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应天从短暂的懵逼当中回过神来,一跃而起就从床榻上跳下来往外头跑过去,却没想到和一个中年大叔撞了一个满怀,大叔看着赵应天心急火燎的样子,揉了揉自己的胸膛,笑得憨厚老实:

  “小伙子,你醒啦?”

  “我……”赵应天也后退了好几步,现在的中年大叔一个个不知道是怎么锻炼的,撞一下还老疼,“这里是哪里啊,大叔你、你又是谁啊?”

  “这里是宜城下的县城,属晋地,小伙子你是上京赶考的读书人吧,你在海边昏倒了,是船出了海难吧——?”大叔笑得和颜悦色,说出来的话却让赵应天大惊失色。

  “镜子!”赵应天一把捉住了大叔,“大叔你有没有镜子!”

  “有是有……”大叔被赵应天吓了一跳,“我、我媳妇儿梳妆台上有……”

  “在哪?!”

  “喏,大哥哥,给你——”小女孩不知道什么时候十分上道地拿来了镜子,递给赵应天之后迅速躲在了大叔的身后。赵应天抢过镜子来照了照自己,虽然铜镜成像并非十分清晰,但是赵应天还是看见了自己那张熟悉的脸——

  幸好、幸好,他还是赵应天,没有一下子乌龙穿越成了杨万里。

  “大哥哥,你怎么了?”小女孩怯怯地问。

  “哈哈哈哈哈,”赵应天大笑起来,拍了拍小女孩的头将镜子还给她,“我没事,哈,没事!对了,谢谢你们父女救命之恩!还有大叔,你知道映海吗?”

  “映海?”大叔挑眉,“我就是把你从那里给捞回来的。”

  “那大叔,你知道东岛吗?”

  “东岛?”大叔想了想,摇了摇头。

  “呃……”赵应天探寻一般地将脑袋转向了小女孩,却发现小女孩一样也是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这下赵应天蔫了,没人知道东岛意味着他根本回不去了,看见赵应天情绪万变,小女孩和大叔都不知所措。最后,到底是大叔见多识广,挠了挠头说:

  “小伙子,兴许我们县上的先生知道,他见多识广,我带你去找他问问吧。”

  “那感情好!”赵应天一跃而起,“大叔谢谢你。”

  “嗐,”大叔拍了拍赵应天的肩膀,虽然有些心疼赵应天身上那套属于他的新衣服,不过看着赵应天生龙活虎的样子,也便将自己心里的那点不平衡给咽了下去,“小伙子甭客气!”

  从救命恩人大叔的家去到县城里面其实并不远,一路上赵应天观察了一番这个地方的风土人情。这个地方搁在宁一霜他们生存的时代一定不是什么繁华大都市,一条官道上行走的人不是在匆忙赶路的商人就是背着农具的农人,一辆马车都没有。赵应天跟着大叔走了半天,只见过推着独轮车飞驰而过的农人,却连一匹马都没瞅着。

  马很贵重,然而这里没有。

  赵应天冥冥之中觉得他距离回到东岛又远了一步,天知道为什么宁一霜在和他心意相通之后会将他送出来,赵应天甚至没有机会追问宁一霜一句“你到底爱不爱我”、演一次琼瑶剧,就被无声无息地送走。

  咬牙切齿地赶到了县城的先生家门口,赵应天却发现,比起“怎么收拾宁一霜”,“怎么在人世上生存”才是现在他需要解决的第一要务:

  那县城的先生家在县城县衙旁边不过一条街相隔的地方,从先生家的二层小楼上可以顺利地看到见县衙的牌匾还有县太爷的那张八仙桌,整个县城都是土坯房子,可是先生家不一样,白墙青瓦,门口还像模像样地种上了一排竹子,挂着对联,门口立着一个半身进棺材的瘦子老大爷,颧骨高耸、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而他的身后却是五六个肌肉精装的大汉,手中拿着十八般武器,往先生门口一站,仿佛先生这里才是县衙,而不远处的县衙,才是先生该住的地方。

  先生家门口排着长队。

  每个在先生家的人脸上都是说不出的谄媚,排在头一位的一看就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身上衣绫罗绸缎、脚上踏五彩绣鞋,若是头顶上没有那顶绿色的帽子,赵应天一定会觉得此人是个富商大贾,奈何加上了那顶帽子,赵应天就只能觉得此人是当地的龟公了。眼瞧着排队已经这么长了,大叔默默地叹了一口气道:

  “小伙子,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自己……”

  “看着办吧……”

  说完,

  没有等赵应天回话,大叔一溜烟跑了,虽然赵应天从大叔的脸上看出了一种痛心疾首的表情,但是那个时候的赵应天其实还没有完全明白大叔是在心疼他的那套新衣服,而不是赵应天即将面对的“地方恶霸”——教书先生徐思勉。

  “九老爷您瞧,我家又添了个胖小子,能请先生为他取个名儿吗?”绿帽子龟公恭恭敬敬地对着门口那个干瘦老头作揖。

  老头却只是鼻孔出气,什么都没说。

  “九老爷,九老爷谁不知道您,您年轻时候在海上那可是翻江龙一条,晚生若没有您的照应,怎么会得了今日的万贯家财,这不还是靠着九老爷您和先生的大恩大德吗?”绿帽子龟公是个上道的人,不管那老头什么脾气,他就是管好话可劲儿说。

  老头听了这话哼了一声,睁开了半只眼睛。

  绿毛龟公一瞧这劲儿,当即从袖口捞出了两个白色的元宝来,二话不说就愣是照着九老爷塞过去,那老头呢,也不推脱,只照单全收了,可是银元宝收进了手中,却还是不答话、不让道儿。

  胖的人看着这般势头,有几个掂量了一番自己的荷包,从长队当中退了出去。赵应天瞧着不对,便拉了一个过来问道,“他这是干啥呢?”

  被拉住的人垂头丧气,打量了赵应天一番,冷哼一声,“乡下来的吧?干啥呢,干他九老爷干他先生他奶奶的!”

  “兄弟、兄弟,莫生气、莫生气,”赵应天连忙顺溜拍马,“我、我确实是路过,这不看着新奇,想要问问您吗?”

  那人到底是个讲理的,哼了一声给赵应天絮叨起来:“我们县上就这么一个文化人,知道的事情又多,大家不就可劲儿求他办事吗。这不,奇货可居起来,任是个人找他办事都能搜刮二两油钱。县太爷管过一两次,最后反而被他的家丁打得屁滚尿流,最后还不是赔笑着每年都来拜年,只差没有叫他姥姥!”

  说着,那人啐了一口,“妈的,只盼着早有一天要人端了他这黑书生才好!”

  “唉?等等,”赵应天拉住要离开的人,“他不是书生吗?怎么那么厉害,秀才能打过官?”

  “秀才?!”那人冷笑一声,“他娘的就他还是秀才?我看他是妖邪!谁知道他家里有什么妖法,每次进去的官兵都是跑着出来的,你他妈没事别拽着我,我还要赶着回去给我家主子复命呢!滚一边去!”

  赵应天被推了一把,虽然摔在地上有点难看,但是赵应天这才了解清楚了这位先生的名堂。这会儿,在门口的绿帽子龟公那肥硕的脸上却已经开始冒汗了,他咬了咬牙捞出了身上最后的两张银票大叫:

  “九老爷,您高抬贵手,我、我今日出来就只带了那么多啊!”

  老头此刻双眼已经睁开了,眼角吊得老高,听了这话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不咸不淡地说道,“是您,刘员外,要求着我们家先生,可不是您,刘员外,要可着我老头。”

  绿毛龟公的脸这会儿整个白了,看着老头子扑通跪了下去,“活神仙九老爷,我鞋底那两张银票可是我藏了半年在攒下来的私房钱,您、您不能就这样给拿去了啊,您拿去了我怎么去找我心爱的小翠姑娘啊——”

  这么胖一个胖子跪倒在地,还哭得鬼哭神嚎、哭天抢地,本来排队的人紧张的精神都被他给逗乐了,然而老头还是不说话,就看着刘员外在地上扑棱。

  半晌,

  倒是老头身后那扇黑黢黢的大门从里面打开了,没有人出来,却有一个清朗的年轻男子的声音传了出来,“请刘员外进来吧。”

  听了这话,老头恭恭敬敬地对着门内鞠躬:

  “是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