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古代言情>将军威武【完结番外】>第73章 将军威武073

  乾康八年十月初五, 小雪。

  这是乾康帝凌承登基后的第九个年头,这年的秋末冬初, 乾康帝废后。

  江南陡发瘟疫, 瘟疫过后又是一场霜冻, 江南四镇、尘湖一带, 爆发民祸。

  九月,大戎国公主图门弥雅容对锦宣战, 肃北侯率亲兵五千败大戎将束鲨、太尉呼赤尔于黄浮川, 征虏西路军进至徐流。

  廿三日, 中路军至燕境,败戎狄翟王霍哈撒于辽河, 斩首三千余。

  四日,又败霍哈撒于西林河,中路军大胜。

  此时宫中太后偶染风寒, 凌承于宫中堕星台祭天祈福,大赦天下、以求来年风调雨顺、万民和安。

  四日前, 凌华带领中军至岭北, 轻敌冒进,被戎狄大将葛朱野同霍哈撒带领的大戎军击败, 死伤万余人, 被迫敛军守塞。

  太后的凤体违和、凌华的母妃太贵妃胡氏在侧照拂, 凌承不便将前线败绩告知。

  站在寿安宫外等着玉天禄取大氅来的凌承,看着天空中缓缓降落的第一场雪,紧绷着的唇线变得更加凌冽、藏着机锋。

  这场雪来得不是时候, 前线败绩、补给尚未送达,由京城出百里需得横跨两座山川,雪天路滑、深山藏凶兽,督押官久居京城,只怕从没受过这样的苦。

  “陛下——”

  玉天禄取来了大氅,一来一去之间,老太监的三山帽上沾满了雪花。

  虽然是一碰就化的小雪,凌承还是不可避免地皱了皱眉,眯起眼睛来:“玉公公,你作为司礼监掌印,就算朕等得急,你也需得注意你的穿着。”

  听了这话,玉天禄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恭敬地弯腰:“是奴才马虎。”

  凌承挥了挥手,挪到了御辇上,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峰之间却透着如墨一般的阴沉。玉天禄小心地跟上去、随在御辇的外头:

  “陛下,方才监侍馆的人来过,您看今晚——?”

  “……敏妃,敏妃她还在明光殿等朕么?”

  犹豫了片刻,玉天禄点点头道:“是,敏妃娘娘她……亲手熬制了鸡汤。”

  御辇中没了声音,偌大皇宫之中、长廊上,只剩下了太监们、御林军们随着御辇前行的脚步声。

  安静,太过于安静。

  虽然天空里飘着雪,身上的蟒袍也已经被打湿,可是玉天禄还是出了一身冷汗,总觉得腰间那块殿前总管、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玉牌,烧得他腰疼。

  敏妃姓韩,乃是中军都督府都督韩俊志嫡女。

  这位韩小姐是个聪明的,她虽然出身高门,可从来不像贺兰氏那样嚣张跋扈。她聪明,却也不像是容妃崔氏那样机关算尽。

  单凭这姑娘当年不顾名分,做侍妾也要跟在还是皇子的凌承身边,玉天禄就对她高看一眼。

  只是,玉天禄不知道他这份没有来的“高看一眼”,会不会就此毁了这位敏妃娘娘。

  “罢了,”御辇中终于传来了凌承的声音:“你且将朕的手炉送与敏妃,叫她知道朕挂念着她。只是——”

  凌承的声音陡然转寒:“玉天禄,你是跟着朕的老人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朕希望你自己拎清楚。朕把脑袋给你放脖子上端正了,你非要拿下来别裤腰上,到时候不小心掉了——可别怪朕不念旧恩!”

  玉天禄一抖,双腿一软便跪了下来,连连叩首称“是”,在凌承一句“去广阳殿”后,他才颤颤巍巍爬起来,并且告诫自己——再也不要一时糊涂。

  帮得了敏妃一回,他可帮不了敏妃一辈子。

  何况,战场上的事儿,死伤动辄千万,若是因为粮草羁押官失职,而间接害死了带领中军的凌华,那么就算是大罗金仙在场也回天乏术。

  看着远去的御辇,玉天禄身后跟着的小徒弟轻声问:“师傅,敏妃娘娘这事儿——”

  “还事什么事!”玉天禄恨得敲了对方的一毛栗,“没听着皇上的意思吗?!敏妃做的那些事儿皇帝都知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看在韩老将军的面子上。”

  “那……”

  “那什么那!按着皇上的吩咐,你去把手炉送给敏妃娘娘,”玉天禄最后还是心软,叹了一口气,叨念着自己命苦、是个劳心伤神的主儿:“若是娘娘问起,你就告诉她——虽然派尹巡抚去的折子,是龚大人递的,但若真出了事儿——皇帝也不会立刻就问龚大人的罪。”

  小徒弟点点头,领命去了。

  玉天禄则长叹了一口气,看着长廊上已经看不太清的御辇车辙,摇了摇头,又把小徒弟叫了回来:“还有——”

  “师傅您说。”

  “告诉敏妃娘娘,她一直是个聪明人,若是想要保龚良泰龚大人,找我玉天禄,远不及找在江南的那位爷要来得有效利索。”

  小徒弟眼中微微闪过了一丝惊异,他总觉得师傅今日里话特别多,一双眼眸灰沉沉的、像是染上了小雪天宇那灰色的云朵。

  朝堂之上,从来不乏流言和传闻。

  然则不顾流言蜚语的、却仅是少数,像是龚良泰这样,已经被人谣传他同宫中敏妃过从亲密的外臣,不是头一个,但却是唯一一个,能劳动敏妃出来替他说话的人。

  四日前,诚王凌华大军失利。

  战线拉长只怕要在战场上过冬,凌承速战速决的希望破灭,只能派人给前线补充粮草、大衣和过冬的军需。

  此刻关键,便需要一位粮草羁押官。

  龚良泰是龚安邦庶子,太后龚氏的侄儿,家中行三,为正三品户部都事。他虽掌管的是户籍、税赋和俸饷账册,却对人名极为敏感:

  朝廷大小官吏的俸禄打他手下过儿呢,只说一个名字,龚良泰就能说出这人的官品、俸禄,甚至家在何方、任在何处。

  也正是他,认出了舒永忠上表中江俊的名字,才让江俊“死而复生”。

  为了粮草羁押官的事儿,朝堂内百官各执一词。这不是个好差事,但是办好了——前途无量不说,还能名垂青史。

  所以,龚良泰上书,建议由河南巡抚尹荣担任粮草羁押官。

  尹荣乃是御史中丞尹正的嫡长子,安西将军尹温的嫡亲哥哥。官从二品河南巡抚,这些年在任上也无二过,只是一直不死不活、升迁无望。

  龚良泰这份奏折十分讲究:

  一则鲍方去后,户部由他接任尚书的呼声极高,只欠一份功绩,便可加封。

  二则,鲍方为尹正岳丈,龚良泰此举只怕有给尹家卖个人情,不叫他将来接任之时、让尹家人嫉恨。

  当然,尹家也可以不接这份人情。

  尹正在朝中何等权柄,想要袒护自己的儿子,必定能找出千万种理由。只是,看见了贺兰皇后和贺兰寻的下场,并非外戚、却知道凌承手段的尹正,生了兔死狐悲之意。

  尹荣,也正求这么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但是,今日小雪。

  锦朝京城偏北却终归不是极北,京中小雪、京城以北却是飞雪连片。尹温所在的河南,即使有雪,他也未曾真正带人上过阴山、去过言城。

  此去凶险,且极易遭劫。

  龚良泰担心着急,又不好在凌承除“外戚”的风头上,指望自己的太后姑姑。

  而尹正,何尝不担忧自己的亲生儿子,担心他此去不回,丢了粮草被革职事小。若被戎狄劫掠,身首异处才是大事。

  朝臣们百般心思,后宫里同样算计个不停。

  所以贺兰皇后废弃之后,凌承并没有亲近容妃、敏妃,反而同宫中的一群夫人、美人们混迹在一起,避开那些勾心斗角。

  办完了皇帝交待的事儿,玉天禄才匆匆赶往广阳殿,可是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一气儿奔丧似得哭声——

  玉天禄心里咯噔一响,跨进去的半只脚直愣愣收住,恭恭敬敬地候在了广阳殿门口。

  面对女人,凌承发怒的时候,从不大声呼吼。

  他只是挂着冷冷的笑容,手指一下一下敲击在桌面上,眼里没有一丝儿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用眼角斜睨着地上的一群美人儿。

  这群美人还小,都是最好的年纪,可此刻却颤抖着缩成一只只鹌鹑,不敢直视凌承的眼睛,更不敢看他们面前摊开的一本本“图文并茂”的书。

  “说吧,书,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

  美人们瑟瑟发抖,支支吾吾不敢开口。

  “不说——?”凌承笑眯眯地捡起了地上的一本册子,随手翻了两页:“都说朕是昏君混蛋,将那李公子肆意折辱,说朕色令智昏,将好好的良臣囚成了禁|脔。说朕谋朝篡位,朕那位远在羽城的弟弟——才是天下正主?”

  “陛、陛下——”美人们嘤嘤哭了,一个个脸色蜡白,不知要如何解释。

  “呵——”凌承的脸色看不出悲喜,他轻笑一声:“哦,还有说恭王凌武赏识李吟商,然后和他双宿双飞的?”

  广阳殿内一片寂静,凌承却站起来,耸了耸肩:“好好的姑娘家,没事儿看这些书做什么?起来吧,没事儿——”

  地上跪着的女子没有一个敢动,书上的东西大不敬,凌承喜怒无常她们心中早有定数,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

  然而凌承只是叹了一口气,笑了笑走出去、没有再解释什么。

  在姑娘们恍惚中站起来,有些欢天喜地想着自己保住了一条性命的同时,凌承却站在广阳殿门口,漫不经心地用玉天禄递过来的巾帕、擦拭着自己的白玉扳指:

  “玉天禄。”

  “奴才在。”

  “广阳殿的几位美人,身染瘟疫,限你今日封宫,请大夫过来好生医治。伺候过她们的宫人,一律杖毙,这些日子接触过广阳殿的小厮,也尽数没入奴籍、流放西疆。”

  玉天禄点点头,垂下眼眸。

  “还有——”

  “您吩咐。”

  “派玉双林去江南吧,”凌承背对着玉天禄站定,声音波澜不惊:“那些贱民死就死了,天凉了,让他回京城、陪朕过个年吧。”

  凌承走了,玉天禄过了很久才缓缓应了一句“是”。

  乾康八年十月初五日,广阳殿大火,一干美人、夫人尽数被烧死在了那华美的宫宇之中,桐乡参知李吟商、调京城经世局,任从九品通事经世。

  冬雪如同这一纸突如其来的调令,缓缓地将整个京城粉刷成银。

  因为逢初六、初九,京城百姓都会有庙会。尹氏便借着想要邀请嫂子鲍氏一同去看庙会的借口,从镇国大将军府出、带着江睿,到了御史中丞的府上。

  尹正不在家,但鲍氏等了她很久。

  自从鲍方案后,这位御史中丞夫人的精神一直不大好,但今日看见尹氏进门,鲍氏脸上竟然生起了红光,极度热情地迎上来:“小妹,你总算是来了——”

  “嫂子,”尹氏笑起来,心情似是极好,“来,睿儿,给你舅妈问好。”

  妯娌之间相互问候一番后,鲍氏便让人来带着江睿去府上玩了。剩下她们两人后,鲍氏才开口道:“妹妹的事儿,进展如何了?那万老大——已经坏了一次事,这一次,不知道……”

  “自然是有戏,”尹氏捻起桌上的一枚瓜子,漫不经心地嗑起来:“万老大上次疏忽,叫江俊那小贱人钻了空子,害了我们睿儿不说——还让我在江家抬不起头来。这一次——哼哼。”

  “妹妹有什么妙计?”

  鲍方一案虽然是孟遇舟和李吟商两人做下的,但自从江俊“死而复生”之后,这位鲍氏,也和尹氏同仇敌忾,恨死了江俊。

  “嫂嫂不是江湖人,我也只是听家中管家偶染提起些江湖事才知道。江湖上,还有用毒的,其中最出名的便是蜀中唐门。唐门之外,还有许多善于用毒的——比如巫蛊教啊、五毒门啊什么的。”

  瓜子壳落了一地,鲍氏却满不在乎,甚至加入了尹氏。

  “这次万老大给我立下毒誓,说他一定会请一个人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而且让那小贱人就算是死,也查不到我们头上——”尹氏眯了眯眼睛:“嫂嫂知道什么是下毒的最高境界么?”

  鲍氏摇摇头。

  “无色无味无嗅,这只是最低级的毒药,”尹氏高深莫测地摆谱儿:“至于鹤顶红、见血封喉这些毒药都不入流,最上层的毒药是——不是毒药。”

  “什么意思?”

  “比如嫂嫂,你瞅着我们手上的瓜子,”尹氏眯起眼睛来,说得煞有介事:“单独吃起来没有什么大不妥,但——若是配上了其他什么旁的东西,比如茶水?比如你我身上的香粉?”

  鲍氏一愣,继而明白了点什么。

  “寻常物件不会令人起疑,而且在那种军营里,谁会知道什么东西上有什么蹊跷,”尹氏笑了笑:“前几日万老大才来了消息,说是已经得手,只等几日,便会有好消息。”

  “如此,便要恭喜妹妹了。”

  “哼——”尹氏哼了一声:“只是,还是太便宜这小贱人了。若不是怕他活着再搞出点什么事儿……我真想叫他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鲍氏没言语,只是又命人上来添了点瓜子,坠在心口的大石落了一半,便又提起了儿子尹荣、尹温的事儿。

  京中贵妇人之间的闺房话做不多那么多,说来说去不是为了家族就是为了儿女。有的人算计未来的朝堂,有的人算计着觅个好夫婿,为的、都是将家族的根、深植于京中。

  远在千里之外的江俊和卫五,并不知道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乌兰沙漠气候与大陆上别的地方不同,虽然已经是小雪节气,天儿也只是变得凉了一些。但水草,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减少。

  跟卫五在伯颜阿鲁浑的部落里混了几日,江俊也熟悉了这部落里的大部分戎狄——他们都姓伯颜,却又不都是阿鲁浑的亲戚。

  阿鲁浑是头领,但是部落当中一样有着泾渭分明的等级。

  打猎本领高强的、能够打仗肌肉壮实的,无论男女、说话总是要更有分量。

  混迹在戎狄当中,江俊也缠着卫五学了几句戎狄语。戎狄语并不属于汉藏语系,不过比起英语来说,戎狄语的大部分语法和汉语同源、同宗,学起来较为容易。

  江俊记得阿鲁浑听见他用戎狄语回话的时候,脸上那种惊讶的表情。

  不知是不是卫五的关系,江俊没觉得这群戎狄是敌人,反而觉得这个部落的戎狄很是可爱。几天下来,江俊还真交了几个“聊不上几句”但能够一起打猎、喝酒吃肉的朋友。

  而且,卫五还带着江俊去看了——

  孩子。

  太子凌威的那个遗腹子,被凌武不远千里从京城报国寺中带出来的小孩子。眼下才六七个月大小,裹在襁褓里,躺在一张小摇篮里、眨巴着眼睛看着江俊。

  “听尔朵说,他已经会爬了,只是还不会说话。”

  “唉?”江俊是家里的独自,堂表亲中又没有结婚生子的,所以从没有这种经验,六七个月的小孩子会做什么,他还真是不知道。

  犹豫了片刻,江俊伸出手指去,原是想戳一戳小孩子软软的小脸。

  可是那小家伙不知为何却忽然笑了,小手一把抓住了江俊的手指,冲着他咯咯咯咯直笑,似乎很是兴奋,黑亮的小眼睛里,闪着黑曜石一般的光辉。

  “当很喜欢令呢——”

  小孩所在的大帐被掀开,一个漂亮的戎狄姑娘走了进来,她身材极好,小腿和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极其漂亮,一头乌黑的卷发精神地扎束在脑后。

  她是卫五口中的尔朵,也是伯颜部落中最漂亮的女战士。

  在柳心莲忙不过来的时候,都是由她来照顾凌威的这个孩子。

  尔朵说的戎狄语混杂着汉话,江俊听懂了,于是冲她微微笑了笑,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我能抱抱他吗?”

  萌哒哒软乎乎的小团子,似乎特别戳江俊的萌点。

  他下意识有点手痒,根本不管这是不是皇亲贵胄。

  “当然可以。”

  尔朵不太会说汉话,但是她能听懂,女战士上前两步,毫不客气地挤开了站在江俊身后的卫五,将小家伙抱起来,然后塞在了江俊怀中。

  卫五皱眉,因为他看见尔朵的手借着塞小孩的时候,在江俊腰上捏了一把。

  “这样么?”江俊整个人都绷紧了,生怕摔了这孩子,求助一般看向尔朵:“你看我抱对了么?”

  “令要这样,对,手放这里——”尔朵说着,更是把卫五不着痕迹地挤远一些,手牵着江俊的手,整个人站在江俊的身后,虚虚地把江俊抱了个满怀。

  ——当然,江俊的怀里还有一只小孩子。

  卫五的眼中闪过了一丝凶光,紧告地盯着尔朵,但是尔朵却毫不相让地瞪了回来,甚至还毫不客气地凑近了江俊的耳朵:

  “令要这样放,对,手托着他的屁股,然后抱稳了。”

  江俊小心翼翼,小孩却没心没肺,看着江俊傻笑个不停,更是笑得用口水吐泡泡玩了起来。本来听着挺恶心的事儿,可是抱在怀里,江俊却觉得一点也不嫌弃,反而觉得这孩子真可爱。

  连卫五什么时候离开的,他都不知道。

  等孩子好不容易累了、睡着了,江俊才发现卫五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帐中,他奇怪地“诶”了一声,正想要追出去,却被尔朵拦住:

  “江……”尔朵叫不全他的名字,总是只能勉强说出姓氏:“令是我见过最好的伊洛。”

  伊洛在戎狄语里是狼的意思。

  “???”

  你是我见过最好的狼?江俊不是太懂这姑娘的脑回路。

  他不知道的是,卫五在告诉他词义的时候,故意隐瞒了一重词义——“男人、新郎、丈夫”,这个词赞美勇士,却也用来求爱。

  天知道那天江俊赢了阿鲁浑,让整个伯颜部落多少男女直了眼睛。

  卫五的心机耍到了,尔朵痴情满满地告了个白,江俊却没有听懂。

  他只是礼貌地笑了笑,然后便说他要去找卫五。

  尔朵有些生气,她是整个部落中最美、最强的女人,平常给她献殷勤的男人不在少数,她从来看不上那帮蠢货。

  阿鲁浑入她的眼,也只是因为阿鲁浑对她有恩,她从不会嫁给恩人。

  尔朵想要一段平等的爱情,像是天上的云和鹰,像是风、像是广袤的草原,像是那一生只有一个伴侣的狼群。

  然而江俊没听懂,他直接走出了帐子去找到了卫五。

  卫五二话不说就把他拽过来,狠狠地吧唧了一口,毫不避讳地说:“我吃醋了。”

  “……”

  周围一阵善意地嬉笑声,还有不少大胆的口哨。明知戎狄风俗开放,江俊却还是有些无法适应,瞬间红了脸,瞪了卫五一眼:

  “那只是个孩子!”

  卫五不置可否,只是眼神往下一扫,然后将江俊拽到怀中,不带一点儿情|欲地摸了摸江俊平坦的小|腹:

  “唉……真想要你给我生个孩子。”

  “???”

  大佬你吃醋就吃醋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好吗!

  江俊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好不容易忍住了问候卫五他全家的冲动。他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不好意思哦,这个我还真生不出来。”

  “生不出来也好,”卫五想到江俊刚才看向小孩子那柔柔的眼神:“省得弄个小的出来和我分宠,你只看着我一个人就好。”

  ……真是要了命了。

  江俊努力面无表情,不接卫五这个套路:因为这么说着的大佬,明明身上没有带着剑,他却被一柄硬邦邦、直愣愣的“剑”戳得非常不自在。

  穿着衣服都要被这样那样了,江俊觉得此刻还是闭嘴最好。

  “五——!”尔朵的声音传来,即使地缓解了江俊和卫五就要“长兵相接”的那股暧昧和尴尬,她二话不说拿着她精致漂亮的小弓、手里还拿着一柄弯刀。

  她不顾卫五还搂着江俊,当众用弓柄敲在卫五肩上:“陪我去打猎!”

  卫五一愣,继而沉着脸摇头。

  “哼——”尔朵冷笑一声:“那今天晚上,我有千百种方法让那小崽子哭起来,让江一刻也不能离开那小东西。”

  卫五黑了脸:“卑鄙。”

  “彼此彼此,”尔朵扬眉,一吹口哨招来了她的马儿:“跟不跟来随便你!”

  说完她绝尘而去,倒是卫五瞪着尔朵远去的背影,几乎要将尔朵的后背烧出来一个洞了,才去招来了疾风,也策马准备离去。

  “怎么了?”

  卫五低头看见江俊迷茫的眼睛,又看着江俊担心的眼,心里的怒火稍稍消减了几分,但是却还是有些庆幸,江俊还不能完全听懂戎狄语:“我……”

  咬了咬牙,卫五道:“陪尔朵去打猎,她……一个女人,现在又是冬天,若是遇上狼群,就不妙了。”

  江俊挑眉,心里奇怪,可是在他一愣神的当口,疾风便带着卫五蹿了出去。

  刚才尔朵的话他确实没听明白,可是看卫五的表情却是越来越生气,而尔朵话中还提到了他的名字……

  实在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江俊摇了摇头,自己回到他和卫五的帐篷中。

  在掀开帘子的时候,躺在床上的药丸被惊醒,看了他一眼之后,喜滋滋儿地跳下来朝他扑,可是在江俊准备张开手将小东西抱进怀中的时候,药丸却又“吱——”地一声,受惊一般跳开。

  ……

  又是这样。

  捏着眉心摇了摇头,江俊实在不明白这小东西在闹什么别扭。明明看样子十分喜欢他,可是最近总是一靠近他就会像是受到了刺激一般跑走。

  等结束了这边的事情,江俊决定去请李无章来问问——难道雪貂和猫儿一样,都是高冷的傲娇性子?

  雪貂不过来,江俊却还是笑着同它讲话:

  “好奇怪啊,药丸,尔朵她不是伯颜部落里最强的女战士么?上次她一个人不都猎了一头熊回来吗?怎么还会怕狼啊……”

  药丸远远地在床榻上“吱”了一声,偏着脑袋眨巴眼睛看向江俊。

  江俊无奈地耸耸肩,心道:也是,你这个小东西怎么会知道。

  他只是担心,或者说直觉。他总觉得尔朵对他有话要说,而且看向他的眼光里,总有些那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语言障碍害死人,但是这个部落中,只有阿鲁浑懂一点点汉语。

  他要是去请教阿鲁浑学戎狄语,那还真是瞎子拉盲人过河——互坑。摇了摇头,江俊觉得有些困了,虽然还没有到入寝的时间,他却觉得眼皮重得很。

  胡思乱想解决不了问题,还是等卫五回来,好好努力突击一把,快点通关戎狄语吧。

  真。吃了知识的亏。沉迷学习日渐消瘦的江俊,是在黄昏时分被吵醒的。

  整个部落乱哄哄的,隔着帐子都能看见人群在走来走去,不少人在语速飞快地议论着什么,各种各样的声音闹得江俊睡不下去。

  披了一件衣服,江俊挑开帘子看出去。

  夕阳西下,卫五打横抱着尔朵,尔朵双手搂着卫五的脖子,漂亮有劲儿的大长腿上有着一个可怖的伤口,不远处巨大的红日沉在他们的身后,而疾风和那匹尔朵的坐骑上,挂着几张狼皮子——

  这一幕让江俊眯了眯眼睛,嘴里有些没由来地发苦。

  尔朵和卫五说了什么,脸上竟然红了红,那种小女儿情态、还有看向卫五的眼眸,让江俊觉得眼睛有些发痛。

  卫五还是面无表情的,但是江俊却总是不能忘记卫五离开前,说的那些话、那温柔无奈的语气,让江俊十分难受。

  以至于,卫五和尔朵在说什么,江俊已经根本无心去听了——

  “谁要你救,你快把我放下来你这个卑鄙小人!”尔朵说。

  卫五:“凶婆娘,你当我想救你?我巴不得你被那几头狼撕成碎片!”

  “那你有本事倒是见死不救啊,没胆的怂包!”尔朵冷哼一声:“江配你真是太可惜了!”

  “呵——”卫五皮笑肉不笑:“可惜不可惜也不是由你这个外族女子说了算的!”

  “外族女子怎么了?”尔朵瞪了眼睛:“我是女人你不是,江那么喜欢小孩子你也看到了,如果没有你——我会努力争取让江成为我的夫婿,我会替他生很多很多小孩子的!”

  “……那你倒是去对他说啊!”

  “你——!”尔朵气红了眼,她咬牙:“你别得意!我会去学汉话的!”

  “呵——”卫五笑得更不屑:“你去找谁学?这里除了我,没人同时精通汉话和戎狄语!很可惜伯颜尔朵小姐,我是不会教你的。”

  “去你妈的卑鄙小人!”尔朵大怒,忍不得一口咬在了卫五肩膀上:“我去中原学!”

  “呵呵——”卫五看见阿鲁浑来了,毫不客气地将这个野蛮的女人丢到阿鲁浑怀中:“中原可多得是我这样的卑鄙小人,像你这样胸|大又没有脑子的女人,最容易被骗了!”

  “我杀了你这个大混蛋!”尔朵还在张牙舞爪,卫五却耸了耸肩,只对阿鲁浑道了一句:“看好你的妹子。”

  阿鲁浑无奈地耸了耸肩,尔朵素来就是这个性子。

  何况,若非他心中还有更想要的东西,不能失去卫五这个朋友,那位看上去美丽又有着惊人武力的男子,那个像是一只优雅黑豹一般漂亮的男子——他也有心去抢一抢。

  外头一阵一阵的混乱,江俊站在小孩子的帐子中、自欺欺人地摇着小孩的摇篮,心里却也乱了起来——

  卫五曾经问他,问他说,如果有一天他吃醋会是什么样子。

  他说他会如何凶、如何超级凶地赶跑那些第三者。

  但是,当他看见卫五和尔朵、那么优秀的尔朵在一起的时候,江俊更多的是——想躲,那幅画面太美后,总让他觉得不忍心去打破。

  直到今日,江俊才明白,自己有的时候还真怂。

  然而怂了吧唧的江俊还没伤春悲秋地掀起完自己,始作俑者卫五便掀开了帘子走进来,一把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了他。

  江俊赌气挣扎,卫五的手却越扎越紧,不让江俊挣脱。

  “……干嘛?”体力上没有优势的江俊,终于放弃一般,扁了扁嘴,压低声音问。

  “尔朵约我去了野狼谷。”

  卫五的声音不疾不徐,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江俊乱七八糟的心、悬了起来。

  “我原以为她只是约我出去打猎,想要把我从你身边支开,却没想到——她是要约我生死一战,赌注,是你。”

  “……什么?”江俊眨了眨眼睛,一时没控制住语调,小孩子在床上被惊得皱了皱眉没、咿呀了一声。

  “野狼谷里有狼王、少说有五六个狼群,三五十头狼,她说我们进去,能够活命出来的,便能够回来找你。

  “哈——?”江俊终于忍不住,他强行转身过去,面对面看着卫五:“什么跟什么?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么荒唐的赌注、你——竟然应了?”

  “你不是吃醋么?”

  “我……”江俊声音立刻低了,他撇了撇嘴:“谁、谁吃醋!”

  “你不是误会我尔朵喜欢我、而我正好去英雄救美,救了她么?”卫五不让江俊躲,伸出手去捏着江俊的下巴,慢慢抬起了他的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江俊。”

  “……”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好,”卫五惩罚似得咬了他鼻尖一口:“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和阿鲁浑有约在前,单凭你那天比武胜过了阿鲁浑,这整个部落,大约有一半男女要来追求你。”

  江俊瞪大了眼睛。

  “尔朵喜欢的人是你,”卫五叹了一口气:“她觉得我配不上你。”

  信息量有点太大了。

  江俊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一台风扇告诉在旋转的主机,转速太高、机箱太烫、终于显示器Duang地一声就黑了屏。

  或许是从穿进这本书开始,江俊的希望就是活命。

  后来遇上了卫五,一不小心就被反派大佬掰弯烧成了蚊香片,哪里会想到有妹子喜欢自己。何况——尔朵是个戎狄妹子啊,还是个战斗力超强绝对能够1V5的那种女战士。

  尔朵喜欢他??

  江俊觉得自己被一个雷劈得劈了叉,呆呆愣愣地看着卫五。

  卫五却十分臭屁地笑了笑,舔了舔嘴唇:“不过那女人那里是我的对手,我们运气好,只有一个狼群在谷内,我们杀了十多头狼,之后要不是为了救她——我早就回来了。”

  “救她?”

  “你知道戎狄的大巫吗?”卫五解释了一句:“那老太婆快死了,如果她死了,肯定是图门公主继承大巫之位,但是如果公主不能够得到巫神的祝福,那么会在整个草原上、寻找新的大巫转世。”

  “戎狄还信转世?”

  “你就当他们信吧,”因为解释起来复杂,戎狄的天命轮回和中原观念当然不一样,但是卫五现在不想和江俊谈论其他人,他只道:“用我们中原的话说,尔朵的命格,就是大巫的转世。”

  这是要搞事的意思。

  江俊总算是明白了,可是明白以后,就觉得臊得慌,红了脸不说,还有点恼火:“你肯定骗了我什么——关于戎狄语,你肯定藏了私。”

  卫五点点头坦然承认,实际上,不止是戎狄语,面对江俊,他只想将这整个人,都给藏了私。

  “她说她能替你生孩子,”卫五却转移了江俊的注意力,他凑过去小口小口地啄着江俊的嘴唇:“你要是……”

  “你都为我断子绝孙了,我又何必传宗接代?”

  江俊止了卫五的话头,眼眸一挑却看见了卫五肩膀上的齿痕。他们在戎狄部落中入乡随俗,戎狄的衣服都是这般“袒|胸|露|乳”。

  他眯了眯眼睛,毫不客气地咬了上去。

  “唔——?”

  卫五吃痛挑眉,但是却没有推开江俊。

  江俊狠狠地咬了一口,又伸出了舌头细细地舔过那些齿痕,一点一点收紧了嘴巴吮|吸着那伤口处的皮肤,时而让卫五身处天堂、时而让他痛得浑身发颤。

  痛苦和舒服让卫五突然携带了长兵。

  趁着江俊使坏作恶的时候,他的手不规矩地动了动,也让江俊“亮了武器”。

  “嘶——”地抽了一口气儿,江俊恼火地抬头,压低声音:“孩子还在呢!”

  “那我们纯手谈一局?”

  “……”看了一眼睡得迷糊的小孩子,江俊心里罪恶感爆棚,可是武器和武器之间似乎很有共鸣,长兵和长|枪都想要跃而鸣。

  噗嗤噗嗤的那种鸣。

  正在江俊想要妥协的时候,却突然看见了一条碧绿碧绿的蛇,正缓慢地绕着小孩子的摇篮往上爬。

  哦,蛇。

  卧槽?!!!

  是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江俊只冷静了一秒,然后他就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卫五只来得及叫了一声“小心——”,却看见下一秒,狠狠地咬上了江俊手背的那条毒蛇,在咬了江俊一口之后,只蹦跶了两下就掉落在地。

  直了身子,翻了白肚皮。

  江俊:……

  卫五:……

  “哇哇哇哇哇——”伴随着小孩子被惊醒的哭声,兵荒马乱好不热闹,卫五蹙眉看着江俊手背上的两个红点点,眯起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卫五:厉害了我的媳妇儿,毒蛇都能被毒死。

  江俊:药丸了我这么有毒,刚才我咬了卫五一口他会不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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