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免太不争气了。.

  姜帛失踪两日,侯府除却姜老太君外,竟再没有一个人注意,所有人都以为姜帛只是贪玩跑了出去。

  而姜帛亦未向父母说明自己这两日的遭遇,青雨进门时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言便走了。

  次日清晨姜帛从自己的树屋跳下来时,发现今日侯府空荡了许多。

  随即她便意识到是自宫里来的侍女和护卫都不在了,忽然她心里竟感到一点空虚,怎么不等她就走了呢。

  尽管心里知道公主肯定已经回宫去了,去用早饭的路上姜帛还是下意识地寻找任何一个宫里来的人,可惜一个都没有,侯府又变成他们自家的侯府。

  “快些吃,”姜侯爷见姜帛吃饭吃得心不在焉,“今天是你祖父重新下葬的日子,耽误不得。”

  姜帛没有说话,旁边姜璟沉着个脸,插话道:“连具遗体都没有,单单葬一柄剑和几件铠甲,有什么不能耽误的。”

  霖夫人在他腿上重重打了一巴掌,“口无遮拦,你祖父都去世五年了,怎的说话还总是夹枪带棒!”

  姜璟扔下手中的碗筷,站起来:“反正我不给他磕头。”

  姜帛见气氛紧张,遂拿了张油饼默默地啃了起来,她总是避免参与这个话题,关于祖父,她是最没有发言权的。

  因为在她出生之前,祖父一直不能够接纳母亲。虽是长公主下嫁侯府,但祖父从未觉得这是荣耀。

  反而极力推拒这门婚事,直到兄长出生,祖父仍然没有改变心意。于是顺带也不接纳兄长,而兄长也是有骨气的,祖父不爱他,他便从不搭理祖父。

  据说他们爷孙二人总共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这样的生活在侯府持续了好些年,到了姜帛出生那天仍然没有任何改善。

  那日,姜老侯爷照旧在自己房间里看书,侯府的另一头姜帛呱呱坠地。

  然而喜悦尚未传开,便有潜伏在府中的歹人将姜帛从奶娘怀里夺走,那年姜老侯爷七十多岁。

  当即吩咐姜子期留守侯府守住霖夫人,而自己则抄起长.枪,逐马追着歹人直至玉山,整整一夜,到了天亮才抱着姜帛回到侯府。

  从那天起,姜老侯爷对霖夫人的态度忽而完全变了。

  尤其是对姜帛,从来没有人见过姜老侯爷那么疼爱过一个孩子,几乎要将姜帛揣在手心里融化掉了,他总是说,姜帛是受青鸟护佑的孩子。

  而在此之前的几十年里,姜老侯爷从不信世上有神。

  因此姜璟与姜老侯爷之间的积怨更深了。

  但幸好姜璟并没有因此迁怒到姜帛身上。

  作为兄长,他同样爱护姜帛,只不过姜帛从来不敢在姜璟面前提祖父。

  否则姜璟会中止他们正在进行的任何游戏。

  “你不磕头就算了。”

  霖夫人不强迫他,转而看向姜子期,“不过侯爷,您说留公主一人在侯府,是不是不太合适?”

  姜帛顿时抬起头来:“公主?她不是回宫去了吗?”

  霖夫人:“谁跟你说她回宫去了?在祠堂呢。”

  姜帛控制不住地感到开心,“可是宫里来的人我一个也没看见呀?”

  霖夫人朝门外扬了下颌,“都在外面候着呢。”

  “候什么?”

  霖夫人:“公主说要等人。”

  姜帛欣喜,连忙将碗底最后一口粥喝掉,“我吃好了,先走啦。”

  看着姜帛从眼前消失,霖夫人莫名其妙,“她这么高兴做什么,人家在等宴然,又不是等她。”

  姜子期却笑了笑,“我姜氏子孙向来如此,但凡认定,终生忠诚。”

  “你就会嘴说,”霖夫人显然不认同,“你家若是忠诚,当年公公为何会与我父皇反目?为何父皇在全国设立青鸟阁时,唯独公公固执主张世上根本不存在神灵?

  若非公公当年忤逆父皇,侯府至于每个月还要用我的俸禄补贴家用么?还有,侯爷你怎么解释公公棺椁中前朝公主的画像?”

  姜子期:“夫人此言差矣,父亲为人我是了解的。但凡他认定某件事,除非铁证如山,否则绝不会回头。只不过为夫也有些好奇,姜帛出生的那个夜晚,父亲到底在玉山经历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会让一个从不信神的杀伐之人突然信奉起青鸟来?

  姜帛悄声跨过祠堂的门槛,就看见青雨站在棺材面前,身着淡青衣裙,长发及腰,发间簪着一朵小白花,寡淡颜色。尽管看不见正面,但就背影,姜帛便能感觉到淡淡的冰冷。

  “我以为你走了。”姜帛忍着才没露出心里的高兴。

  “我是要走了。”青雨视线本在上方,闻言收回视线,落在姜帛眼里仿佛是一声叹息。

  “我跟你一起回去。”姜帛道。

  青雨转过身,姜帛心跳不知为何加快,当青雨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时,姜帛简直要停止呼吸。

  为何今日的公主好像和先前不太一样?

  若不是错觉,姜帛觉得今日的青雨比先前温柔?

  但这是怎么可能的呢?公主对她的态度虽有好转,却绝对没到会对她温柔的程度。

  “随意。”青雨说。

  ‘随意’是个很宽泛的回答,你可以来,也可以不来,我并不关心你来不来。

  “好。”姜帛说,“那你在侯府等我几盏茶的功夫,我送完祖父下葬后就跟你一起回宫去。”

  青雨眉山动了动,似是这句话让她想起什么,当年姜帛的祖父也曾对青雨说过类似的话:

  ‘你在梧桐殿等我几盏茶的功夫,这次我一定能说服陛下,我会带你离开宫廷。’

  但那次青雨并没有等姜行鞅,等到姜行鞅再次来到梧桐殿时,梧桐殿已烧成了火海。

  这提醒了青雨,只见青雨看向姜帛领口,那里没有吊坠。

  姜帛这机灵孩子立刻就明白青雨想要什么,只见她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一方布帕,交给青雨:“洗好了,送给你。”

  青雨垂眸,顿时无言。

  布帕中间的确躺着一个鎏金镂空小球,里面是一枚干种子。

  不,现在已经是一枚泡发了的种子,甚至还长出了一绺嫩青的芽儿。

  姜帛还在得意洋洋地等青雨接过去,见青雨不说话,她低头一看,瞬间大惊:“怎么会这样?昨天还没发芽呢?!”

  青雨心道:是呢,七十年也没发过芽呢。

  姜帛连忙回想自己干过什么:“啊,昨晚我洗澡时忘了摘它,结果它跟着我在水里泡了两个时辰,没想到我的洗澡水有这般功效,竟能将种子泡发芽了?!”

  青雨:“……”

  那是她的骸骨。

  “我好厉害。”姜帛孤芳自赏,“公主你别变脸啊,要不我把这揪芽儿拔了?”

  说着姜帛就要去拔种子顶部的芽,被青雨眼疾手快将她抓住,“住手。”

  “给我。”青雨道。

  姜帛乖乖用布帕托着将种子放到青雨手里,青雨纤细的手指拈起种子,放在光下看了看,胚芽都长出来了,内部结构已然发生变化,无法再逆转。

  那一刻青雨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受,她什么都不剩了,仅存的一枚骸骨居然还被姜帛的洗澡水浸发芽了。

  倘若种子可以被责备,青雨想说,自己的骸骨未免太不争气了……

  青雨将种子扔回姜帛手里捧着的布帕上,“离我远一些。”

  姜帛有种做错事的愧疚,但不多,“这有何难,我今年将它栽下去,过个几年几载它不就能结出许多种子,届时我再拿新种子送公主岂不好?”

  青雨打量姜帛,半晌道:“我今年将你塞进你祖父的棺椁一起下葬,来年会结出许多个小姜帛么?”

  姜帛沉吟片刻,道:“当然不能啦!我姜帛就是独一无二的姜帛,矜国大地上再找不出第二个姜帛。”

  “那么这枚种子也只有这一颗,发了芽就再也不是当年那一颗,姜帛,你离我远一点吧。”

  “当年?”姜帛突然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词,“哪个当年?”

  青雨意识到自己其实是有些生气了,否则不会说这么多话,“没什么,走吧。”

  “哪个当年嘛?”姜帛一直追出来,“这种子是我祖父留给我的,莫非公主知道它的来历?”

  “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姜帛不罢休,“公主要什么没有,却偏偏要我这枚种子。若非与这种子有渊源,又怎会如此?告诉我嘛,说来听听。”

  青雨一直来到侯府门口,姜帛还在她耳边不住追问,只见侯府门口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长长的队伍将侯府门口的空地全部站满,这些都是李宴然从宫里安排来侯府伺候青雨这两日衣食住行的人。

  李宴然也在,她站在一匹马前,见青雨出来,立刻行礼。

  青雨看了李宴然一眼,什么都没说,自己上了马车。

  姜帛也跟了上去。

  李宴然试图拦她,却没拦住。

  青雨看着钻进车厢的姜帛,只说了一句:“走。”

  于是浩浩荡荡的队伍便开动了,姜帛惊讶:“诶,怎么走了,不等我啦?”

  青雨淡淡道:“你不是在车上么?”

  姜帛:“可我还没有参加我祖父的落葬仪式。”

  “那你下去吧。”

  姜帛搞不明白,“可你不是在等我跟你一起回宫吗?”

  青雨没有解释,只是唇角不明显地勾动一下,道:“那么,现在去城外看你祖父下葬,和同我一起回宫去,你选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