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扬汇报完工作半晌没动,沈见秋也不理他,可是张扬这个没眼色的睁着双眼睛,皱着眉不知道在打量什么,沈见秋实在不耐烦了,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一眼,正要说话,张扬却“嘶”了一声。


“嘶——你这个工作狂怎么回事啊,最近竟然屡屡请假。”张扬疑惑的就是这事。


沈见秋没必要事事都告诉张扬,和韩芷意的事她守口如瓶,翻了一页手下的文件,这才说道:“我外公来北城看我,我陪陪他罢了。”


“那你小姨呢?”张扬眉毛一挑,颇为八卦的倾身问道。


“来了,和那两个孩子都来了。”


沈见秋的小姨名叫丁朝霞,虽然姓丁,却不是丁致山亲生的,多年来,丁朝霞替沈见秋的母亲侍奉老父,为人处世确实周到,可沈见秋知道那女人并不欢迎自己。


她当然不会欢迎自己了,不过沈见秋也无所谓就是了,现今唯一联系的必要,便是丁致山了,沈见秋没办法和一个老人再去计较什么,孝,她要替她母亲一并尽了。


韩芷意和沈见秋拢共陪着老爷子一起在云雾山庄呆着逛了两天,沈见秋又帮着韩芷意找各种不能推脱的借口脱身,愣是没让丁致山逮着和韩芷意单独说话的机会。


韩芷意在哪,沈见秋跟在哪,老爷子一双眼睛洞若观火,老狐狸眼睛一眯,不再把注意力放在两个年轻人的身上。


沈见秋脚背绷紧,青色的经脉在白皙的皮肤映衬下愈加明显,赤足没入水中,轻轻点了两下,触及温热的水,然后缓缓的,整个人沉了下去,只留下脑袋和半截身子。


云雾山庄有私汤也有公共的温泉池,沈见秋自然不会去凑公共温泉池的热闹。


私汤面积不大,是一个环形的圆池,环形池中间空余的地方放着一块两人高的怪石,原本泡一家子人绰绰有余,现今只有沈见秋和韩芷意两个人。


韩芷意下来的早,沈见秋靠在石壁上,透过袅娜升起的热气却没看见韩芷意的人影,或许,在石头背面。


沈见秋没去找韩芷意,浸在水里的手指指腹最红,沈见秋将手心里的热熨帖在脸上,脖颈上,脖颈上空无一物,曾经,那里是有一条鲤鱼形状的银坠的。


脖子上的空荡感总是让人不适,原来习惯是那么可怕,沈见秋想,或许应该戴个其他的什么。


沈见秋松开手,看着自己这双手,这双手是很瘦的手,细长、匀称,她握拳,指节活动着,手背凸起的掌骨一个一个小山包似的。


沈见秋突然明白自己还少了点什么了。


临到丁致山回汉州的那天,韩芷意和沈见秋一并去送人,离登机还有些时间,沈见秋看了看表,扭头问韩芷意要不要一起上卫生间。


韩芷意露出了一抹笑意,侧过头对上了沈见秋询问的眼神。


有时候的沈见秋巧舌如簧,和丁致山打太极帮自己解围,有时候又看着沉默,一说话却总是一本正经到韩芷意忍不住笑,就像现在一样。


韩芷意正要答应她,却听到挨着沈见秋的丁致山冷哼了一声:“哼!多大的人了,还要别人陪!”


韩芷意正要说自己也想去,一抬眼对上丁致山骤然变冷的眼神,心里一惊,话卡在嗓子里,没敢说出来。


身旁的丁朝霞热情的揽着沈见秋的胳膊,“诶呀,小姨陪你去嘛,还非要人家芷意陪!”


沈见秋欲言又止,韩芷意点点头,催促道:“你快去吧。”


丁致山果然有话要说,一招手让丁朝霞的一双儿女离远些,便转过头打量着韩芷意。


韩芷意受不住老人近乎要洞穿人的眼睛和压迫人的气场,有些怯生生的微低着头,避免眼神交流。


“你喜欢见秋吗?”丁致山磁性稳重的声音响起,竟没有想象中不近人情。


喜欢?


这是有标准答案的,韩芷意抬头对上丁致山的眼睛,发现丁致山有和沈见秋一样的魔力,就是一但被那双眼睛擢住,就移不开了,在丁致山这里,是害怕多一些。


“我……我喜欢见秋的,”韩芷意还是第一次这么亲昵的叫“见秋”,她脑海里蓦地想起沈见秋泡温泉泡的通红的脸和迷瞪的眼,鬼使神差又补了一句:“她……她还挺可爱的。”


说完这话尬笑两声,韩芷意耳垂腾的红了,有些灼烧感头皮发麻,被审问的感觉和说不清算不算说谎的感觉交错在一起,让她脸上也有些烧。


丁致山笑了出来,男人稍加克制的笑闷闷的,一点没有沈见秋笑的轻快。韩芷意蹙起了眉,不知道这位曾经在军中有着一席之地的老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丁致山扫眼时常注意着远处,突然敛起了笑容,有些严肃的说道:“你们这帮孩子说结婚就结婚,是一点没把我们当长辈的放在眼里,下一次安排我们双方家长见个面,商量一下婚礼的事情吧。”


韩芷意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丁致山兀自迈开步子,拿着保温杯坐下来喝茶了。


等到沈见秋回来,犹犹豫豫用眼神询问韩芷意,韩芷意却没什么反应,沈见秋想凑上前说话的时候,检票的广播却响了。


丁致山和沈见秋爷孙俩走在前话别。


“你这孩子过于执拗,从前受了苦,我虽说不如以前了,可你要是需要的上,尽管开口,外公……不会不帮的。”


风烛残年的老人陡然将自己的脆弱示于人,沈见秋的眼里松动了几分,迎上老人的目光固执道:“您会长命百岁的,我妈她……会在天上保佑您的。”


提到自己离世多年的女儿,丁致山眼霎时有些干涩,干枯裹着皮肉的手握住,果决的转过身,大踏步便走向了检票口。


丁朝霞说了些场面话,虽然沈见秋没怎么搭理那俩孩子,那俩孩子却舍不得沈见秋的很,哼哼唧唧的要沈见秋常找他们玩。


不管今后如何,沈见秋只管答应着。


回去的路上韩芷意如实讲了老爷子说的话,两人有商有量刚聊了几句,韩芷意就被报社催着交稿,沈见秋加快速度先送了韩芷意去报社。


虽然韩芷意手上还拿着沈见秋家的钥匙,但从那天之后,韩芷意就再没去过了。


韩芷意忙了一阵,想着将前些天放在沈见秋那里的衣服拿回来,便在休假的前一天晚上下班的时候去了沈见秋的家里,因为提早通知过沈见秋,便径直拿出钥匙开了门。


沈见秋居然在家。


韩芷意没有打扰她,沈见秋穿着休闲的黑色睡衣,坐在书桌前,似乎在开视频会议,两人远远的打了个招呼。


韩芷意将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在袋子里,一个衣架没挂好,突然“当”的一声掉在了柜里,韩芷意弯腰去拾,抬头不经意一瞥,却发现了角落里一个黑色的小方盒,形单影只的呆在柜子阴暗的角落,如果不仔细,压根发现不了。


但她也只是匆匆瞄了一眼就快速起身,挂好衣架,将柜门拉好,便提着装好的衣服出了沈见秋的卧室。


韩芷意轻手轻脚,不希望打扰到沈见秋,却在走到门口之际,一转身换鞋的时候,看见沈见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正走过来。


“你忙工作吧,不用管我的。”韩芷意笑着说话。


“没事的,我送送你。”


韩芷意发现沈见秋的精神头看着不怎么好,沈见秋嗓子沙哑,脸上透着点淡淡的红,她穿着拖鞋走过来的时候没有平常走路洒脱,有点软绵绵的。


“我还有个东西想给你的。”


沈见秋走到韩芷意跟前,一手伸进裤兜里,韩芷意这样近距离更察觉到了不对劲,沈见秋突然一个趔趄没站住就往一边倒,韩芷意拽住沈见秋的手臂将人撑着扶住,伸出手贴到了沈见秋的脸颊上。


果然,像个滚烫的火炉,韩芷意原本泛着凉意的手掌一刹那就变得热烘烘的,韩芷意又用手背覆到沈见秋额头上,果然,很烫。


“你发烧了你知不知道!”


韩芷意的声音有点急,下意识的眉毛蹙着,也不管什么关系远近,扶着沈见秋就要往回走。


“没事的,我一换季就发烧,明天就会好了。”


沈见秋似乎习以为常,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笑意,伸出手捏住了韩芷意的手,那只放在裤兜里的手捏着一枚戒指出现了,璀璨发亮的钻石被经典的六爪拱卫着镶嵌其中。


“这个……补给你的。”


韩芷意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抬眼看着沈见秋时,这才想起:哦,原来我们还没有戒指啊。


身上的气势突然就去了三分,“哦~这个东西啊……”


韩芷意说话不知所云,不知道含含糊糊的又在说什么,也没接,只是双手勾着沈见秋的手臂推着人往里走。


沈见秋捏着戒指默默垂手,将戒指又塞回了睡裤里,坐在床上,任由韩芷意施为。


“退烧药喝了没?”韩芷意边说话,边替沈见秋盖好被子,转身拿起了床头柜上小盆里的湿毛巾。


“没有,不过……”


沈见秋话没说完,韩芷意拧干的毛巾就贴到了沈见秋的脑门上,沈见秋闭着眼睛乖乖的,坐在那里一副任人摆弄的样子,纤长的睫毛和眼皮一同轻颤,韩芷意垂眸看了一眼,匆匆起身,便去找药了。


一场大雨不期而至,沈见秋转过脑袋看见小阳台上的花草摇曳,原本昏沉的天更深了一个度,雨声淅沥,一声一声密集,好像落在了沈见秋的心上。


屋外风雨飘摇,屋内的沈见秋恬淡宁静,抿着唇瓣,垂着眼,这时候反倒流露出了几分生病的苍白脆弱。


韩芷意又来量体温。


“奇怪……你这烧怎么不退啊?”


每逢秋冬换季,沈见秋总是要走这么一遭,且准时准点得很,一般过了晚上十二点,这烧自己就退了,沈见秋启唇正要解释,开口心思一变,说出的话竟透着些落寞和可怜。


“我也不知道了。”


“要不去医院吧!”韩芷意左思右想觉得不行,还是得去看医生才行。


“烧其实已经慢慢退下来了,雨下的这么大,我的车昨天送去保养了,叫车也不好叫的……”


韩芷意伸出手背又去摸沈见秋的脑袋,似乎……是没那么烫了,也就没坚持。


“你今天就住这里吧,外面天黑了,雨又大,你一个人让人不放心。”沈见秋漫不经心的侧头瞥了一眼窗外景致,很是顺利成章的建议道。


韩芷意若是自己有车也就好了,可惜她偏偏没有买车,她一个人在这个寸土寸金的一线城市生活,房子尚且是租的,更何况烧油的车,买了车又是限号又是堵车,上下班坐地铁公交,倒也轻快。


她抬起头也望向了黑压压的窗外,轻轻应了声“嗯”。


沈见秋听着这轻柔的回应,偏头看雨幕的脑袋一点未动,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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