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再忍忍就好。.

  “我从未想过伤害任何人, 为何你们就是不肯放过我?!”

  青雨自半空踏风落下,秋风狂卷落叶,这才下午, 天色却骤然昏暗下来, 她的长发在风中凌乱翻动, 时而刮过她的面庞,她却仿若一无所知,只有那双可怖的瞳孔盯着四周包围而来的杀手。

  杀手们事先得到的消息是公主腿脚有伤,不通武功, 但现在似乎与他们预想有些不同。

  他们的刀剑不见血不回鞘, 沉沉天色映射在他们眼底,漫天疾风透着杀气,骤然一道刀光闪过,有人刀已斩下,立即所有杀手同时出动,直逼青雨而来。

  “行去!”青雨怒道。

  与此同时,她通身爆发青色的光芒, 每一道光都仿佛带着芒刺。

  杀手一靠近她, 顿时被光柱钉在原地。

  青光打穿他们的身体, 从背后射出无数道光束,在暗沉天光下显露出可怕的骨骼。

  每一寸肌肤如刀割般痛入骨髓。

  十几个杀手滚在地上挣扎痛呼。

  他们有人曾下过狱受过刑, 但没有哪道刑罚比得上此刻的折磨。

  “天怎么暗了?”到离倾颓巷不远的时候, 姜帛才发觉周遭越来越不容易看清, 后知后觉意识到是天暗了下来。

  “公主不会出事了吧?!”姜帛预知不妙。

  姜璟飞快追在姜帛身后, “天色暗与公主出事有什么关系?”

  姜帛也说不出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明明天气与公主是毫不相干的两件事。

  “听。”姜璟突然耳朵竖起来, “好像有人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哭。”姜帛皱眉。

  难道是公主?!

  姜帛拼尽力气朝声音来处跑去, 越靠近她听见声音越嘈杂。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远处朝这里不断崩裂。

  终于她冲过一道巷口,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

  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头皮都炸了,她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场面——

  幽深的倾颓巷两边民房纷纷坍塌,烟尘四起,将地上痛苦挣扎的人卷没其中,咆哮声、求救声如洪水般向姜帛扑来,而青雨站在巷子入口,仿佛一座没有感情的石像。

  眼看坍塌就要殃及这里,姜帛当时什么都没想,奋不顾身便朝青雨扑了过去。

  青雨感觉到什么,可她此刻什么都不想理,她没有回头。

  那一扑几乎耗尽姜帛最后的力气。

  但当她手掌碰到青雨的那瞬间,她突然什么都没摸到。

  仿佛那里从来没站过一个人。

  手与心同时失落。

  烟尘顿时盖过姜帛头顶,将姜帛吞噬了进去。

  “姜帛!!”姜璟赶来时看见这一幕。

  “青鸟,你真的不肯再多留一刻么?”天道化作风缀在青雨身后,温声问道,“今天是人间庆祝你诞生的日子,你却不肯再顾他们一眼么?”

  青雨眼底薄红还未消散,她走在风中,强忍着脚上的痛。

  “青鸟,那个孩子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你真的不去救她么?”

  青雨继续向前行走。

  “她的祖先有负于你,可她没有,不是么?”

  “倘若今日她为救你而死,待你往后忆及此事,你会后悔的,我们不希望你后悔,青鸟。”

  青雨步履不停,将一切声音置之身后。

  “青鸟!”

  狂风乍起,原本还温和的天道忽然化作滚滚黑云,将青雨困在其中:“青鸟,连天道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青雨:“若天当真有其道,当年便不会眼睁睁见我国破家亡,世人皆负我,无一例外!”

  几度青雨也曾想过再回到这人间,她几乎就要落脚了。然而今日荆师忝一番话让她意识到,国仇家恨是横在她与这个时代之间过不去的梁,没有人能原谅践踏自己国家土地的人,哪怕是后人。

  “青鸟——”

  “不要叫我青鸟!”青雨怒然而道,“江边碧血吹青雨,化作春芳悲汉土,故国不复,故人长绝,我叫青雨!”

  天道不知该拿青雨怎么办,逐渐青雨周身乌云褪为明亮的白色,天道的声音像在安慰一个离开家的孩子:

  “故国虽不复,故土仍在,「青雨」,亦可作「青山一道同云雨」,孩子,此处仍是你的故乡。”

  姜帛再度陷入那个梦境之中,她独自一人迷失在玉山,夜深漆黑,天上没有一颗星星。

  她怎么也找不到路,荆棘追着她,密密麻麻的,挤得她喘不过气。

  她跑得筋疲力尽,下一秒可能就要摔倒,忽然她再次坠下万丈悬崖。

  这个梦姜帛先前做过一个一模一样的,只是在这个梦里,她恍然以为那是她过去的记忆。

  在记忆里,青鸟曾出现救了她。

  脑海里重新浮现那个想法——

  “青鸟,我供奉了你一生,可是到死我都不曾见过你一面。”

  她感受风托着自己的坠落感,将手伸向自己掉下来的方向,这种飞快下落的感觉就好像人忽然踩空但不知自己将摔在何处,暗无天光,什么都看不见。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压缩在自己身侧。

  忽然一只手轻轻将姜帛的手握住了。

  “青鸟!”姜帛意识里这么想道。

  那双手很温柔,却生了许多茧,有些粗糙,姜帛逐渐开始清醒,那手的触感越来越明显,终于当她睁开眼时,看见姜璟正托着一个破碗往她嘴里喂水,而她的手正被姜璟握在手里。

  “哥哥,”姜帛虚弱地叫道,“公主呢?”

  姜璟往旁边动了下视线,“在那呢。你醒了就好了,我得赶紧去给公主找御医。”

  姜帛头还有点痛,闻言脑子里弦崩了一下,“公主怎么了?”

  此时姜帛才注意到,他们是在一个破败的民房里,床是土堆砌的,铺着些干枯的稻草,门被风吹得吱呀作响,窗外下着雨,屋顶漏着雨,泥土地上放着几只破桶接雨水,而公主躺在唯一没漏水的床上,双眼紧紧合着,似乎睡得极不舒服,嘴里还在呓着什么。

  姜帛立刻从姜璟怀里爬起来,趴到床边去,这才发现青雨通身发红,伸手一碰,登时便觉烫手,竟是在发烧。

  “你怎么让公主淋雨呢?!”姜帛扭头责备姜璟。

  姜璟顿了一秒,“我何时让公主淋雨了?”

  “没淋雨为何会发烧?”

  “我找来之时还没下雨,找到之后才下起的雨,根本没淋到公主好吗?”

  姜帛猛然捕捉到什么,“你找来之后?什么意思?你是说我本来就在这里?”

  “对啊。”姜璟说道,“倾颓巷倒塌之后,我在其中挖了半天,只找到十几具男人的尸体,没有你。我想着你兴许自己跑掉了,遂打算叫些人过来处理,经过这间破屋时,我遇见了公主。”

  “我当时在哪里?”

  “就在你刚才醒过来的位置。”

  “所以是公主救了我?”姜帛问。

  “所以你不是自己跑出来的?”同时姜璟也问。

  顿时空气安静下来,兄妹二人两相对视,半晌后两人同时说道:“这不可能。”

  但姜帛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关注。就算这件事不可能,此刻也管不了那么多。

  只见姜帛越过青雨爬到床里面去,将青雨额头上姜璟敷上的布巾取下来,用自己的额头去贴青雨的额头,姜璟没什么惊讶。从小在侯府发烧的时候,母亲都是这么做的。

  “好烫。”姜帛将已经被烫热的布交给姜璟,让他去接点雨水湿一湿。

  姜璟自小帮着侯府救治战场上退下来的伤兵,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很快就包好新的布递给姜帛。

  “这附近有医馆吗?”姜帛对这边不熟。

  “三里开外有一个,来去不到半个时辰。”

  “你不早去?”姜帛横了他一眼。

  “你没醒,公主又发烧,倾颓巷那十几具尸体都不知是怎么回事,我能丢下你们走么?”

  “我现在醒了,你可以去了。”

  “我是要去,不过下这么大雨,我不肯定人家大夫肯不肯来。若我没记错,那家医馆的大夫年纪很大了,可能我还需要再弄辆马车过来,你能照顾得了公主么?”

  “放心吧,”姜帛挥手让姜璟赶紧走,“你要是误了公主的病就完啦!”

  姜璟不知道将她们两个单独留在这里对不对。

  但此时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好冒雨冲了出去。

  屋子里有姜璟不知从哪里捡的柴生的一堆火,姜帛将角落里的稻草集中到一起,让火烧得再旺些。

  青雨状况看起来很不好,体温始终高得吓人,姜帛只能解开自己的衣带,拿去接屋顶的漏水,弄湿了再给青雨擦一擦手臂。

  隔一会儿姜帛就会用自己的额头贴青雨的额头。

  还是这么烫。

  姜帛盯着青雨紧皱的眉峰,忽然觉得她这个样子看起来很可怜,不知道公主以前在南方行宫是怎么过的,不知公主腿受伤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的。

  “父……”

  “什么?”姜帛听到从青雨嘴里冒出来含糊的字眼。

  青雨似乎忍耐着极大的痛苦,连睫毛都在不住颤抖,姜帛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将手按在青雨太阳穴上轻轻打着旋,“马上我们就能找到大夫了,公主你乖,再忍忍就好。”

  “母上……”

  姜帛的手微微一滞,“什么?”

  青雨还在梦呓,姜帛将头靠近,耳朵几乎贴在青雨唇边,终于肯定青雨说的是‘母上’二字,同时她还听清青雨后面重复的另一个称呼——

  “父帝。”

  姜帛从来没听过青雨称呼矜帝哪怕是一声父皇,加上青雨从来对任何事情都表现得漠不关心,以至于姜帛一直觉得青雨这些年在南方一定受了不少苦,才会成了今日这‘生人勿近’的性子。

  但青雨此时梦中唤出这两个称谓时,在姜帛听来却明显是包含感情的。

  就像一个孩子在病中唤着父母亲。

  这本该是很温情的时候,但姜帛心中却升起奇怪的念头——

  「父帝」和「母上」根本不是今朝的称谓,今朝的公主皇子唤陛下和皇后为「父皇」、「母后」,据史书记载,只有前朝青鱼国的皇室才会使用「父帝」和「母上」这两个称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