐树。
江边碧血吹青雨,化作春芳悲汉土。
这是首亡国诗。
以前姜帛不知道青雨真正的身份,并不能理解青雨身上那种令人敬而远之的疏离由何而来。
如今姜帛懂了,亡国之人,你如何能要求她对这个世间再充满希望?
直到今天,青雨都没喝过矜国的一滴水,没穿过尚服监为她准备的衣裳,从没使唤过任何宫人。而这些,正是一个亡国之人最后的尊严。
姜帛看着青雨,仔细端视眼前之人的五官,眉目天生柔和,却透着一股坚毅。
要经历多少事情,才能从一个人脸上见到这种何处惹尘埃的淡然?
姜帛几乎要望进青雨的视线里去,这双清冷的眸子无数次在姜帛梦里出现,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再遇到另一个青雨,这一刻,姜帛忽然懂了自己的心。
原来她对青雨,除却敬仰,还有风月。
或因为气质,或因为皮相,又或许只是她老姜家的传承。总之在更早的时候,姜帛就对青雨生了爱慕之心。
青雨抬起视线,此刻的姜帛与平时不同,似乎更认真些。
而不待青雨意识到哪里不同,只见姜帛在青雨的凝视里,目光最后落到青雨色泽浅淡的唇上,径直吻了下去。
【作话】
国庆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