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第30章 我们来交换秘密吧。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贺准从长相到谈吐,无一不优越,加上情商高酒品又好,哄得谭女士时而开怀大笑,时而羞涩抿嘴。

不过三言两语间,也让社交牛人谭女士打听出些许关于贺准的事情来。

常青藤名校毕业,不是本地人,未婚,无兄弟姐妹,双亲皆已离世,最后一个信息被贺准轻描淡写地讲出来,连大大咧咧的谭女士都有些不落忍,表情懊恼地看向唐纨。

唐纨对上贺准被酒意浸染的幽深眼眸,夹起一块鱼肚肉放进他面前的碗里,一时间竟也忘了会不会被谭女士看出什么,只淡淡道:“吃点菜吧。”

贺准将鱼肉吃下去,笑着说:“阿姨的手艺真不错。”

谭女士松了口气,站起身端过排骨汤,“这个凉了,我去热热。”

再回来的时候,手里除了原本的排骨汤,又额外用一只小碗挑出几块肥瘦相间的小排,径直放在贺准面前。

“既然喜欢,那就多吃点。以后有空也可以常来,阿姨的手艺不止这些。”

老一辈表达善意最朴素的方式,无外乎希望对方能够吃饱穿暖。

红酒喝掉了一瓶,三分之二都是贺准解决的,谭女士也就只一杯的量,喝完就犯困,遗传到唐纨身上,干脆成了滴酒不沾。

唐弥早早地就被哄睡了,等唐纨收拾完厨房回到客厅,却不见了贺准的影子。

一些似曾相似的感觉覆上心头,让他像是一脚踩空,慌忙快步走向玄关处,却又猛然顿住身形。

不远处的阳台推拉门外,泼墨般浓郁的夜色中闪着一簇微弱的火星,一道人影背对着他立那里,明明是高大挺拔的身躯,却不知怎的,给人一种寥落又寂寞的错觉。

哗啦——

推拉门开了一道缝,贺准夹着烟转过身,抬手将自己周遭的烟雾缭绕挥开,对唐纨笑笑说:“都收拾好了?”

如此没话找话的开场白,不像是贺准的风格,足以见得此刻的他心绪繁杂。

“嗯。”唐纨带上门,走过去与他并肩而立,俩人面前的防盗栏上摆着谭女士拾掇的绿植,几株三色堇在夜色中随风摇曳。

“不冷吗,站在这儿。”

贺准把烟掐灭,再看向他的眼神已然恢复了往日的气定神闲,慢悠悠道:“吃了阿姨炖的排骨,又喝了阿姨斟的酒,浑身都暖洋洋,怎么会冷。”

唐纨:“马屁又拍错人了,我妈已经睡了。”

“谁听见算谁的。”

俩人同时沉默,各自望着夜色中的三色堇出神,半晌,唐纨突然开腔:“贺准,那会儿我妈邀请你经常来做客,她是个喜欢热闹的人。” 明明没喝酒,他却好像比身旁的人更加上头,“你要是不介意,往后可以常来。”

贺准缓缓转过脸,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里,少顷,低头轻笑一声,说:“嗯,好。”

夹在指间的烟头没拿稳,悄无声息地掉落在脚边。

他深呼吸一口气,抬头凝望着远处暗沉沉的夜空,几颗寥落的星辰点缀其中,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像俯瞰大地的沉默的眼。

“阿姨是个很有趣的人。”

凸起的喉结上下翻滚,他的眸色陡然变得空茫恍惚,像是陷进了过往的记忆中在搜寻什么,然后听他说:“我妈是抑郁症自杀的,如果她能像阿姨这样豁达,也许现在还活着吧。”

唐纨张了张嘴,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说什么都是多余,安静地当个倾听者,可能是最恰当的安慰。

“就在我高考的前一天晚上,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烧炭自杀,我妈是个爱美又讲究的人,连死都选择这样自以为体面的方式。她不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体面再讲究,从化作尸体的那一刻起,附着在曾经的这个生命体上的一切东西,都是虚妄。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去敲她的门,一直敲不开,当时心里已经有预感了,我只是没想到,她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去死。”

贺准顿了顿,像是说累了,这种累并非来自于生理,而是心理上的,他在被那些蒙尘的散发着腐朽气味的记忆,再次拽进沉重而又不堪回首的曾经。

“我从出生就没有父亲,我妈也从不提他,最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得病,一个患有抑郁症的女人,是无法养大一个孩子的。我们的日子虽然清贫,却仍旧能够吃饱穿暖,甚至还有钱付我的学费。高三那年,学校接受一个来自B市慈善家的捐赠,听说那人是个大富豪,非常有钱,在全国各地建学校资助贫困生,不难猜吧,这个人就是辛丛定。我作为当时的年级第一上台演讲,被他一眼看中,他承诺,只要我考上B市的清北,就负责我往后学业所需的一切费用。当时这个事情还很轰动,登上了我们那里的地方电视台和报纸,所有人都觉得我的人生从此将会飞黄腾达。所以,我有时候甚至会怨恨地想,我妈是不是也不想让我好过,才会选择在我高考的前一天晚上自杀。她为什么这么做,这是我想了很多年都想不通的事儿。那年的高考我名落孙山,分数甚至连个像样的大专都够不着,也就是在那一年暑假,我学会了抽烟酗酒,泡在网吧没日没夜地打游戏,试图陷在虚拟世界里忘却一切。就那么浑浑噩噩地过了不知多久,辛丛定突然再次出现,他通过学校老师找到我,跟我面对面谈了一次。他提出让我备考SAT,说只要我拿到任何一所学校的offer,将会继续负责我出国深造的全部费用,前提是,学成后必须回国,协助他打理他的企业。听起来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但其实,我此后的人生就这样被掌控了。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是个极大的诱惑,能把自己从一摊烂泥中拯救出来,至于代价,我一直是个不信命的人,从前不信,往后也不会信。”

贺准伸出手,轻轻地弹了一下近在咫尺的一株三色堇的花瓣,看那鲜艳而又脆弱的紫黄色花朵在外力的冲击下来回颤动,他凝望着,在一番对于自己身世的冗长剖白之后,陷入了沉默。

“贺准。”唐纨叫着他的名字,以一种异常温和的语气轻声说:“我们来交换秘密吧,你想知道唐弥是谁的孩子吗?”

贺准转过头,仿佛被这句话从往昔的记忆里彻底拽回了现实,短暂的错愕之后,他皱了下眉,却是温柔又深情地盯着眼前的人,道:“唐纨,你不用为了安慰我这样勉强自己。”

“不是勉强。”唐纨坚定执着地说:“是我自己想告诉你。”

贺准微怔,须臾后低声笑了,语气不自觉地染上宠溺:“好,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唐纨缓缓开口:“我不是独生子,有个比我大五岁的姐姐,但现在家里已经没有任何关于她存在过的痕迹了,几年前,因为一些事,她跟家里所有人都断绝了关系,从此再无音信。”

唐纨抬眸,用一种复杂而又深刻的眼神,定定地凝视着贺准,这是为数不多的,他不再仓皇移开视线,而是选择主动迎了上来。

可就那么一刹那,这道目光竟然让贺准产生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惶恐,像神龛上一缕缥缈不定抓握不住的烟,被囚在方寸之间,袅袅升腾然后消散,循着自己的晨昏定省,却与他毫不相干。

“事情的起因,是她喜欢上了自己大学专业课的助教,在大部分人眼里,一对年龄相差不大的师生相恋,并不算什么稀奇事。但问题是,她的那个助教和她一样,也是个女孩子。”

贺准心里蓦地打了个突,后知后觉般地再去回味方才唐纨的那个眼神,他隐约有些懂了,却在这一刻更加惶然。

“这件事被我爸知道后,一开始,两个人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试图用自己的观点去感化对方,他们俩其实特别像,都是挺自我的人。我爸坚持姐姐是得了某种心理疾病,吃点中药就能调理好。”

唐纨短促地笑了一下,“听起来完全是个网络段子,可我爸却信了,他带着姐姐去看病,强迫她吃药,甚至闹到学校里去,举报了姐姐的恋人。对方因此丢掉工作,跟姐姐提出分手,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那段日子家里的气氛一直都很紧张,我妈也一度精神衰弱,进了几次医院。这场拉锯战旷日持久,两个人都不肯妥协,直到姐姐因为缺课太多被学校退学,没多久,她就失踪了。爸妈马上报了警,警方查到她只身一人去了美国,一个成年人的离家出走,实在没必要如此大费周章,再往下找,就是大海捞针了。当时我们都做好了她不会再回来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的是,一年之后,姐姐从国外回来,甚至还带回了一个孩子。就在我爸妈欣喜若狂地以为她终于要‘改过自新’时,姐姐却冷静地提出要跟家里彻底断绝关系。她说孩子是她在国外找jing子银行做的试guan婴儿,并不知道父亲是谁,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喜欢上男人,过不上父母要求的正常人的生活,与其彼此折磨,不如就拿一个孩子,去换她后半生的自由。我爸特别生气,当即放下狠话,让她滚出家门就再也别回来。我姐姐也很争气,就真的从此再无音信。她离开的第二年,我爸就去世了,我妈卖掉老房子搬到了这里,那些年的兵荒马乱,就好像是一场梦,至于那个孩子,对,就是唐弥。她或许是姐姐的女儿,又或许不是。”

“为什么这么说?”

唐纨默了几秒钟,摇摇头,答非所问道:“我姐从小就是个很有主见的人,她那时候总是念叨我说,唐纨啊,一个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是极其可悲的。稀里糊涂按部就班地过一辈子,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贺准从鼻腔内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说:“冠冕堂皇,她要她的自由,责任谁来承担。你替她尽了孝道,甚至连孩子都帮她养了,她有什么立场去苛责你?”

唐纨很轻地眨了下眼,瞳眸闪烁:“能有唐弥,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他抬眸,对上贺准凝望过来的视线,俩人靠得很近,肩膀贴着肩膀,甚至能听见彼此呼吸的频率。

合着心跳的节拍,扑通,扑通——

“我其实,是很羡慕姐姐的。”


翌日清晨,唐纨被闹钟叫醒,意识回炉后拥被坐起,视线随之落在不远处的地铺上,崭新规整的被面掀开一角,人却已不见踪影。

往回收的目光随即又叫床头柜上一枚闪着光的物件吸引过去,是昨晚贺准摘下来诱哄唐弥的那只宝铂,飞鸟陀飞轮,黑色鳄鱼皮表带,蓝宝石水晶玻璃,在不甚明晰的光线下也能看出火彩璀璨,却被随手丢在那里,属实是纡尊降贵了。

唐纨盯着它看了数秒,心情突然愉悦了起来,他掀被下床,趿着拖鞋走出客卧,刚步入客厅,一股米粥的清香钻进鼻腔,厨房门半掩着,里头人影晃动,是谭女士在做早餐。

再往阳台上一看,一颗心彻底安定下来,贺准披着大衣立在熹微的晨雾中,手机举在耳边,正跟人通电话。

他舒了口气,掉转头进了厨房。

“妈。”

谭女士背对着门口方向,拿勺子搅着锅里的米粥,听见声音并未回头,只嗯了一声。

唐纨走过去,探头往锅里瞅了一眼,说:“妈,再煮就糊了。”

谭女士一愣,慌忙关了火。

唐纨转身去冰箱里拿鸡蛋,身后却又响起谭女士的声音,缓慢地说:“我昨天晚上,梦见你姐姐了,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梦到她了。”

他身形一滞,通体像是被一道电流击中,僵硬而又迟钝地扭过头。

谭女士没看他,只盯着面前的米粥,神态有些恍惚:“你姐姐还穿着几年前离家时的那身衣服,站在咱家老房子前院的那棵梧桐树下,她冲我笑,然后讲了一句话,但是我没听清。你说,她想告诉我什么呢?”

唐纨只觉浑身的温度一寸一寸凉了下去,嗓子眼兀自发紧,只觉周遭空气稀薄,憋得他几近窒息,半晌,才涩声道:“妈,你误会了。”

谭女士抬头看过来,眼睛里藏着一个母亲淋漓尽致的不安与哀戚,梦游似地反问:“误会什么?”

唐纨艰难地吞咽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头掐在掌心,然后说:“贺准有女朋友,是我们总部董事长的千金。”

谭女士嘴唇翕动着,匆忙移开视线,倏而长叹一口气,“那就好……”她重复道:“那就好。”

唐纨心口陡然泛起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转身,三两步走到冰箱前,冷藏室凛冽的寒气扑面而来,冻得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身后,谭女士再次开口,语调哽咽:“……唐唐,对不起呀,妈妈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