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字好像利刃,横在了他们的面前,充当一座石碑,上面写着谁的名字,不言而喻。

  “怎么会是它……”麦拉斯低哑着声音,眼底闪过波澜。

  对啊……怎么会是余绥呢?倘若换一个国家,与大朝平梁联合都可以,但偏偏就是余绥,不单是因为血海深仇,还因为他们士兵独特的兵器:毒药。

  毒药不需要有多少兵马的加持,只要运送过来,就可以抵作千军万马……

  当初麦拉斯与那日苏所说的破釜沉舟,如今一语成瀣,这张战争的定局似乎已经落下,明晃晃的写着“失败”两个字。

  “看来,是天要亡我阿索那……”身旁,麦拉斯也想到了这一点,忽然嗤笑一声,嘲讽似的说道。

  江不闻冷静着面容,遥遥感受残风拂过面梢,四周不见色彩,他却好似能通过触感感受到什么一般,晨日高悬,又一天的好风光。

  “不一定呢。”他最后微微启唇,神鬼莫测地说了一句话。

  ……

  数里开外,朱墙红瓦,日头已完全升上,天边远远挂着几张幡旗,由一根细微的长线捆绑在一起,幡旗之下,大朝和平梁无数的将士栖息在那里。

  其中代表平梁,君主认定的士兵头首周千渡,目光恹恹地望向远处。

  身侧有将士,还沉浸在昨夜火攻反将阿索那的一战上,啧啧抬头,看了眼迎风招展的幡旗。

  “国师大人算卦万无一失,此番角逐,必然可以将余孽完全收下!”

  旁边的人兴致勃勃,把走神的周千渡拉了回来,他闻言,却并没有那么高兴。

  说话的士兵隶属大朝,而昨日在火场之上的,多为平梁军,死伤的也几乎是平梁的男子,至于士兵说的话,他也多少清楚一二。

  大朝与阿索那都信奉神明,只不过认准的神不一样,他们的国家里有一位传奇国师,善用预言和巫术,不是其他人,正是潜伏在阿索那多年的老侍从乌恩。

  此番阿索那余孽起兵反击,乌恩早早便举办了请神会,在军营之上,高高挂起了幡旗,幡旗飘扬不遇雨,意为满贯——满贯大朝战争,大获全胜。

  他们的士兵相信这预言之术,周千渡却并不怎么买账,这些毫无根据的东西,他宁愿相信是运气使然。

  士兵说出的话没有回应,便也不自讨没趣,在休憩的时光里,叼来一颗枯草含在了口中,随意扔出了一粒碎石。

  他没有使多大的力,那碎石却凭空飞出甚远,直撞进了丛林当中。丛林激声一片,不多时窜出几只飞鸟。

  阿索那地势高,飞禽比别处都要少些,如今突然窜出一堆来,士兵下意识地便多瞧了几眼,然而下一刻,那几只鸟却不约而同地向着他的方向飞过来。

  鸟啼声渐渐,尖锐又带着些模糊,刺破众将的耳膜当中。

  周千渡便感觉身边的人身体僵了僵,紧跟着把嘴里的枯草吐了出来。

  “你这贱鸟,瞎叫什么呢?!”不远处,一个士兵咒骂出了声,很快,此起彼伏的应和便响起。

  周千渡皱了皱眉,觉得有些奇怪,便也侧耳去听那鸟叫声。

  它们的叫声乍一听,是最普遍的“叽喳”,和寻常鸟啼声相差无几,然而仔细琢磨,却又感觉有哪里不一样……那叽喳声变换扭曲,隐约凝合成了别的什么话。

  周千渡眉头一皱……听出来是中原话里的“多门”。

  “多门是什么意思?”周千渡问了一句。

  身侧的士兵猛地转首,怒看他一眼,随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顺了顺眉眼:“这话在大朝是禁忌,您还是不要轻易说出为好。”

  多门为凶,与满贯相对,意为大空。

  这突然出现、略显诡异的鸟叫声,分明是在扫着将士的霉头。

  终于有一位稍大一些的将领喝令一声,叫人拉弓,把群鸟射下,不多久,数发弓箭便飞向天边,然而鸟类机敏,扇着羽毛,全都灵巧地避过。

  “不好了!”军队中,忽然有人惊恐地喊叫一声,与此同时,更多的喊叫响彻天边:“是幡旗……幡旗!”

  周千渡随着叫喊的方向看过去,就见飘扬在红墙边几日不倒的幡旗被撤下,连接它们的丝线好巧不巧,被射出的弓箭划断。

  这一出事端骤起,周边便全然变了一个氛围,一股浓重的阴沉和恐惧席扫过众人,飞驰地弥漫向远处。

  突然出现的“多门”鸟,和预示着大满贯的幡旗陨落在地,无一不在暗示着什么,就在恐惧彻底蔓延至整个军队的后一刻,忽然战鼓敲响,雷雷地震向天边。

  不知谁大叫一句“敌袭”,周身的骚动猛然炸响,下一瞬间,天外生起数支箭雨,尚未给他们反应的时机,便已击倒下多人。

  “摆阵!快提盾!!”将领一声高喝,士兵们后知后觉地找来盾牌,横在了大营之前。

  腥风血雨以箭矢来场,不远处马蹄声踏破沙尘,周千渡从盾牌的缝隙里遥遥望了一眼,瞳孔立时瞪大,诧异堆积满面——

  那领兵纵马者一身鲜衣,容貌如同刀削一般俊美,一挥一鞭中,尽是沙场肆意。那是一个天生的统兵者,散发着胜者的威严气息……唯一一点让人格格不入的是:他的眼前被蒙上一层长布,迎风飘扬在尘土之上。

  纵马领兵者,是一位实实在在的盲将。

  周千渡的内心疯狂地跳跃起来,一时竟忘了如今险境,满脑中只剩下了一个人的名字——

  江上有清月,不闻尘俗声。

  他几乎在刹那间眼眶噙泪,哽住喉头无法出声。

  昔日只身护国,失去双眼后一度颓废的大将军,凭着触感翻身跃马,重新站在了沙场之上。

  “败局已定,还望尔等,束手就擒!”怒马之上,江不闻威严的声音响彻云霄,他的身后,是铁骑数万,精兵猛将,只待一声令下,便好似可以踏破硝烟。

  还未整顿好的军队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加之先前多门和幡旗的渲染,此时此刻,江不闻的话就如同天神降临,昭示着败局。

  大朝将士攻心难防,而平梁士兵更是个个眼里带水,无法举起兵器,一切都似乎在顺着好的形式发展。

  正当他们即将不攻自破时,大朝具有威严的国师终于赶来,高高举起手中的国杖。

  “将士们,多门鸟皆为诡计,吾已算出,此战满贯,切不可轻易受骗,失去军心!”

  乌恩在大朝人民的心里,有着半神一样的地位,此言一出,被攻防的大朝战士们逐渐拾回了信心,举起兵器。

  那一头,江不闻攥着缰绳的手不着痕迹地收紧,长眉压了一些。

  看来攻心这一记,还是浅漏几分——这一战,似乎免不了了。

  他猛地喝声,旗帜飘扬,出令进攻,后方的士兵们随之而动,与大朝的士兵厮杀起来。

  这一战难舍难分,一面是破釜沉舟,一面是数量和强度上的优势。

  江不闻骑于战马之上,手上拿着一把长枪,挥舞之中有着淡淡的吃力,他凭着风声和触觉,感受着敌军的方位举动,击退一片又一片的战士。

  这场厮杀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平梁的将士们看见江不闻坐镇,没有一个说出退话,却都不约而同地停歇在原地。

  嬴丰的战士们有军心相助,爆发出了比先前更加强悍的力量,这是一处巨大的优势,然而时辰生久,他们人数上的劣势却被不断地放大,江不闻的体力被消耗着,额角沁出汗渍,连同身后许多人一样,开始力不从心起来。

  乌恩察觉出他们的吃力,振奋军威,开始更加激烈的反击,体力即将耗尽的嬴丰军们节节败退,与此同时,另一侧天边忽然乌云密布,万千军马从西方奔来。

  ……怎么这么快?

  江不闻稍作分神,一只长枪便捅上了腹部。

  那西方不是他人,而是赶来的余绥大军……他们本想趁着扰乱的军心,与大朝背水一战,然而终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诸般奋力,也无法成功攻下,如今余绥的援兵又至,布好的沙场,已然成为自身的死局。

  余绥的领兵者高马尊袍,体型彪悍,远远看向负隅顽抗的嬴丰军队,似乎想起了数日前,同样的情景,他的眉骨一扬,眼里尽是轻蔑。

  而他的身后,则有一人驾着骏马,面带一张白金面具,身形英俊修长,容貌冷峻威严……这位新晋级的将领,是领兵将军在几日前刚刚收纳下的心腹。

  余绥将军一扬手,便要让那位带着面具的男子上前援兵厮杀,而那一头,江不闻早已是强弩之末,腹部的伤口不断出血,他却惨白着脸,提着一口气奋力反抗。

  ……要败了。

  血液带走了他大量的体温,他最后有些失落地想到。

  天边都被厮杀的鲜血染上了残红,大朝的战鼓雷雷,将士们看见余绥的援兵已到,原先的恐惧席卷而空。

  一切似乎,都已成定局。

  而在长风呼啸的下一刻,西方军队里却猛然传来骚动……那是一阵惊呼和诧异,足够震撼每一个余绥士兵的内心。

  他们亲眼看见,余绥将军扬起的手和头颅被一刀砍下,而持刀者的白金面具在瞬间碎裂而落,露出阿索那人异域的王子相貌——那是一张让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难以置信的脸。

  已经“身死”的阿索那小可汗驾马而来,将余绥将军的头颅甩入沙场!

  ——战斗还没有结束,反转一触即发。