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起来像朵花,你知道吗?.

  往年青鸟诞, 姜帛会很早起身,随着人群从城南一直拜祭到城北。但今年不同, 她入了宫, 不得令不能出宫, 所以她只能起个早,在宫中的青鸟阁上了炷香,然后去照料小梧桐树,直到祭祀典礼开始。

  仪式每年都差不多, 陛下会先于高台上诵读祈文, 随后将祈文放入祭坛焚烧,待侍者敲响钟声,陛下会率领群臣行三次跪拜礼,等祈文烧完,侍者会取出香灰,从香灰可解读出青鸟神希望传递给人间的神谕。

  “其实每年都差不多,”姜帛不知何时已移到青雨身边, 她可能觉得青雨不了解祭祀流程, 于是低声给她解释, “侍者解读到的神谕无非就是国泰民安,要么就是四海升平、物阜民丰, 哦, 还有‘风调雨顺’。”

  姜帛再度想起那天从青雨嘴里听到这个词时自己心里那种奇怪的感受。

  ‘风调雨顺’本该用在这样的情境里。

  她想暗示青雨, 不过青雨仿佛没听懂她的暗示。

  “公主, 到你上香了。”姜帛一看见侍者的视线投过来时, 便立刻提醒青雨。

  姜帛注意到李丞相的视线一直集中在青雨身上, 严肃中透着狐疑, 姜帛知道他还在怀疑青雨,只见姜帛将身子往青雨前面凑了几分,恰好挡住李丞相的视线,并朝李丞相努了下鼻子。

  那意思是,不让你看。

  李丞相面无表情转过头。

  此时侍者已将香奉到青雨面前。

  旁人还没说什么,姜帛竟紧张起来。

  公主不会不接吧?

  今日公主若是不接这香,那就是亵渎神明。

  这比触怒龙颜还要严重,到时即便陛下想保她,朝野上下必定会有成山的奏折来弹劾她。

  姜帛恨不能抬着青雨的手去接那炷香。

  可众目睽睽之下,她没那么做。

  青雨淡淡盯着那炷香,良久都没有伸出手。

  矜帝看起来有些不满了,李丞相的胡子更是吹得快上天,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本奏折等着参她,而她什么也没说,姜帛牙咬得紧紧的,终于姜帛看见青雨安静地从侍者手里将香拿了出来。

  “呼。”姜帛松出口气,然而一口气没下来,那炷香竟然被送到她自己面前。

  姜帛瞪大惊呆的瞳孔,满脸写着疑问。

  青雨看起来毫无压力,慢慢道:“我腿脚不便,上不得祭台,有劳你替我向青鸟上这支香。”

  姜帛下意识朝父母的方向望去,满是求助的眼神。

  然而姜子期和霖夫人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姜帛又看向矜帝,只见矜帝脸上表情十分难看,半晌他老人家竟掩面低啜起来。

  “原来皇儿竟是在怨父皇这个,”他说,“昔年将安平送往南方实属无奈之举,然孩儿在宫外受如此重伤,朕当父亲的却惘然不知。难怪孩儿如今与朕生疏,朕明白了。”

  只见矜帝转而看向姜帛:“既如此,你便替公主上了这支香吧。”

  姜帛只好从青雨手里将香接过来,她的手碰到青雨,本是无意。

  但那一刻她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当时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只见她突然一把将青雨持香的手握住。

  “公主,请让属下扶您走上这段台阶。”

  青雨显然是诧异的,半天她的手都没有动,只是与姜帛双目相对。

  “公主,青鸟神得自己拜才灵。”姜帛说。

  青雨心道青鸟神灵不灵我难道不清楚么?

  她想将手抽出来,刚一动作,姜帛却抓得更紧,两人隔得非常近,旁人看不见姜帛的神情,青雨却看得分明。尽管姜帛看起来外表还算镇定,想必心里已慌得不行。

  果然僵持一会儿,姜帛突然露出恳求的表情:“表姐,这么多人看着,求求你。”

  姜帛这样子非常滑稽,青雨眼瞅着姜帛下一秒可能就要哭起来,遂撤了力气。

  登时姜帛心神一振,立刻把手挽进青雨的臂弯,在满朝文武的目睹下将青雨扶起来往祭坛上走。

  “公主,我爱你。”姜帛靠近青雨低声说。

  青雨:“我不爱你。”

  “没关系,”姜帛继续开心地小声说,“我还是爱你。”

  姜帛等着青雨继续给她泼冷水,然而许久她都没听见青雨回应,待二人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姜帛将手放开,背身退下时,她突然听见青雨说:“谢谢。”

  姜帛原地呆了一秒,随即脸上泛起红晕,她仓促地左右转移视线,半晌才挤出笑容,“没事。”

  然后姜子期看见自家闺女同手同脚从祭坛上小跑下来。

  “怎么啦?”姜子期看着跑到自己身边的姜帛问道,“猴子屁股长脸上啦?”

  “真俗。”姜帛鄙夷地嘁了声。

  姜子期取笑道:“头一回见咱家丫头害羞,若不知事情原委,还以为少女怀春呐。”

  这让姜帛更加羞恼:“父亲您再说,我就将您藏私房钱的事告诉母亲。”

  姜子期立刻闭嘴。

  青雨独自站在祭坛上。

  面前是一座极大的青鸟像。

  青鸟像由青瓷锻造,那是少女的侧颜,坐在草地上的女孩,将手伸向天空。

  青雨还记得,那时她被姜帛的外祖父也就是老矜帝囚禁在梧桐殿,为了将她永远关起来,老矜帝下令刺断她的腿骨,每天只允许她呆在梧桐宫的宫苑内,无论春夏秋冬。

  有一天,她坐在草地上——那时候她已经完全站不起来,树梢上忽然停着一只雪白羽毛的鸟,那鸟的声音很动听,抖动翅膀时连风都带着香气,她想成为那只鸟,飞出宫墙,越过红砖碧瓦,她不禁伸出手,希望能触碰到那只自在的鸟,希望自己能化作那只鸟。

  这一幕被老矜帝带来的画师记录下来,在她离开后,老矜帝让人临摹这幅画,分发到各地去,命令各地的能工巧匠按照这个模样铸造神像。

  从那之后,矜朝改国都为青鸟城,举国上下开始供奉青鸟神。

  “青鸟神,”青雨在心里默默唤出这个名字,她从未对着自己的雕像上过香,“倘若你真的是青鸟神,请让我离开宫廷,让我回到玉山去。”

  “青鸟神——”

  ……

  青雨脑海回响起不同人的声音,年长的,稚嫩的,粗犷的,如铃铛般的,形形色色的人在大大小小的青鸟阁中向她发愿——

  “请您在人间多留些片刻。”

  “请青鸟神向人间赐福。”

  “青鸟神,请保佑我们——”

  “青鸟神。”

  有一个声音对青雨来说格外突出。

  正是方才扶她上来的姜帛。

  “青鸟神,”姜帛在心里默默对神像发愿,她以前从来不在祭祀典礼上向青鸟神发愿,不知怎的,今日公主站在那里,她忽然觉得许愿或许会比平日管用,“其实我本来没有愿望的,您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缺,但今早临时有了一个,我希望——”

  青雨似有所感,精神遂集中几分。

  只听姜帛说:“我希望公主不要嫁给我兄长。”

  青雨眼皮轻动少许,只见她将香递给侍者,转身时目光不禁瞧着姜帛多留驻一刻。

  姜帛注意到青雨的视线,公主站在高处时,那种美就更惊为天人了,姜帛遂在心里默默道:

  “虽说我兄长在青鸟城也是数一数二的美男子。但若是要配公主,还得再努努力至少长成我这样才行。”

  青雨唇角出现淡淡的笑意。

  姜帛愣了愣,公主是在看着她笑吗?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难道公主能听到她说话?

  霖夫人低声对姜子期嘀咕:“公主怎么突然笑了呢?”

  姜子期看向自家闺女直直的视线,再看向青雨,似乎明白什么。

  “那必然是因为觉得咱家丫头可爱呗,”姜子期得意道,“为夫说得没错吧,公主会喜欢咱家姜帛的。”

  霖夫人若有所思:“那要是能亲上加亲也不错,就是不知璟儿喜不喜欢公主。”

  姜子期:“璟儿喜不喜欢倒是其次,公主瞧不瞧得上璟儿才是正经。”

  霖夫人:“……”

  姜帛见上香已结束,遂跑上祭坛,再次将青雨扶着,这次她更加大胆,竟直接将手绕过青雨的腰间,将她另一侧的腰搂住,甚至还玩笑地将青雨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要不要出宫去?”她舞动着眉毛小声说道,“还能赶上下午的游行。”

  青雨:“松开。”

  “你都朝我笑了,就别这么冷漠啦。”姜帛道,“公主你笑起来像一朵茉莉花,你知道吗?”

  青雨看了她一眼,“你笑起来也像一朵花,你知道么?”

  “哦?”姜帛受宠若惊,“像什么花?”

  “狗尾巴花。”

  姜帛停滞半秒,复又嘿嘿笑道:“那公主知道狗尾巴花的含义吗?”

  “不知。”青雨说。

  “不为人所知的爱。”姜帛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