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5年的冬天, 刘宓遇见了宋姣姣。
宋姣姣被知青院的排挤,第一天上工就落了单。
刘宓从刘二柱家回来,老远就看到一个小姑娘被刘旺堵着。乡下的流氓是不讲道理, 上手吃你豆腐没处说理, 荤段子黄笑话满天飞, 从来也没人管。
刘宓皱着眉头,看到那个小姑娘瘦瘦小小,扎着乌黑辫子,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雾蒙蒙,水润润。
面对刘旺的纠缠,她往后躲,想跑, 但刘旺不像是能善罢甘休的。
刘宓在这个时候走上去, “刘旺,干嘛呢?”
刘旺听到她的声音就腿抖,说话都结巴了些,“没, 没干嘛呢?刘、刘刘,你回来了啊。”
刘宓眼神冰冷冷的,在他身上扫了好一圈, 都快将他扫的无地自容了,才慢慢开口,“又欺负女同志,又想挨收拾, 是吧?”
她语气一点都不和气。
刘旺摇头, 连滚带爬的,“没, 没有,刘宓,我没要欺负她,你看错了,我就是问问,哦对了,这位是新来的知青,我就是看看她需不需要什么帮助……”
“滚蛋。”
刘宓可不听他解释,“这些话对你老娘解释。”
刘旺赤红着脸跑了。
刘宓看了看呆在原地的小姑娘,“新来的知青,没事别落单,山里有人没人都危险。”
说完,她挎着小药箱,准备回家休息。
身后动静停了几秒,然后她听到急匆匆赶上来的脚步声,“姐姐,谢谢,谢谢你呀!”
刘宓没理她,追着她的脚步却越来越快了,“姐姐,我叫宋姣姣,是新来的知青,我不认识路,才在这落了单,你叫什么呀?”
刘宓还是没理。
那个叫宋姣姣的小姑娘嗓音立马软了下来,带着哭腔,“姐姐呀,我不知道他们的地在哪里,我想去找知青,你能不能带我去?”
刘宓脚步终于停下了。
她回头看向她。
宋姣姣长得很像汤圆,白白嫩嫩,眼睛圆溜溜的,只是现在满是不知所措,瞧着有些怕生。
估计是被刚才的刘旺吓坏了。
刘宓往身后晃了一眼,手指着一个方向,“那,一般知青们都在那里干活,你从这条路下去,应该能看到。”
宋姣姣不说话,咬着唇定定看着她。
刘宓有些烦,“没听懂?”
宋姣姣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姐姐,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叫刘宓,宓是哪个宓?”
刘宓想了一下,大脑宕机。
她还真不知道这宓怎么形容。
下一秒宋姣姣已经拿起了她的手,在她手心上画了几笔,“是这个密吗?”
刘宓没看清,但手掌心的酥-痒让她极为不适,她抽回手,又对上宋姣姣可怜巴巴有些委屈的眼神。
她表情冷冰冰的,“手伸出来。”
宋姣姣乖乖摊开手掌。
刘宓在她手掌上一笔一划,写下了个“宓”字。
“哇……”
宋姣姣惊叹。
“你认识了吗?”
刘宓问,宋姣姣老实摇头。
“不过我知道了,姐姐叫刘宓,姐姐,等你空了,我再来找你!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她转身,辫子甩到脑后,差点打了刘宓一个大嘴巴子。
但宋姣姣没察觉。
她飞快往小路上走,下去的时候,因为没走过这里的山路,摔了个屁股墩儿,有点丢人,但她没气馁,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左右看了看,又回头看了一眼刘宓。
她朝着刘宓咧嘴一笑,那一口大白牙。
刘宓:“……”
胸腔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跳动。
哦,好像是她的心脏。
但为什么她心脏跳这么快?
刘宓捏着手腕把脉。
心里暗道,邪门邪门。
她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
刘宓认为,和这个叫宋姣姣的知青,也就属于点头之交。
在村里遇见,两人顶多对视一眼,刘宓从不主动和她说话,想来宋姣姣也察觉出来,每次碰见刘宓,都刻意保持距离。
直到某天宋姣姣提着一堆行李,蹲在刘宓每天出门的必经之路上。
刘宓老远就看见她,想略过她离开,但看着她蹲在地上拿树枝画字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同情心起。
刘宓想,那就是同情心。
她走上前,看到宋姣姣在地上一笔一划写着那个“密”字,刘宓张了张嘴,耳朵有点莫名发烫,然后她说,“写错了。”
宋姣姣吓了一跳,扭头看她,“姐姐?”
刘宓定定看着她,“写错了。”
刘宓蹲着,拿了她手上的树枝,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地上,“是这两个字。”
“哦……”
宋姣姣面红耳赤,又捡了一根树枝,在旁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异常认真,“姐姐,这是我,我叫宋姣姣。”
刘宓看了一眼,圆圆的字体像是她这个人。
刘宓说,“写的不错。”
宋姣姣更害羞了,刘宓起身,“我要去看诊了,你在这干什么?要去镇上赶集?”
去镇上,也用不了拿这么多东西吧?
“不是……”
宋姣姣也知道自己做法很蠢很冒险,“他们说我懒,干活不积极,我和他们吵了一架,不想回去了,我想找村长,给我换一个地方。”
她气鼓鼓的,“我也不想懒,可是我的身体它不想动呀!”
刘宓:“……”
神他爹的你身体不想动。
你懒就是懒,还懒出境界了?
宋姣姣也很无奈,她和知青院的人合不拢。
才相处不到一个月就闹了好多矛盾。
孙玲玲就处处看不惯她。
刘宓皱眉,“你组长也不管么?”
“组长?”
宋姣姣回忆了一下,回忆起刘畅老大姐的脸,摇了摇头,“她很凶,说我光吃不干……还说每天就差把饭喂我嘴里了……”
但越想越委屈。
她也在干活呀!
她以前没干过农活儿,下地干活的进度不如别人的十分之一。
但她在学呀!
她也不是故意把麦苗当草割掉的呀?
知青院的都快要骂死她了。
刘宓眉头皱得更深了。
“姐姐?”
宋姣姣吸了吸鼻子,“我知道我很笨,大家都不喜欢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姐姐,我去和村长说,给我换一个地方,就算是破草屋也行,你说他会答应吗?”
她脸蛋像剥了壳的鸡蛋,近着看还能瞧见脸上绒毛。
宋姣姣越说越起劲,“……至少,至少我这样有尊严。”
刘宓看了她一眼,“……”
你清高,你野草麦子都分不清你了不起。
宋姣姣伸手去拿行李,“姐姐,我就是想给你说一声……因为姐姐你是我在老桠村遇到的第一个好人,当然我也不是说团结叔不好,他也瞅不上我,嫌我干得少吃得多,只有姐姐是真的你在意我。”
她眼睛红红的,“我妈去世后,只有我爹照顾我,后来我爹娶了后妈,没人在意我,姐姐,你是第一个愿意帮助我的人。”
她低头擦泪,“谢谢姐姐,谢谢你安慰我。”
刘宓:“……”
她好像啥也没说啊?
见她提着一堆东西,跟老驴拉磨似的,刘宓也不知道脑子怎么坏掉了,拽住她的手腕。
宋姣姣手腕很纤细,一看就知道没好好吃饭。
她这样的脸蛋,不该这样瘦的。
刘宓ʟᴇxɪ觉得她的皮肤好滑。
宋姣姣扭头看她,眼睛雾蒙蒙的,我见犹怜,“姐姐,怎么了?”
刘宓回过神,松开了她的手,提起她的行李,放在原地,“我去和村长沟通,看能不能,你先去我那里暂住,等你和知青院误会消除,再回去。”
她顿了顿,“你先在这里等我。”
宋姣姣眼神错愕,“这样会不会给姐姐添麻烦了?姐姐对不起……我太没用了呜呜呜……”
这一声声姐姐喊得刘宓头皮发麻,刘宓转头就去找村长。
等她经过村长同意,回到那条道时,发现宋姣姣已经不见了。
刘宓有些惊讶,有些意料之中,又有些微微的失落。
等她晚上看完诊回到破草屋,老远看到屋中的烛火吓了一跳,推门一看,宋姣姣生火烧水,因为不会操作,吹的满脸都是草木灰。
看见她回来,宋姣姣要哭出来,“姐姐,我想给你做饭,可是我怎么都生不了火……”
刘宓深呼吸一口,过去生火烧柴,“没事。”
她说,“以后我来做就行。”
“那我怎么好意思。”
宋姣姣义正言辞,“住姐姐这里就算了,怎么能麻烦姐姐呢,难道以后一日三餐都要靠姐姐来做吗?我是来下乡的,不是来享受的!姐姐,我必须学会烧火!”
然后刘宓就听到她肚子里“咕噜噜”的响声。
千转百回,刘宓看她。
宋姣姣脸蛋发红,不知道是被柴火映的还是不好意思,“我有点饿了……”
她鼻子上沾着草木灰,嘟囔道,“我一天没吃饭,等你回来呢,姐姐,你放心,我会很快学会做饭烧火洗衣服,以后你看诊回来,什么都不用做,这些我都可以做的!这是我借住的报酬!我是很懂报答的人!我不会死皮赖脸偷懒的!”
刘宓:“……”
她塞了四个红薯进炉膛,绷着脸道,“哦,那你去把床铺了,以后我睡地上,你睡床。”
“哦……”
宋姣姣照做去了。
刘宓想到她信誓旦旦的样子,明明很狡黠,却很会装,明明知道她是在装乖。
刘宓越想越想笑。
脑袋垂下去,肩膀忍不住颤抖。
“姐姐!”
宋姣姣老远喊她。
刘宓抬起头,又是一脸云淡风轻。
宋姣姣傻笑,“没事,嘿嘿,姐姐,有你真好!”
刘宓看着她,莫名的情绪涌动。
心脏那一处坚硬似乎被轻轻地拨动。
柔软温暖,波纹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